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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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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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岳琳与他返回马车之上,董延光夫妇仍未从那浴血而来的震慑中回神。
  “听起来倒响得很,手可打痛了?”王忠嗣抓起岳琳的手掌,翻开一看,果然红肿一片,可见她用了多大气力。
  王忠嗣隐隐笑问,“怎么总被这样一个无知妇人激起火气?”
  岳琳蹙眉道,“王忠嗣,你有良心吗?单我一个,还从没将她吴文秀放在眼里。”
  王忠嗣只得又笑,点头佯作正经道,“恩,是,王某谢夫人维护。”
  王忠嗣临行前的最后一晚,自又有一番激烈。在岳琳溃不成军,坠落晕眩如那逐水的落花之时,王忠嗣来到她的耳边,沉沉对她说,“琳儿,若有下辈子,不要这么辛苦。”
  闻言,岳琳只觉被人从山巅抛落了崖底。
  她开始拼命挣扎,又叫又咬,欲要将他从身体中赶出去。
  她恨不得跳起来捶打他,可王忠嗣紧紧攥住她的双腕,将她提起,在她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岳琳哭泣,不能自已,她凄厉地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说?我这一生全拿来爱你,最后落下的,却是你这一句……王忠嗣,你给我滚,你之前全是在骗我,你出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王忠嗣却没有离开。
  终于体会到了,从最极致的快乐,一瞬间,跌进最刻骨的疼痛。
  岳琳整个人几近昏迷。再醒来,两眼肿得看不清物,可她知道,人,已经不再了。
  这是王忠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不告而别。
  ?

☆、多方奔求

?  战事果然如王忠嗣将军所料。
  石堡城建在一处濒水的高山绝壁之上,三面皆倚断崖。吐蕃以坚固硕石垒起城墙,其上踞云台大小各一。大可储兵,小可备粮。城下尽是些湍流与沼泽,登城仅凭一条羊肠小道,且吐蕃兵日夜把守,檑木滚石随时可一攻而下。
  此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董延光身负统军重责,可其既无率兵之才,又不通晓战术兵法,平野对敌尚难以自保,更勿谈在陛下跟前请期,大话要于两月以内攻下这座石堡城。
  果然,归期将至,董延光别无他法,只得窝窝囊囊地班师,返了京。
  兴师动众不过一场徒劳。
  然而一入朝堂面了圣,董将领的气势却与他在敌阵前畏畏缩缩的情态判若两人。
  只听他口若悬河,短短几句便将兵败的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
  董延光道,“发兵之前,陛下曾诏令王将军接应于我,及至阵前,王忠嗣却行军迟缓,故意拖延。前人有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忠嗣无赏无格,赏罚不明,致使我军士气沮丧,他此举岂非白白贻误了战机?”
  真是好一番振振有词。皇帝早知王忠嗣不愿有此一仗,却没料到,他竟敢这般明目张胆抗旨怠战!谁借他的胆子?!
  如今朕的诏令尚能阳奉阴违,简直恃宠而骄!
  皇帝震怒不已,当下信了七分。
  这个时候,济阳别驾魏林随之站了出来。这个魏林,当初入京赴任,乃李林甫一力推荐。王忠嗣任朔方节度使的那会儿,魏林恰为朔州刺史。
  他立于圣前,言之凿凿,“王忠嗣自幼养于宫中,往日,每每与臣忆及旧时,皆云其欲奉太子。”
  早已失掉往昔耐心与冷静的陛下,今时今日,最最不容此言。过往种种,那些入耳、不入耳的传闻,统统串连起来,前因后果,陛下仿似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
  王忠嗣早年就与两任太子亲厚,光、琚二王与之肝胆相照,朕赐死了其中三个,剩下他与太子二人,原来……他们早就等不及了。
  好!既然如此,朕的太子,朕不会动,那就你王忠嗣下去陪着朕早走的儿子们吧。
  一通火上浇油过后,皇帝甚至不及亲耳听过王忠嗣的片语自辩,便极快怒下决断。
  天宝六年十月,王忠嗣以阻挠军计罪下狱,三司加急严审,定罪当死。
  岳琳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机会。
  消息传来时,岳琳正在屋中一隅独自做着针线。
  有道是,不忍见那燕儿分飞,遂停了手中针线,看花无人赏,景无人识,酒亦无人劝。
  岳琳也说不上来,何时喜做这手头上的细活。王忠嗣那般离开以后,恍恍惚惚干了许多事,细想却又像什么也没干过。
  待她拾起针引好了线,想着不叫他千里之遥,衫破无人补,人倦无人顾。
  这般所想,岳林方觉得日子好过一些,便一直坚持做了下来。
  罗五进门时,脚步是少有的慌乱,岳琳才应了一声,罗五即闪身而入。
  “夫人,三司会审,将军已下了诏狱。”罗五的声音沉得似那罩顶的乌霾。
  几乎无意识,针尖停下的地方,有血珠暗暗涌出。
  娟儿端着一壶新茶进屋,落脚就见她家夫人手下见了血犹若不知,一整个人怔在原处,面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透着一种难以掩藏的痛楚。
  “夫人?”
