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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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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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琳勉力笑说,“来,我亲自领公公过去。”
  如今四娘人到了将军府中,岳琳再想与德三搭话,容易许多。
  两人出了院子,岳琳找话问,“公公可知太子妃将如何处置?”
  “只说太子夫妇情义不睦,恐要送去佛寺。”德三回她。
  无论如何,命,总算保住了。
  想来讽刺,太子幕僚没日没夜想破了脑子,最后,舍弃一个无辜的女人,挽救了一圈子弄权的男人。
  “公公,”岳琳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忠嗣与太子自小亲厚,陛下比谁都清楚,现今为何……?”
  “夫人,这些年王将军虽不在陛下跟前,但将我大唐安危系于一人能教陛下安心的,放眼天下,恐怕惟有王将军一人。”
  德三公公肯留这一席话,岳琳颇感意外,她转头看向德公公。
  她的眼神德三瞧得分明,他也压低声音补了几句,“夫人,木秀于林,行高于人,虽说旁人暂且无可奈何,日后只怕更要谨慎稳妥才好。”
  岳琳听后连忙称谢,直将德三公公送去四娘的房门口。
  岳琳回到后厢屋内,孩子们不在屋中。
  只见将军独自坐在窗前,面朝窗外,神情并不似前堂那般淡然自若,两条刚劲的臂膀搁在案上,十指并起,眼中有一抹恍然。
  岳琳走上前,搂住将军的颈项,唤了一声,“阿嗣。”
  王忠嗣转头。
  见她皱着眉,白着脸,圆眼珠子紧紧将自己盯着,一副焦态。
  将军安然一笑,问她,“怎么了?这样惶恐?”
  “阿嗣,你能不能,能不能……”岳琳的话没有问完。
  王将军拦腰将她放在腿上,又是一笑,“不能,傻瓜,这是圣旨。”
  “我刚才有些没有听清,那上头说,几时,几时又要出门?”
  “年后,上元过后,还能陪你瞅瞅花灯。”
  “阿嗣,”岳琳将王忠嗣一掌攥在手中,“可以带我去吗?不是有安置的随军家眷吗?这次也带我去,行吗?”
  将军瞧着她,摇头,“琳儿,圣上不会许。”
  “为何?为何不……许……”
  岳琳问着,声音几不可闻。为何不许?他二人都明白,圣上为何不许。
  岳琳吸一口气,与他头挨着头,“李尚书起程了吗?”
  “恩,已经上路了。”
  “这次又是胡凤清?”
  将军笑,“呵,打点过了,这回押解并不是他。”
  “沦落至此,只怕尚书走的时候甚是炎凉……”岳琳叹息。
  王忠嗣轻吻了一下她的鬓角,没有接腔。
  岳琳不由想起李白离京的场景。
  那时暑气渐歇,当日细雨飘飞。李白歇在一个短亭里,悠然自得,根本不急赶路的模样。
  自己驱马赶去的时候,李白甚至端起一杯腾着热气的清茶。他眉目恣意张扬,姿态洒脱逸荡。
  如今想来,李白得天独厚,真真幸运了许多。
  他赋天资才学,将生来平淡活成非凡;他凭倔强秉性,将人间坎坷化为平坦。
  他微微一笑,已过尽千帆;他略略回首,不见落幕悲欢。
  天晴了,李白亦歇够了。他不再停留,岳琳目送李白在落日余晖中渐行渐远的时候,终于体味了这首上口律诗的真正意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岳琳是被娟儿奔来后院慌张的呼喊声,唤回的神,“娘子,四娘她……她……见血了!”
  ?

☆、上元观灯

?  岳琳赶去四娘院中时,只见德三公公焦急候在屋外。他勾着脖子很想往里瞧,却多有不便只得在门前踱步子。
  “公公莫急,我这就进去。”岳琳上前安慰。
  德公公攒眉冲她直点头。
  王敏之和几个婢女都在房中。
  岳琳边上前边问娟儿,“可请了妇医?”
  “娘子,已让人去请了。”
  岳琳点头,这才把目光放到四娘身上。四娘虽皱着一对柳眉,却很安静地躺在榻上,看上去并不太难受。
  “四娘,你觉着如何?”
  四娘摇头,声音亦很镇静,“我没事,岳琳,孩子保得住吗?”
  岳琳没有立刻回答她。她与正把着脉的王敏之对望一眼,王敏之让了让位置,“夫人,你也来切一切脉象。”
  岳琳遂抬指搭按在四娘脉上,末了,不置可否,只对四娘说,“敏之于妇医一道不精通,我也只粗略瞧个大概,平日诊你的那位妇医就到了,四娘,你且再等一等。”
  话音才落,请来的妇医就进了门。
  岳琳与王敏之一同退到屋外,王敏之问道,“夫人,可切出准脉?”
