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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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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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忠嗣与岳琳躞蹀而入,自然地坐到食案对面。
  四娘专注地一抹一挑,女儿家以温以烈的情意,自她纤纤指间慵慵喋喋荡出,或叙叙然愔愔,或惶惶然锵锵,于这座四方亭中实实在在回旋流转。
  一曲更甚人间百千语,一曲道尽红尘万丈事。
  岳琳坐在王忠嗣身侧,她不自觉轻侧头,柔柔顺顺依上他宽厚的肩窝。
  “凤栖梧,蝶恋花。”不知谁,悄然无息,吐过六字双牌名。
  语过,自此,千树只择一梧,万朵单恋一花。
  曲终,四娘缓慢掀起眼帘,媚光若飞丝,扫过在场三人。
  “王爷,你瞧,岳二娘人前恩爱,丝毫不脸红呢~”
  寿王朝对面深望一眼,岳琳早在她最后一个音符破空时,直起了身子。寿王勾唇一笑,回,“难道本王与四娘不恩爱?”
  四娘红染半边脸颊,羞怯不已。可翩飞霞光亦只停留短暂一瞬,德四娘起身,邀道,“走吧,岳琳,陪我进去收拾收拾,一身薄汗湿透了衫子,叫将军瞧见可怎么好?”
  岳琳朝王忠嗣看了一眼,得他微点头,才依言与四娘同往闺中而去。
  两个女人身形隐没,多年未见的两个男人,旧友一般坦然对坐。寿王执壶,将王将军面前的玉樽斟满。“忠嗣,当年尽盼着你回京,终究还是晚了。”
  王忠嗣闻言,与李瑁极有默契般,保持了须臾缄默。而后,他沉沉道一声,“王爷节哀。”
  “呵,我有何哀要节,”李瑁声音清润,“母亲与哥哥们明争暗斗许多年,谁没有准备好结局?如今分出了高下,各自也遂了心。我只盼着他们前后脚,莫要在下头太快重逢。碰巧遇到了,也顾念我这个作儿子作兄弟的一回,不要还弄得如此狠绝,下面的头儿可没咱们皇帝好说话。”
  王忠嗣淡淡抿唇,皱眉问寿王,“可有立冢?我四处打听,都没有结果。”
  “有。有又怎样?而今你我能去?”寿王问。
  “终有一日可以的。”将军答得肯定。
  “好。训哥,当年你我那个约定,可以作废了。现今,只要我不造反,荣华富贵用不着任何人作保。今日的李林甫,也不是我李瑁挟得住的。不如我兄弟二人做个新约定,可好?”
  王忠嗣笑,“十八郎要约什么?”
  “咱们就约,有朝一日,你我能亲自到坟前祭奠三位哥哥,届时良妻美妾儿女成群,活不到的算输,活到人不到的算输,人到活不赢的算输,如何?”
  王忠嗣朗朗笑开,被此言激起满目憧憬,他提高了音调,略微高亢,应诺说,“好!就依十八郎。”
  来日,一语成谶。
  当下,两人碰了个杯。
  王忠嗣咽下口中琼液,问,“王爷久未入宫?”
  寿王摇头,“爹爹不宣,我又何必枉入?今时今日,我才算真正的自由,从前那般装模作样,在父亲跟前讨巧,想来累得慌。一个女人,有去无回,却成为我李瑁此生最大的筹码。这笔买卖,忠嗣,你说值不值?”
  “只要王爷看得穿,那就值了。”
  “我有时想,如果这个女人早点出现,早些送进宫里,母亲大概会如从前那般,想法设法与她争宠,那样,哥哥们会不会还住在这宅子周围?母亲会不会还困在深宫中,至死方休?你说会不会?”
