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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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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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昱这才把目光放到王忠嗣身上,“坐吧,随意。”
  三人曲膝对坐。
  “李郎,皇甫将军之事可有法子?”王忠嗣开口问道。
  李昱十分单薄地坐在那里,“有几位承情,保命不是问题。”
  “领兵作战,胜败皆为常事,皇甫将军不至于此。”王忠嗣说。
  “那王将军有何高见。”李昱的声音没有起伏。
  “宫中试过了?”
  李昱抬眼看向王忠嗣,几字一顿,讲得分明,“贵妃无子,专宠,不明政事,不喜弄权。”
  王忠嗣寡然一笑,“是真是假?”
  李昱也凉凉勾了唇角,“贵妃喜欢安禄山。”
  不待王将军作答,李昱直直望着他又说,“安禄山十分讨喜,说起来,他虽手握两大军镇,王将军不逞多让才是,不才领了河东节度之位吗?”
  王忠嗣听了这话,咬住牙槽,森森回视李昱,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李郎抬举在下。”
  两个男人眸光如炬,良久对视。
  李昱先起了身,“王将军,太子暂无示下,你我何必越俎代庖呢。呵,东宫以太妃许诺,太妃还没当上儿子早丢了,当真以为娘娘还在乎今生出不出得了一道宫墙?”
  李昱把目光极短暂地从岳琳身上一掠而过,见她并无接话打算,十分安静乖巧地坐在中间烹茶,酝出第一杯,冒着缕缕热气,她撩袖,端到自己面前。
  那一刻,李昱心中几不设防地软了下来,他的语气有一丝婉转,“福祸两依,义兄此番只要保住了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将军,我知你志怀高远,可如今事态艰难浮云蔽日,于人于己,以退为进方算明智之举,你说呢?”
  李昱这么说,王忠嗣没有答话。他擒起岳琳放在跟前的,不盈一握的玉茶杯,饮了一口热茶,“既然如此,王某也不做那强聒之人,告辞了。”
  王忠嗣转头,将岳琳看着,说,“夫人,回吧。”
  岳琳起身随王忠嗣出来。
  她见冬梅正往前院走,唤住她留了一步,“冬梅,你家郎君的冬衣可备齐了?”
  “夫人,都有的。只郎君总说不冷,这才……才没上身。”
  岳琳看着她笑,“恩,知道了,你家郎君性子虽说温和,却也执拗得很,你平日多费心。”
  “夫人,奴知道的。”
  “好,你家大娘在东宫十分得力,我姐姐很喜欢她,你尽可放心。”
  “奴替她谢过娘娘,谢夫人。冬梅送将军和夫人。”
  坐在返程的马车里,夫妻二人一时无话。
  雪天路滑,马跑得不算安稳,两人肩并着肩,老往同样方向晃晃悠悠,都觉有些滑稽。
  “他说的你可认同?”王忠嗣偏头看向岳琳。
  “什么?”
  “以退为进。”
  “呵,”岳琳淡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总是比较容易。”
  岳琳侧过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王忠嗣的目光之中。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所以,这世上,唯有一个王忠嗣,旁人,永远成不了王忠嗣。”
  将军一直绷紧的神情刹那动容,王忠嗣将她抱在怀中,企图令她安心,“琳儿,你放心,妻儿老小,我总归会给自己留退路。”
  “恩。我不担心。”岳琳口中应着他,仍旧淡笑恍然。
  时也命也,非人也。岂能独善其身?岂能。岳琳这样想。
  将军府的马车往东市外延,临春明门、兴庆宫绕了一绕。那边地高路陡,雪积得浅,行得更加通畅。
  岳琳微微掀起布帘一角,想看看东市渠引可有结冰,突然,她拽住王忠嗣衣袍一角,“阿嗣,你看!那不是……”
  王将军顺着她的眼光往马车外瞧,看清外面情形,当下心中也大为吃惊:费了多少心力,才换得皇甫惟明至今未陷牢狱,他倒好,大雪天同韦坚两个喝得红光满面,互相搀扶着跌撞而行。
  多事之秋,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竟无丝毫警惕防备之心。
  王忠嗣心中往下沉了不是半点,面上却不动声色。
  岳琳坐不住了,“罗五,停车!停车!这两个人怎能如此?他们怎能如此?这是谁都不顾念了吗?他们是要把大家全都害死吗?”
  岳琳惊惧颤抖,也不知是气是急,都快哭了出来。她作势就要下车,王忠嗣却握住她的手腕,“晚了。你此时下去已然无用。他二人脚步虚浮,喝了不少。并非一时半刻,该得消息之人早到手了。”
  岳琳茫然被他拉入怀中。一时只觉头大如斗,找不出半分思绪。
  雪越下越大。岳琳几乎看不清回家的路。
  ?