  岳琳被娟儿一声唤回神,低头见她将丝帕按到自己指上,便伸手接过。使劲摁了一会,松手去看,仍有血色渗出,岳琳便又使了点劲。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向罗五,“你说什么,忠嗣他……”
  问完却不待罗五回答,岳琳猛然起身,仿佛烫手般丢开手中活计,几步窜至窗前。
  背对他二人,泪水克制不住,无声垂了下来。
  整个房中一时黯然沉寂,凭之而来的抑闷,压得人心内惶惶。
  瞧着岳琳单薄而悲怆的背影,娟儿与罗五二人,相顾一眼,亦不知如何相劝,只得无言以待。
  半晌后,岳琳抬手,一面抹干眼泪,一面慢慢转身。
  她仿佛做好了所有准备,一步一步稳稳走回榻前,重又坐了下来。
  “罗五,你把事情讲明白,将军出了何事?”
  罗五垂首答道,“董延光受安、李二人指使,连同魏林一道,在御前参将军抗旨怠敌,欲拥太子。”
  “这等腌臜,发兵前忠嗣岂会没有预料?他在陛下跟前如何说?”
  罗五唇齿嚅动,半天才吞吐回说,“将军……将军并未被宣入正殿。”
  闻言,岳琳脑子一嗡,几欲厥倒于榻沿,突然之间,整个人连坐都坐不稳当。
  她赶紧双手握拳,隐隐撑住身子,过了片刻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决然道,“我知道了,你即刻备车,咱们去寿王府!”
  听了岳琳的安排,罗五骤然抬眸,眼中有光芒攒动,一闪而过。不过短短几瞬,夫人便收拾悲伤,极快拿定主意。
  罗五心中安了几分,他立即转身,领命而去,去前,不忘朝岳琳施了一礼。
  待他走后,岳琳方唤说,“娟儿,来给我换身衣裳,我好像……使不出力气。”
  娟儿手脚极快,从箱中拣了银泥衫裙一套,白玉素簪往岳琳的高髻上一插,二人便促步而出。
  罗五已备车候在院外。将军府的马车由后门而出,往南面笔直行驶,过东市,不至芙蓉曲江池景,临大慈恩寺旁,便是十王府宅。
  事到如今,寿王府再美的景致也无法牵动人心。岳琳三人才入府门,便有王府随侍上前来行礼,“夫人,王爷正在前厅。”
  李瑁一见岳琳,脸上先挂慵笑三分。
  “岳二娘,本王愚钝啊,一直不曾想通何处开罪于你,被你为难至今,原来,夫人如此深谋远虑,本王受教。”
  还未开口道明来意,已被李瑁奚落一通。岳琳听后毫无异色,见他再无他话,方直言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忠嗣如今身陷囹圄,我今日前来,只请王爷为忠嗣走一遭。”
  听了岳琳的话,李瑁不置可否。他缓了笑,冷声回道,“想我进宫,也不是不行,岳二娘,可你要明白,我这一进宫,便是把多年忍辱换得的筹码全都交了出去。本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待如何?先把我的人给我还回来。”
  李瑁所言,岳琳岂不明晓?
  皇位与之失之交臂,王妃被巧送进宫,如今已成贵妃,由始至终,李瑁未置一辞。当下形势,只要他不造反,不图谋至高无上的那一个位置,凭借皇帝昔日恩宠与如今对他的愧意,李瑁犹如赦令在手,一生无虞。可一旦他进了皇宫,向皇帝开了这个口,皇帝来之不易的那点儿愧意,只怕顷刻间就一笔勾销了。
  岳琳抿了抿唇,望着李瑁一字一句道,“王爷,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王爷进宫一趟,劝不劝得动还是后话,即便劝到陛下收回成命,忠嗣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即刻回得来的。可,但凡愿为忠嗣走这一遭的人,都是我岳琳的恩人,从今往后,岳琳必常常感怀在心,力图机会回报。待您从宫里头回来,四娘下落自然已在你府中。”
  李瑁听后,几声浅笑不觉溢出口中。他瞧向岳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眸光,而后又笑了两声,“岳琳,如今我算明白,忠嗣为何多年单单执着于你一个,那本王就等你的消息了。”
  言毕,李瑁提声朝屋外吩咐,“备车!本王现下进宫!”