  “这世上又哪来如果?忠嗣只能顾眼下,回不去从前,也望不到以后。”
  “眼下?唔,眼下训哥可要当心了。当今天下,制得住李林甫的人,只剩爹爹一个。爹爹的心思早不若从前,一个帝王想放不能放,亦不敢放,到了这个时候,忠言苦谏他是听不进了。你呀,带着岳二娘和两个小子随军赴任吧,岳家大娘到了太子处,自有太子保她,岳家也不需你们牵挂,远走高飞早抽身为妙啊。”寿王少有的,颇为费心地劝了王将军一番。
  王忠嗣却道,“说的容易,陛下差点把我家大郎诓进宫里,我带着妻儿一走,他老人家只怕寝食难安。”
  “这样,那你只有多留心了,万事谨慎。”
  “恩。”
  至此,正事了了。李瑁回复顽皮的逗样,状似困扰般,与王将军聊起女人。
  “对了,训哥,有件事想问问你啊?”
  王忠嗣挑眉,静待李瑁后语。
  “你说这世上的女人,看中一个男人,究竟看中什么呢?”
  王忠嗣:“……”
  “王爷,你这,莫非……德四娘?”
  李瑁自说自话,仿佛只在做一种倾吐,“你说我吧,无非投胎投得好,生来就无雄心大志,多少年过去,一路看来,今生怕是个缺亲缘缺情缘的主,我自己都不知日后结果,她却胆子大,掏心掏肺不离不弃,你说,这女人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
  “那你家岳娘子随你天涯海角的,到底图你什么呢?”
  “这,你得问她呀。”
  “那你呢?”
  “王爷,我可没你那副玲珑心思。情这回事吧,就是让人想不穿。那些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的,那都不叫真感情。你说呢?”
  “当真如此?”李瑁皱着英眉,歪着脑袋。
  王忠嗣,“……”
  这厢,德四娘厚襦裌裙,贴身陌腹,一口气脱得精光。
  岳琳目睹她丰乳翘臀,赤足行走间颤颤又晃晃。身为女人,对着这一身滑肤凝脂,也不禁有些脸热啊。“四娘,沐浴你也要我陪?咱俩没熟到这种程度吧?”
  “别废话,到我跟前来。”德四娘已跨进浴桶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岳琳,有件事我想问你。”
  岳琳凝眉,等她继续。
  “那姓杨的女人现在虽然送去道观,迟早是要进宫的。她进宫,王爷这头总得先补个王妃。王爷心里有数,府里上下,有名分没名分的,他都不允许先有孩子。”
  岳琳听到这事,心中暗暗点头,赞道,“我今日才知,李瑁装疯卖傻许多年,活得是真明白。”
  “呸!你才疯你才傻呢。”四娘立即就喷了回来。
  “德四娘,你又来了。”岳琳叩着木桶边缘,端的是相当无奈。
  “好了,不说这个,孩子的事你比我有经验,我糊弄了一段日子,那节孕的药喝得断断续续,可总也没怀上。你可有办法?”
  岳琳皱了皱细眉毛,问她,“四娘,这个事情你想好了?”
  “这有什么,从前他不喜欢我,我也愿意让他欢喜。如今,他喜欢我,真假不论,那我就愿意生个他的孩子。不为他,为我自己也好。”
  “你揽了后院大小事,李瑁却不给你名分,可见,他对你多少有些情意的,他是在给你留退路,四娘,你当真要自己把路断了?”
  “脚长在我身上,我迈出去就是路。你别扯远了,我实在是没法子,要不也不能问你。现在我成日伴着王爷,李林甫那里不复从前,以前那些人一个也用不上,如今我信得过的,就你而已。”
  岳琳瞧着她,点了点头,说,“你把手伸出来,我先给你掐把脉。”
  “你还会这个?”德四娘意外。
  “恩。皮毛。我不会,还有人会,总能给你整清楚了。”
  岳琳这些年,也没有白白蹉跎,很快把出关键,“四娘,你受过伤?”
  “对,替王爷受的。不然也近不了他的身。”
  岳琳很快明白过来,“是忠嗣替你安排的?”
