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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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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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男少女见面颇多欣喜,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热烈,谈笑间仿似驱走了冬日严寒。只有岳琳,冻得直流鼻涕,心说,可以进去了吗?  如今这个世道,虽然尚武,但家族培养孩儿仍然以文为本。李白杜甫孟浩然之流皆盛名于此际。因此,不多时,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找到了消磨时间的共同兴致——吟诗作赋,大家于廊桥围坐,模仿文人骚客,歌风颂雨,风花雪月的句子逐一道来,咏到精彩之处抚掌而笑。
  之前叫文秀的丫头,在太夫人跟前受了气,此番不发作过去不甘心似的,又挑着眉眼朝岳琳笑说,“二娘子,你从前就爱那些个大漠孤烟的诗句,这回亲自出去体验了一回,想来多有感触,不如今儿作首新的吧。”
  岳琳:“……”
  “秀啊,”打头精怪的女孩是府中吴舅舅的闺女,她拦下挑衅的文秀,朝岳琳说,“行了秀儿,二娘子到的那是金戈铁马雄壮之地,哪有心思成天琢磨你这婉约玩意儿,你放过她让她缓缓吧。”说完冲岳琳讨好一笑,意思我都替你解围了,你不要同我妹妹计较。
  岳琳心说,这位娘子,你确定这是解围,不是又替你妹子补我两刀?
  这种亲戚聚首勾心斗角属性倾斜的宅斗,还真不是岳琳擅长的领域,她抬高目光往这群人脸上绕了一圈,冷冷回道,“诗我就不做了,你们继续。”
  说完起身坐到廊桥以外,闲看廊亭飞角,撇撇嘴,无聊透了,幼稚!
  岳琳目光投在冬季冰冷的湖水上,两手交叉搓了搓上臂,真冷,忽然一团软绵绵暖洋洋的东西靠进怀中,岳琳低头一看,岳昆小家伙圆润地滚来。他用行动表示,二姐姐,别难过,你真的不是一个人。那些年长的堂兄表姐什么的,歪头晃脑唧唧歪歪,昆儿都要听睡着了。他歪在岳琳身上,两条粗壮的小肥腿悬空垂在桥外,晃晃悠悠,“二姐姐,好想上街去玩儿啊,我想吃葫芦头……”
  葫芦头是彼时一道重口菜品,主料肥肠,昆儿的最爱。
  岳琳想了想,也要流口水了,你这家伙每月还总有那么几天被领出门打打牙祭呢,可怜二姐姐我,穿来还没见过一回市面。
  哎,岳琳捏捏昆儿肚子上的软肉,“昆儿,二姐姐也很想啊。”姐弟俩悲催的目光一触,又都各自调过头去。
  这时,岳琳发现一个与她姐弟一样闲坐的男子,他身量颀长,长相俊秀,看上去年纪稍长,独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岳琳朝他望去时,他亦回以温文一笑,令人心生好感。
  岳琳率先开口,“我叫岳琳,母亲是吴家女儿,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这个男人闻言一瞬呆愣,望向岳琳的目光似乎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复杂意味,他稍稍迟疑,回话的声音清净而飘渺,“吾乃李昱。吴家大夫人的旁亲而已。”
  听到这种低调答复,岳琳暗赞此人谦虚,有心再聊几句,一个小厮却匆忙从回廊处跑了过来,他跑到李昱身边停下,低声禀事:“郎君,楼中出事了。”
  李昱皱眉,“这般慌张,何事?”
  小厮俯身耳语,语毕只见李昱沉吟少许,从身上掏出一块黄玉雕牌,低声吩咐,“兄长尚未回京,凭此玉牌速去五爷府中请人,言我于楼中恭候。”
  说完,待小厮走远不见身影,李昱方冲不远处还在调文腔的亲戚们摆出拱手姿势,刚想开口告辞,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岳琳看来。
  岳琳亦回望着他,悲催地想,我们姐弟闲得都能孵蛋,苦寻没有机会出门,李郎君你轻飘飘一抬手一告辞皆能搞定,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啊。
  岳琳低头瞅瞅昆儿,叹了一口气,却见李昱抬脚迈到自己面前,轻笑问,“吾有急事欲先告辞,岳娘子可要茂青捎带一程?”茂青乃李昱表字。
  只见他说完,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深姿态,仿似完全知晓自己当下处境。
  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昆儿都被李昱一句邀约引得抬起了懒洋洋的脑袋,在岳琳怀中一拱,提醒道,“二姐姐,昱哥哥要带我们出府去玩呢!”
  啊?认识的?这,这不才刚自我介绍过?