  岳琳声音很低,似乎也如方才指尖的脉象般,抓不准切实气息,“满指而不聚,是散脉。”
  王敏之点头,看着岳琳,讲得很直接,“有表无里,涣散不收,这样气血两虚的状况,即使今次有幸保住,日后湿气下注,只怕也显堕象。”
  岳琳回看他一眼,尚不及接话,即察觉身侧站了德三过来。
  “夫人,”德三有些疑惑的样子,“我并不知四娘有孕。”
  “公公不知?”岳琳讶异,“正因有孕,寿王才将她放到我府中。”
  “原来如此,”德公公恍悟,“夫人,那如今,孩子可还……还保得住?”
  “敏之的话你也听到了,公公,”岳琳郑重看向德三,“我会尽心照顾四娘,你也不要太担忧。”
  德公公打算再问,这时,院门处一个同来的小宦官冒出头来,“三爷,不早了,回去晚了宫门落下匙,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德公公回头望了一眼,转过来眉头攒得更深。
  “公公回吧,陛下跟前的事儿要紧,四娘这边有消息了,定往允珍那里知会。”
  德公公无法,只得朝岳琳一揖,托付道,“夫人,四娘就拜托您了,德三记了您的恩情,今日不多言谢。”
  岳琳回以一笑,目送德公公离了她将军府回宫。
  今岁这个年节,因雪落得早,到了上元这天,些微回暖。整座长安城的人们,喜庆洋洋,及至夜间,整个都城燃起千灯,宛如一座花火之城,气宇磅礴,年味余韵不歇。
  京中多富贵之家,年尾时分兴往佛寺还愿,登高殿,观远灯,种福田,洋洒布施,盼心诚则灵。
  王忠嗣问岳琳,“要去吗?”
  岳琳扭头,“不要。”
  她仰望着回廊灯火,心绪低回。只忆起那年,人在东阳赏灯。当年那些人,明明都在近前,却再也没有当初闲逸心思,毫无顾忌嬉闹恣肆。只应了那时一个笑容,皆叫人沉湎不止,如若怅然有失。
  华灯初上,夫妇二人还是领了小郎君们,侍卫婢女们随着,齐家出了门。
  王忠嗣伴岳琳在长安熙攘的巷道里走走停停。 
  两位小郎没有闲逛的心性,兄弟俩将胡七吴八娟儿带着,几个一起只往好玩儿的地方钻。不一会儿,就与爹娘分了道。
  王忠嗣与岳琳两人,此时沿着兴庆宫南面儿的宫墙自东向西往回绕。
  王忠嗣偏头将身边人瞧着,“几年未归,上元的花灯倒比往年更有意思。”
  将军的话语落了地,却半天没有挑起回音。只见岳琳两眼专注盯着前路,脚下步子挪得缓缓,对王忠嗣的话一副置若罔闻。
  “这几年可有带孩儿们出来瞧灯?”王忠嗣又问。
  仍未得她回应。
  将军停了下来。王忠嗣低头瞧向两人脚步,为了迁就她,自己刻意调小了步幅,本一步一步齐整前行,因他骤然停下,就见岳琳无丝毫察觉,一个人仍旧朝前走远,仿佛她这一路根本无人相伴。
  王忠嗣几个大步追上前,拽住她的手肘,“琳儿?”
  “恩?”岳琳迷迷糊糊停步,迷惘着问,“怎么?”
  王忠嗣暗暗咬唇,目光在她面上来回探了一轮,说,“走得有些饿了,找个摊儿用些小食,琳儿可知哪家好吃?”
  岳琳茫然四顾。
  今夜处处燃着灯。
  璀璨烛火散发着眩惑的光亮,引诱人们不由分说溶入其间,连素日熟悉的巷陌,都在此时失去了笃定的方向。只见满目光华,生出繁煌不灭的错觉。
  每一棵银树,每一处廊角,就连河间画舫,皆坠着灯盏。盏盏连成排,依稀闪出这座古城独有的脉络。
  他们是酉末从府中出来的,绕着永兴坊往东市开始逛。景风门东来这条道,一路深府豪宅,宅前府间,飞角回廊,全是灯;关不住的管籥之声,以恢弘的曲调逐门逐府传出。华贵氛围,不显自彰。
  走不至兴庆宫,沿路一拐,过右边一坊,自然到了东市。热闹的集市中,摊贩临立,小娘子们华服珠饰,满身莹翠,妖娆穿行其间。有郎君甜蜜在侧,于摊前驻足,叫卖声、吉祥话不绝于耳,一番吉庆市井间盈沸。
  绕了东市一整圈儿,再往常乐坊左面拐,回了兴庆宫西道,即可遥望春明门。龙型柱云状灯巡游至此,两人来高的灯架接连数人举推而行,百姓们稀奇地尾随观望,就连/城堙处亦是一片炫然。
  灯火亮在这座显盛之都的每一隅微角。
  一副轩宇景致,这些年,岳琳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她略微回想了一下,当年顽皮常去的地方,可还残存一道念想?