☆、木秀于林

?  是夜,宫中就递出消息来。
  未时将过,太子通身素衣白冠,冠系牦缨,托银盘满水,御赐宝剑负于水上,疾步往太极殿行去。行至殿下,太子也不寄通传,水盘托起,双腿跪地,至此仍未得陛下恩准,长跪不敢起身。
  这个时节,鸿雁不飞,黄耳不驰,弹劾皇甫惟明与韦坚的劾状,却穿越霜雪毫无阻障,一道连一道,送入太极殿中。
  皇帝勃然大怒,在正殿中发火,“他皇甫惟明心中还有朕吗?一个两个还把朕放在眼里吗?戴罪之身尚能狂妄至此!好!好得很!朕这就治他的罪!”
  千百年来,边将结交近臣,无一不为上位者之大忌。
  皇帝这一摊火还未撒完,就见如今位列首宰的李林甫李中书,哼哧哼哧抱了大摞奏疏,一步一阶,循阶而上。
  许是奏疏太多,李中书抬得相当吃力,他不堪重负般弯腰佝背,面上却露出甘之如饴的表情,仿佛自己正踏风而行,生怕去得慢了。
  奏疏放上龙案,李林甫很是尽责,得了陛下首肯,赶紧动手翻开一折,“陛下,您看这个……”过一会儿,“陛下,您再看看这个……”
  一批州府刺史、都尉,少许县令、都督,时至今日,好似才拨云见日般,不约而同陈了韦坚的弹事。欺凌百姓,私吞民脂民膏,往日令陛下展颜的功绩原来全是些瞒上欺下的勾当。
  “陛下,不治韦坚不足平民愤哪。”李林甫进言。
  皇帝把太子叫到殿前,凭它奏疏或是劾状,一股脑全砸向太子,“亨儿,”皇帝对太子这一声唤,语调没有起伏,唤得很轻,轻得缺乏波澜,皇帝问太子,“亨儿,这些你知不知情?”
  话虽如此问,可,不待太子回答,皇帝痛心疾首,句赶句,逐字逐句问到太子脸上,
  “我儿想做什么,恩?等不及为朕分忧了吗?”
  “韦坚乃你东宫韦氏一母胞兄,朕对他青眼有加,他呢?好大的胆子!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们这一窝人,全是要造反吗?!”
  “爹爹……”情急之下,太子掀袍重新跪下,他不敢辩驳,无法承认,不住叩头讨饶。
  就这样,太子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皇帝难得开了早朝。
  李中书一向为陛下分忧代陛下操劳,鉴于皇甫惟明与韦坚勾结一事,干系甚大,他责无旁贷担起深究细查的责任。
  “此事牵连颇广,”李林甫出列禀明陛下,“据臣所知,李尚书与韦坚向来交好,臣翻阅韦坚入朝卷录,原来此人多蒙李尚书推荐啊。”
  李适之本就言短,当下立于殿中百官之前,只觉百口莫辩。退朝过后,皇帝收到了李适之主动致仕的请表,陛下没有挽留,李适之宰相之位就此罢免。
  然而,这场朝堂动荡并未随着李尚书的被贬而逐步平息。
  直谏、陈表、弹书各种形式的奏疏依然源源不断涌到皇帝眼皮底下,皇帝心烦得很,责令李林甫尽快摆平事端,早日盖棺定论。于是,此番争斗很快被李林甫以朋党勾结下了最后结论。
  李适之被贬为宜春太守,皇甫惟明被贬为播州太守,韦坚遭流放岭南,户部尚书裴宽被贬为睢阳太守,刑部尚书裴敦复被贬为安陆别驾,京兆尹韩朝宗被贬为高平太守……
  太子一派大小官员相继折损,人去了大半。
  王忠嗣将军竭力保持着如常面色,散值步入府门。他本不是话多之人,这几天,尤其少了。
  两个儿子迎到堂前,候着父亲同用晚膳。
  王将军放缓脸色,看向他家大郎,“炼儿近日读书如何?”
  “儿子已初学做赋,西席夸儿子领悟得快,前两日曾试作一篇,外祖听了也说儿子做得不差。”
  将军几分骄傲又几分无奈,笑说,“爹爹幼时也跟你外祖学诗作赋,只悟性不够,想来大郎能得你外祖真传,我儿多听外祖的话,日后学识品行总不会差。”
  王震的性子大胆外放,听他父亲问完了哥哥,连忙缠上前去,“爹爹,爹爹,膳后再指点震儿几招,师保昨日传了一套漆枪,不少关节儿子还未相通,爹爹与我比划比划可好?”
