这场政治斗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就等着徐世昌跳进去。
徐世昌确实跳进了这个政治陷阱,而且,他拔不出来了。
走投无路之下,经过仔细考虑,徐世昌最终决定主动退出这场政治游戏,他不玩了。
与其被人赶下台去,倒不如自己自行引退,至少还可以留点面子,以后,他徐世昌也不会以民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弹劾下台的总统而载入史册,他依然是民国的第一任正式大总统,只不过任期很短而已。
对于徐世昌的这个决定。北洋高层非常震惊,因为这完全是徐世昌自作主张,事先甚至根本没与任何人商量,就连那封下野的通电也是由他站在电报室里口述的电文,对于北洋高层人物来讲,徐世昌此举有背叛北洋团体之嫌。
但是徐世昌一意孤行,谁也无法挽回他的去意,再加上国会已经批准了他的辞呈,木已成舟,已是无力回天了。
徐世昌的辞呈被批准之后,国会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总统权力的移交,就在今天上午,副总统赵北已在河南郑州宣誓就任民国总统,从法律上讲,民国的中枢权力政治中心已由北京转移到了郑州,徐世昌的“看守政府”只维持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宣布解散了。
困兽犹斗,作为在这场政治较量中吃了大亏的一方,北洋集团是很不甘心的,徐世昌投降了,可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立即跟着徐世昌投降。段祺瑞、段芝贵、江朝宗、刘冠雄……这些人仍想继续顽抗下去,徐世昌既然不想做北洋的掌门了,那么,也就别怨他们自己推举出一位新的掌门接替徐世昌统御北洋。
本来,徐世昌也有意将北洋掌门的位子让给段祺瑞来坐,可是南京的那位东南巡阅使孟恩远的意见也不能不考虑,所以,最终此事还是交给底下那帮人自己去讨论,现在共和了,讲究一个协商,徐世昌就让手下自己去协商,至于协商得好协商不好,他就没心思操心了。
虽然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北洋掌门,可是谁都不拿正眼看他,徐世昌也自觉无趣,索性决定一走了之,反正总统已有人做了,也没人会责备他不顾国事。
现在,徐世昌正乘坐一辆很普通的四轮马车离开总统府,前往北京大前门火车站,准备由那里乘火车南下天津。随行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十名骑兵,这还是段祺瑞派过来的,按照徐世昌的意思,他只要一辆马车就足够了,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北京的人也应该越少越好。
此时,城里飘着绵绵细雨,天气也有些冷,坐在车窗紧闭的马车里。徐世昌伸手挑起窗帘,看了眼那深红的总统府围墙,心中只有凄凉。
从现在起,他徐世昌就是一介草民了,从现在起,这政治上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那堵深红的围墙之后曾经寄托着徐世昌的一个元首梦,不过现在,这个梦已经醒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梦早就应该醒的,自从袁世凯死后,这个梦就该醒来了,可惜,这梦境太让人留恋,徐世昌自己是不愿意醒来的,这个梦其实是被人给打醒的。
打醒这个梦的人是联合阵线,是联合阵线的那位委员长赵北,他不仅打醒了徐世昌的政治迷梦,也打醒了袁世凯的政治迷梦,所不同的是,袁世凯选择了对抗到底,而徐世昌却选择了黯然引退,这种不同的选择与责任心无关。性格使然。
如果当初北洋军奉命南下讨伐**军的时候没有发动兵变,而是一鼓作气将**消灭在萌芽状态的话,或许,北洋就不会遭遇现在的这种交困局面了,而在消灭了**军之后,北洋会做何选择呢?是继续为满清朝廷效力,还是趁机取代清朝统治这个国家?如果是后者的话,或许,北洋将成为胜利者。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但是历史没有“如果”,历史就是历史,当初袁世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但是走到现在,北洋中人终于明白过来,这条道路是错误的。
……
现在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自寻烦恼?既然激流勇退,就不必自寻烦恼了吧。
徐世昌苦笑,收敛了思绪,撩下窗帘,在漆黑的车厢里闭目养神,从现在起,这政治上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还是多想想以后怎样归隐田园吧,诗画自娱、悠游山水,与知交好友切磋笔力,总好过横尸街头。
这是乱世,乱世里的政治斗争总是那么的冷酷无情,非友即敌,至死方休,徐世昌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他激流勇退,至于旁人怎么评价他的这个选择,徐世昌却是不想去关心了,毕竟,人是为自己活的。