  从寿王府出来,岳琳眸中深重浅浅褪了一层,望着一乘华车绝尘而去,带起一片烟波。
  待尘烟散尽,罗五边驾车边问,“夫人,寿王牢靠吗?”
  “不知。”
  罗五瞠目侧首。
  只听岳琳缓缓又道,“罗五,虽不知寿王能否成事,但有一点我却十分清楚,若他不肯相救,而忠嗣又有了差池,起码我知晓如何令他李瑁最痛。”
  罗五神色复杂地望向她。
  又见岳琳牵出一抹轻冷的笑,似假还真,对他道,“别紧张,不过玩笑罢了……”
  罗五收回目光,点头,“是,夫人,现下可回府?”
  岳琳摆首,“不,咱们还去一趟璞玉楼。”
  李昱已经很久未见过岳琳了。王忠嗣出征之前,她在这里发了一通脾气,而后负气离开。
  她进门后,李瑁瞧向她的神色,比他所能料想的还要更差。李瑁皱了皱眉,对岳琳道,“坐下说。”
  岳琳无心多让,坐在李昱面前,直直盯住他的双眼,开口就十分霸道,“李昱,让他东宫想法子。”
  李昱望着她,良久不语,他无奈地叹了声气,温温淡淡地开口劝她,“你该知道,这等时候,太子更当避嫌。”
  岳琳皱眉冷笑,“呵,他东宫坐享其成这么些年,事到如今,不该出点力?”
  “岳琳,”李昱唤她的名,他已很久没有唤过。李昱试着与她缕清道理,“王将军本被诬与太子亲厚,太子出面,除了凭白填实罪证,又有何意?”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些话,岳琳如何听得进去?
  “怎么?谁还妄想独善其身?忠嗣人已在狱中,若他人只求自保坐视不理,我不介意大家一同倾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嗣若有什么,旁人别指望自己的位置坐得牢靠。”
  她这般狂妄无理,逼得李昱也捻起了眉梢,他缓了一缓,似是安慰地劝了一句,李昱说,“岳琳,你冷静些。”
  “我没法冷静!”
  岳琳起身,自上而下俯看着李昱,她的语中已近哽咽,“李昱,我在这里每与你多言一句,忠嗣在狱中便多耽搁一刻,多受一份苦。狱中那些道道你不是不明白,只要想到此时此刻,又多一鞭子加诸在他身上,教他皮开肉绽;禁锢他的桎梏又紧上几分,囚得他鲜血淋漓,只要一想到他那般模样,我就……我就恨不得这局中所有的人,全都同他一样受苦!呵,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岳琳大声的质问李昱,她的泪水如断了线般大颗大颗滴落。她艰难地喘息,控制自己,免于在李昱面前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见她这副孤注一掷的模样,李昱明白,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可知王将军走前曾留话给我……”
  不待李昱说完,岳琳已启唇打断,“不必说了,左右不过那些话,你明知我不会听他的。”
  李昱点了点头,“好,那我便知晓了,你先回去,我再传讯于你。”
  岳琳深看他一眼,当即转身,大步离开前,她用很细微的声音留了句话,李昱几乎听不清。
  她说,“李昱,若真那般,你就如他所言,多看顾我家两个小郎吧。”
  岳琳没有等待李昱的回答,上到马车里,还含着泣声,她尽量平静地对罗五说,“先不要回府,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夫人……”
  “去哥舒翰将军府。”
  “夫人,宵禁将至,属下替您……”
  岳琳止住他的好意相劝,“停在他府外的巷子里,你去请人。”
  只消片刻,罗五便带回消息,哥舒翰听闻王将军下狱,已第一时刻入宫去了。
  岳琳吁出一口气,心仿佛放下了半截,“那我们便在此处候着吧。”
  岳琳靠近当初照她所求打造的这扇格窗,笔挺挺坐着。窗内仍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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