  王忠嗣在二郎脑后抚了几把,点头应允,“甚好。所谓年刀月棍久练枪,爹爹不在家时,亦不可一日荒废,震儿学有所成,日后方能护你母亲,护着大郎。”
  岳琳笑着与父子三人一同落座,端上的菜食还没动几口筷子,罗五极快进了后院,“将军,德三公公宣旨来了。”
  岳琳一口佳肴含在嘴中,随着罗五一句话,个中滋味仿佛也消散殆尽。她杵着银箸愣了半饷,放下筷子与王忠嗣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起身。
  “炼儿,震儿,与爹爹同去接旨。”王将军对他两个儿子说。
  王炼王震同声应道,“是,父亲。”
  德三公公甚为庄重,捏着龙腾黄卷,嘴巴开开合合:“惟王建国,厚礼被於元勋;惟帝念功,茂赏隆於延世。灵州并太原都督充朔方、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志怀强正,便蕃左右,风鉴宏远,功参帐幕,今再授凉州、鄯州都督,充陇右、河西节度使之位,望其四镇应援……”
  尚未听到完全,岳琳已目瞪口呆,她不可思议抬首,望向公公手中一卷明黄,旨上的每一个字,德公公皆字正腔圆宣得清楚,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岳琳一时间仿佛怎样也想不明白。
  “四镇应援……”
  “再授……充陇右、河西节度……”
  这些句子在她脑中一遍一遍自动重播,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心跳隆隆,仓惶声不得停歇:怎会这样?这个时候,太子一边全都笼在愁云惨雾之中,皇帝不是不知晓王忠嗣与太子的亲厚关系,可是,仍把边境重镇四大节度使之位加在了王忠嗣的身上。
  自此,王忠嗣将军执掌河东、朔方、陇右、河西四镇帅印,万里江山、千里国境、百十万雄兵,尽在他一人之手。
  德公公的嗓音还在继续,“……节表屯夷,经文纬武,忠勤恳至,并封御史大夫,其禄赐及清源县公,并同职事。”
  授御史大夫之职,封清源县公,自大唐开国以来,从没有一个人,得此隆封。
  乌烟瘴气的情势之下,王忠嗣终于权倾朝野,百官无人能出其右。
  盛世荣宠一股脑砸了下来,岳琳仿似被砸晕了脑袋。她迷茫地转头,望向身旁听旨的王忠嗣。
  王将军一贯沉毅的面庞,没有半缕波动,若似旨中圣宠加身的人不是他一般。
  朦胧之中,岳琳仿佛见他隐隐皱了一下眉峰,定睛再看,将军双眉依旧那般浓烈,不起一道褶痕;她仿佛又见将军几不可现,抿了一下嘴角,回神再瞧,将军双唇仍然那般敦实,没有丝毫破裂。
  岳琳试着蜷起指尖,想在被这道圣旨击垮过后,回复一些气力,旨宣完了,她该起身了。
  可她忽然发现,此刻连紧握双手都那般困难,全身上下,聚不齐些微力量,由里而外,软弱得不像话。
  岳琳想要起身,可她摔在自己的后脚跟上,手背“咚”地一声垂落顿地,她却全然察觉不到红肿疼痛,思绪来来回回,岳琳不住问自己,“要来了吗?终于还是躲不过吗?就是这一次了吗?这次宣旨过后,踏出家门的王忠嗣再也回不来了吗?”
  岳琳很清楚,今时今日,王忠嗣已来到他人生的巅峰,轰轰烈烈名利功业,不过是拖垮他的负累,陨落只是时间问题。
  岳琳真的恨自己,恨自己从前那般不上心,恨如今探不到一点线索,遍寻不出一丝生机。
  接旨的王将军还在与德三叙话,“公公,太子现下如何?”
  “来得时候圣上恩准了,殿下在跟前认错,怪责自己平日心软,太过纵容韦氏,才至韦坚做出忤逆之事。”
  “陛下怎么说?”
  “陛下总还是体谅殿下的,只叫太子断了韦氏一门的念想,太子妃断然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将军便不再作声。
  他向岳琳看了一眼,岳琳连忙上前,“公公既然来了,不妨去瞧瞧四娘子,只怕四娘心中也挂念公公。”
  德公公答,“有劳夫人。”
  岳琳勉力笑说,“来,我亲自领公公过去。”
  如今四娘人到了将军府中,岳琳再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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