徐世昌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名坐在徐世昌对面的老仆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打开车门,走下车,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老爷,火车站到了。”老仆看了徐世昌一眼,发现这位前任大总统仍闭着眼睛。
听到仆人的呼唤,徐世昌眯着眼望了望外头那些呖呖啦啦的雨滴,叹了口气,一脸疲惫的走下马车,接过伞把,对那老仆说道:“你自己撑把伞吧,别着了凉。”
说完,自顾自的往火车站里走,几名负责护送的骑兵急忙跳下战马。跟了过去。
作为民国前任大总统,此时的徐世昌看上去确实非常的落魄,甚至连专车都挂不了,只能在普通列车的车尾挂上一节专用车厢。
罢了,罢了,人走茶凉,从来都是官场上的常态,相比当年袁世凯仓皇逃离京城时的落魄,徐世昌至少还有几名武装起来的马弁跟随。
进了火车站,剪票口站着一人,却是杨度。
“皙子,你怎么在这里?”徐世昌略感惊讶。
“我来送送徐相。”杨度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
徐世昌又问,他确实无颜面对北洋部下,毕竟,他是一个逃兵,所以他才决定悄悄离开,但是消息似乎还是走漏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相要走,却连招呼也不打,难道北洋当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杨度叹了几句,然后看了眼那名正快步走过来的老仆,对徐世昌说道:“徐相心灰意冷,我体谅的,只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有些太薄情了。肺腑之言,徐相莫怪。”
“皙子,我不是袁项城,袁项城或许会死扛下去,可是我不会,我只是个书生罢了,北洋现在的局面,不是书生可以拯救的,或许,当初我就不该南下接任这个民国总统,我那时的梦还没醒,现在醒了。”
“徐相去天津,就只带这么几个随员?”杨度看了看那几名马弁。
“一介布衣,难道还要前呼后拥不成?现在我无权无势,老百姓一个,又有谁会对我下黑手呢?在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是机灵鬼?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没人会干。”
见徐世昌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杨度苦笑道:“段芝泉、段香岩他们竟不来送徐相一程,这倒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他们倒是想为我饯行,可是我不同意,何况,现在他们还在忙自己的事情,哪里有工夫来送我?此去天津,我已决定归隐,至于将来是住在租界还是住在乡下地方,现在却没决定,皙子,你若有好主意,不妨跟我讲讲。”徐世昌也是苦笑。
“我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徐相刚才说你在做梦,我何尝不是也在做梦,过去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全才,现在这梦也醒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古人的话确实有道理,或许,咱们书生确实也只能是辅佐明主的命,自己打天下是不成的。”
说到这里,杨度指了指火车站外头,说道:“徐相的火车一个小时以后才会发车,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在那间小店备了桌薄酒,还望徐相赏脸。”
“你们?”
“也没多少人,也与我一样,都是书生,百无一用的书生,都是给人使唤的命,自己打不来江山,坐不了天下。”
徐世昌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跟着杨度进了火车站边的一间小酒店,前来为徐世昌饯行的人就在那里。
第一卷 时代先锋 第408章 顺昌逆亡
第408章 顺昌逆亡
前来为徐世昌饯行的基本上都是文人。阮忠枢、夏寿田、张一麐、尹铭绶……就像刚才杨度说的那样,这都是一帮书生,一帮只能辅佐明主打天下的书生,“明主”黄袍加身,他们就能鸡犬升天,“明主”一败涂地,他们也只能改换门庭,或者干脆树倒猢狲散。
“诸位,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这头杯酒就让我来敬大家吧。”
徐世昌端起酒杯,先敬了众人一杯,然后放下酒杯,说道:“诸位不必心灰意冷,我虽下野归隐,然则诸位还是可以继续为共和政府效力的,上午赵振华给我来了一封电报,言辞颇为恳切,他也说了,现在的中枢以维持为上,各人位置,能不动就不动。他做总统,不是来砸别人饭碗的,只要与中枢同心同德,那就是共和政府的好官员。”
杨度木然问道:“赵振华没有挽留徐相么?”