  岳琳一时摸不清头脑,却也不敢贸然答应,若是前身的老熟人,那自己方才已然露陷了。
  岳琳警惕地瞧向李昱,不置可否。
  李昱见她犹疑,又冲岳昆说道,“昆儿,先随昱哥哥回楼中歇息,待手头事情交代了,带你去福惠楼吃葫芦头,可好?”
  岳昆闻言跃跃欲试,一劲儿瞅他二姐姐,岳琳已知这必为故人无疑了。
  岳琳本意想要拒绝,可一来福惠楼真的有名,娟儿花儿都念过几多回,二来这人不动声色究竟是何来头,岳琳有意试探。
  就在岳琳仍然犹豫不决之时,李昱又抛出一句,“让娟儿去禀过岳夫人,年节时候街上热闹,我带你们上街玩玩岳夫人必是同意的。”
  这一句彻底让岳琳脑中的天平倾斜过去,加上昆儿一个劲嘟囔,“二姐姐去嘛,二姐姐去嘛……”跟紧箍咒似的。
  岳琳脑中一热,点了头,岳家姐弟爬上李昱的马车,一个如愿以偿一个心中七上八下。就这么跟着李昱出门去了。
  ?

☆、城中玉楼

?  所乘马车出了吴府径直往北,若不是跑过几坊转向东市,岳琳都要怀疑李昱这小子使诈欲将他们打包送回岳府了。
  彼时长安城以北为尊,达官贵人多置府宅于皇城东北面,李昱有一个连宫中娘娘都稀罕其所出玉饰的璞玉楼,即是开在东市最奢侈的承天门大街上。承天门大街也唤天街,王忠嗣当初送去岳府的东西亦采买于此。
  璞玉楼乃天街面向朱雀门转角的一处铺面,位置不是顶好,格局却比一般店铺大上一倍。前庭狭长,被独具一格的黛瓦红砖圈围成院,郁树环荫。中间一大块奇石垂立,上刻飘逸大字:璞玉楼。转过石后影壁,主楼建有三层,不时有客进出,楼中却无其他街铺的喧杂之音,悄然幽静,气韵怡人。
  李昱令马车直接由西门驶进后院,亲自下车引岳琳姐弟入厅,彬彬有礼,再三吩咐婢女好生招待,遂匆忙往主楼召见管事。
  李昱进得主楼,那名派去五爷府寻人的小厮还未回转。他口中的五爷姓李名瑶,正是鄂王。原来李昱乃鄂王娘舅皇甫惟明义弟,皇甫将军被玄宗指派为和亲使臣,出使前,曾从李昱处寻得一罕见羊脂灵玉进献玄宗。陛下啊,我人虽万里以外,您千万不要太想我,见玉如见人哪。玄宗亦是爱玉之人,得此宝玉很是欢心,拉着惠妃和最是粘人的李中丞一同赏玩,独乐不如众乐。
  岂料,把玩不过几日,愣是发现此宝贝是块假货。上品软玉硬能击石,惠妃这日把玩中一不小心将玉石掉落湖边鹅卵石上,竟碎裂一角。玄宗又怒又痛,舍不得冲爱妃发火,大喊一声,来人!马上给朕把皇甫惟明逮进宫来,弄块假玉糊弄朕,治你个欺君之罪!什么?皇甫惟明和亲去了?那就抓他义弟,开玉楼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倒霉的五王当时正在母妃宫中承欢膝下,一听舅舅犯事,要被他老子治欺君之罪,立马奔到玄宗跟前跪了,欺君之罪那是要杀头的,李瑶声泪俱下,又是认错又是求情,才暂时保住娘家人项上人头,玄宗看在亲儿子的份上,令他舅舅速速回京待审。李昱那儿收到的消息还是五爷着人递出宫的,李昱欲等五爷回府相商,今儿又哪里等得到呢?
  一忙就过了个把时辰,李昱苦等见人未至,已知今日断无结果了。他心中挂着后院一双姐弟,当下不再耽搁拔腿往后走去。
  岳琳最乏耐性,早就呆得不耐烦。几次想带岳昆偷溜出去,一摸口袋,除开王忠嗣的玉佩,身无分文,一文钱没有还想在长安城逍遥?岳琳只好耐着性子坐等。
  可她等得岳昆早等不得了,吵闹着要吃葫芦头,闹着闹着竟歪在岳琳身上睡着了。婢女见状说,“岳娘子,不如抱小郎君去客房榻上歇着吧。”也只能这样。
  岳琳抱起岳家三郎随婢女去了后房。
  小昆儿睡梦中受到惊扰,不安地在榻上扁嘴,竟似要转醒哭闹起来,岳琳无法,只得靠在榻边轻轻拍着昆儿的背心,一下一下,昆儿复又安睡过去。
  岳琳松一口气,支肘靠上榻边窗棱,百无聊赖,心思流转间竟有些后悔,今日太过鲁莽,一时贪玩跑出府来,又何曾如愿?不知父母此时可有回府,转念又想王忠嗣,他哪时没依过自己,改日央他想法子,出来玩不了太多吗,真是失策!还有李昱,神神秘秘和岳家颇有交情,也不知有几分实在,想着想着,岳琳亦靠在窗棱睡了过去。
  李昱迈进后厢,入眼即是这样一幅宁静画面。美人倚窗,闭目轻眠,发髻微乱,珠钗流转。画面实在太美,令他不忍打破。
  还是画中美人睡实之后手肘无力,咚!脑袋撞到窗棱转醒。岳琳迷糊间看到李昱,心中已醒了大半,面上仍作迷糊状,问道,“李昱啊,现在什么时辰?”