  “随我来,”岳琳突然眼睛一亮,“有家铺子,不知可还开着?”
  两人由着性子又往回转,这一转,就转得远了些。出了东市,几乎快近延兴门,有一处非常小的摊子,他家的上元面蚕,出名许多年了。岳琳记得当初,就算年节不出门,也定要将这家面蚕买进府中。
  面蚕是上元的一道节食,绿豆为粉,煮糯为料,佐以糖,放在肉汤中煮熟,端出来飘香四溢,吃起来又软腻鲜美。
  岳琳远远瞧见小摊子前人头攒动,拉着王忠嗣走近了,只得从人缝中擦肩落脚。买到的人有些已踞坐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有些没寻到地方,随便找块空地也端稳吃上了。
  “阿嗣,你找地方,我去买……”
  岳琳说完转头就打算往摊主跟前凑,“琳儿,”王忠嗣拉着她,“你在这里等,我去。”
  岳琳四处看了看,刚准备点头,就听一个声音由斜刺里传出,“王将军!”
  两人一同循声望去。
  出声唤住王忠嗣的这位郎君,岳琳倒不认得,可他身旁落坐的女人,岳琳就熟了。正是吴文秀啊。
  “王将军,这里有空座儿。”说话之人自然是董延光了。他和吴文秀对面,确实有了一处空案。
  “去吧。”王忠嗣轻推岳琳一下,两人向董延光夫妇走去,
  “董校尉。”王忠嗣打了个招呼。
  董延光连忙起身回礼,“将军、夫人,新禧啊。”
  “如意。”“如意。”王忠嗣与岳琳落坐前,异口同声回了句吉祥话。
  吴文秀人倒是起了身,却瞧着面前两人一言不发,董延光从旁拽了她一下,“内子想是见了将军与夫人,一时心里头欢喜,节庆话都不会说了。”
  董延光讲完,又去看吴文秀。
  这回,吴文秀开了口,“将军,……夫人,新禧。”
  王将军去了摊前,岳琳只顾坐着,从这方瞧向王忠嗣在人群中佼佼不群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岁月留了情面,过得并不快。
  正在忙碌的铺老板,已由壮丁变成了老汉,两鬓早填了白发,可王忠嗣依然保持着伟岸的身姿,多年来都如岳琳初见时那般,沉稳、广阔,叫她一见就挪不开眼。
  “夫人对将军真是情深意重,这么会儿工夫,都要把将军牢牢瞅着。”董延光没话找话。
  岳琳转头对他笑了下,又转脸去看王忠嗣。
  将军很快端了两碗面蚕回来,将东西往食案上一搁,连忙搓手去捏耳朵。
  岳琳边笑边拿勺舀起一只往嘴中送,王忠嗣连忙开口阻她,“烫!你慢着点!”
  “知道,又不是小孩儿。”岳琳咬了小口放在嘴里头哈气,笑眼瞄着王忠嗣,“好吃,嘿嘿。”
  跟只馋猫似的,王忠嗣摇着头笑。
  “将军与夫人真是恩爱。”董延光又来了话。
  王忠嗣听他这话倒挺受用,答了他句,“自是应当。”
  “还未恭贺将军,可真是喜上加喜,如今将军威震四方……”
  董延光话还没讲完,被王将军一挥手打断,“董校尉,今日夫人们都在,不谈朝事。”
  “是,是,将军说的是。”董延光满脸笑被王忠嗣一挥手,仿似挥掉了许多。
  这时,他的夫人倒开了口,吴文秀将手中勺子放下,“岳二娘,有段日子没见了。”
  岳琳从面蚕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说这日子过得还真快啊,当年还在闺中一起玩耍呢,如今都做了娘的人了。”
  岳琳还是不搭话。
  “王将军如今威名赫赫,倒要多提携我家董郎才是,不过,我同二娘自小玩在一起,今儿当着将军的面,我可要为岳二娘讨句话,将军您长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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