徐世昌苦笑,说道:“他倒是在电报里头对我归隐田园很是羡慕,说我是个有福的人,不用再操心国事,还建议我去武汉看看,请我去那里创办实业。”
“他是巴不得徐相快些走吧。此人似乎倒不喜欢作伪。”阮忠枢也是苦笑。
“那是他手段高明。以前,我是轻视此人了,看走了眼,现在,我自罚一杯。”杨度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高明是高明,不过他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呢?北洋眼看着就要垮了,联合阵线固然可以控制国会、控制政府,可是现在的这个局面,那是风雨飘摇,国弱民穷,列强环伺,只怕就是唐宗宋祖也是束手无策,别说是一个小小**党了。对了,那赵北今年多大年纪?”一人问道。
“二十七岁。”另一人回答。
“二十七岁的民国大总统。啧啧,厉害。这若是从祖上继承的基业倒也罢了,可是此人却是崛起于草莽,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就君临天下。这手段和际遇未免太好了些。”
听到那人的感慨,在座众人都是唏嘘不已,确实,赵北的崛起速度未免太快了些,难道这世上真有天才?或者,赵北就是那传说中的“真命天子”?
“君临天下?现在不是过去了,国会已然召开,就算是民国大总统,也是要被制约的。”
“你未免小看了赵北的手段,国会在他手里,不过玩物罢了。”
“便是玩物,也有扎着手的时候。”
“国会倒也罢了,关键是洋人,那可不好糊弄,现在英国公使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就担心赵北跟德国结盟,日本公使也是红着眼睛在东交民巷里到处乱窜,煽动各国公使联手反对赵北当总统。现在的局面,可是步步惊心啊。”
“以前,赵北没在中枢,自可在一旁上蹿下跳。跟中枢使绊子,现在,他即将入主中枢,以前袁项城、徐相要应付的交困局面现在就轮到他来应付了,不知他如何应付?以前我还以为他怎么说也要先在底下发展几年实力再说,可是现在,他这么急匆匆的入主中枢,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用他们**党的话来讲,这叫‘时不我待’,占了中枢的名义,有好处也有坏处,就看他怎么权衡了。”
……
徐世昌等人坐在酒桌边,小声议论着时事,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酒店里生意冷清,就只有这么一桌客人。
众人都是心事重重,这闷酒喝不到几杯,就已有些醉意,这诗兴也渐渐起来,正在为徐世昌琢磨几首饯行诗时,酒店门口人影一晃,一名身穿军装的人走进酒店,径直走到徐世昌身边,却是步军统领江朝宗。
江朝宗一脸的水滴,却也不知是雨还是汗。
“徐相,您还没走,这最好不过。段芝泉让我们到处找您,请徐相回陆军部主持全局。”
江朝宗言辞恳切,但是他的话只换来徐世昌的一声叹息。
“我已引退。国事与我无关了。”
“这不是国事。”
江朝宗扫了在座众人一眼,然后小声说道:“这事关系着北洋生死存亡,徐相非去不可。徐相现在去,北洋或可喘息些日子,徐相不去,北洋倾覆在即。”
“何事?”徐世昌愕然望向江朝宗。
“刚才得到的消息,联合阵线设在郑州的特别军事法庭已经做出判决,吴子玉(吴佩孚)被判了死刑,而且已经在郑州城东执行枪决了!”
“什么?当初南北议和条件中不是说不追究战争责任了么?联合阵线竟敢出尔反尔!欺人太甚!”
徐世昌拍案而起,怒火中烧,这个消息确实太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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