  李昱回道,“申时。”他走到窗前,端看着岳琳才刚睡醒的慵懒模样,未再言语。
  岳琳却察觉他眼中异样,忙避开问道,“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李昱不欲多言,只说,“今日已毕。”又瞧瞧睡着里头的昆儿,“待昆儿醒来,我引你们出去逛逛。”
  岳琳却改变主意,摆手说,“没关系,今日不早了,去不成就算了。李昱,你能借我几文钱吗?回府后我潜人过来还你。”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还不知关不关禁闭,先逛逛也是好的。岳琳心想,这儿离岳府并没多远,走着也就回去了。
  李昱却像知晓她心中所想似的,笑问道,“你确定几文钱就够了?”
  “啊?”这人如此敏锐,岳琳一时倒不好回答。
  李昱弯着嘴角待她在那儿蹙眉琢磨,笑容沉溺,他能同陇右节度使义结金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支起一栋玉楼,难道会是个傻的?李昱索性点破,失笑对她说,“与我同去不好吗?为何如此防备呢?”
  岳琳被问得又是一愣,转念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人虚实还摸不清,直来直往的性子却是让人安心的。
  岳琳无奈冲李昱摇头,坦白道,“我都被我爹关好几个月了,今日出来总得……这个……”这么大人被爹爹罚成这样,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昱仍和气地看着她,好脾气问,“今日到底想去何处玩耍呢?”语气颇为熟稔,仿佛从前就知她贪玩的个性。
  “也没有啊,就是,就是想随便逛逛。”岳琳答他。
  “不如从我这璞玉楼开始可好?”
  “甚好,甚好。”岳琳点头应允。
  *
  璞玉楼内陈设古朴雅致,井然有序。分区亦十分明白。岳琳觉得这就是现代私家藏馆的雏形。
  刚在一楼见识过原装的首格璏珌剑饰四件套,上雕花纹有些繁复有些简朴,可供挑选的花样良多;有辟出专门区域于实用器,杯皿碗罐这些,用料制工皆是上层,当然,价码也相当好看。最受客人欢迎的,仍是玉簪玉镯玉佩带钩这类随身物件,岳琳上楼的时候,一位绯色毛帔的丰满娘子还不停往自己夸张的椎髻上试戴各色发簪呢。
  上得二楼,岳琳一见此间摆挂,便知较楼下另有一番水准。询问李昱,果然,只有贵客熟客才会引来楼上。难得李昱如此巧思,他将蚕丝于玉器的吊孔间穿连而过,置于华锦衬托之上,越发显得玉雕巧夺天工,玉质温润滑腻更甚,让人爱不释手。
  岳琳正待细看,突然一名婢女面有急色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她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这座静谧的楼中格外突兀。李昱一看来人,仿似已知何事,面色微变不待那婢女说话,急问,“可是飞雪又发病了?”
  “郎……郎君,快去瞧……瞧,魏娘子十分难受,她……”婢女跑得太急,此刻连吐气带喘气,话都说不连贯。
  李昱根本不待她说完,转头冲岳琳瞥去一眼,目光复杂,终只丢下一句,“琳儿你慢慢看。”人就匆忙下楼去了。
  “哎……”岳琳被他一声“琳儿”叫得定身原地,可事情紧急,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岳琳转头瞧见剩在那儿犹自喘气的婢女,忙拉过她边问些病人情况,边令她引路随在李昱后头去了。
  岳琳第一次见到魏飞雪的时候,她的状况着实有些吓人,以至于岳琳难以透过其孱弱的外在看穿彪悍的本质。日后每每想起,岳琳都十分郁闷。
  当时,魏飞雪纤细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捂在胸口,喘息得异常厉害,简直上气不接下气,巴掌大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已不见多少血色,可能太过难熬,她甚至无法忍受般捏住拳头捶打自己的心口,额上亦浮出密密一层汗珠。
  李昱快步奔到她面前,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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