  四娘并不否认,“你不知道?我以为上次你就知情了。”
  “总归是有影响。你这明显的下焦症,滋阴降火总是要的。我一会开个粗方,你先养着。脉象我记着了,回头替你问问再说。”
  “恩。”四娘点头。
  “行了,赶紧起身吧。天冷,水凉得快。”
  四娘却从浴桶中,伸出光裸的手臂,拽住岳琳手腕,“岳琳,不管这事成不成,你这份情我记着了,你若尽力,来日有用得上我德四娘的地方,我自当还你这场债。”
  听了这话,岳琳十分受用,她笑对着四娘,说,“那我就记着了。我会帮你,我也相信,绝对有让你偿还的一天。”
  两个女人带着一室水气,往湖心亭中款款走回去。
  一个颜若芙蓉面,妖娆无双,一眼望去,似望尽她所有妙处,无心究其深藏;另一个,清清淡淡,总一副不走心的模样,表面看起来,似濯濯青莲,却不知,业障已造,邪气浸透经络,势必入骨。
  到了跟前,两个男人喝得正欢。
  德四娘体贴烹茶,却差点将一壶热水全都淋到了手上。
  寿王反应很大,“唰”地一下站起身,将四娘五指全部捏进掌中,反复察看,口中温柔道,“留神些,这一双巧手,可别伤到了。”
  他似假还真的紧张模样,尽落于对面两人眼中。王忠嗣毫不意外,岳琳乐见其成。
  回程的马车里,王忠嗣微醺的面颊上,附着薄薄一层红。
  岳琳捂着他滚烫的脸,问,“喝得不痛快?”
  “唔,本未打算饮酒。”
  “呵,年关近了,离将军出征也不远了。妾身回去,将去年埋得桂花酒挖出来,临行前,总也和王将军来场一醉方休。可好?”
  她娇蛮率性的情态,多久没有见到。王忠嗣有些把持不住。
  他把岳琳揽到身前,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用染了薄醉的嗓音允她,“随你。”
  ?

☆、俯仰皆愁

?  从寿王府回来,岳琳开始频繁传王敏之。
  王忠嗣打头也没留意,他虽然领了朔方节度使,在京仍挂着金吾卫的职,每日皇城宫城的驻卫,还是不敢大意。
  过了几天,王忠嗣散值回到家,碰巧撞见被拎到将军府照看孩子的花儿,将军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呢,今日做了什么?”
  若是娟儿,想的只怕周到些。王敏之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经常与夫人凑在一堆,即使研究医术这样高尚的事,提起来还要避一避嫌。
  花儿没这缜密心思,她实话实说回将军,“夫人同王大夫待了一天。”
  王忠嗣听了,倒没多想,他提快步子,往内房里去。
  岳琳果然捧着本医书,人正歪在窗边软榻上。她十分喜欢呆在窗边位置,光好,视野好,懒懒散散,躺得挺舒服。
  王忠嗣进来,动作利索地解了腰襴,脱掉常服,露出里头的襦衫,问她,“听说传了王敏之,可是身子不舒服?”
  岳琳转头看他,还没开口先脆笑出声,每每需要上朝,王忠嗣都裹着个结式幞头,这形象,岳琳怎么也习惯不了。罗布软巾,头前脑后系两个结,就露着这张黝黑的糙脸,怎么看怎么好笑。
  岳琳从榻上起身,帮他把幞头巾子从头上取下来,“没事,瞎问问,”
  岳琳打散王忠嗣的头发,顺势圈着他说,“今天送了冬笋来,我做冬笋炒肉给你和儿子们吃,好不好?”
  唐代菜品,蒸煮烤是大流,炒的烹调方法还未大肆传扬。因此,岳琳这两下子,将就能看。将军府的人,都晓得夫人做菜有讲究,逢年过节,或者夫人心情好了,不时露两手,大家还能凑凑口福。
  王忠嗣搂住她,不太放心,“不舒服就歇着,别忙了。”
  “一点儿事都没有,你别瞎担心。”岳琳说着人就往庖间去。
  王忠嗣换了身宽松的袍衫,去二门边厢王敏之房中走了一遭。
  再回来,短短几步,王将军拧起的眉毛却很难再松下来。王敏之禀的话,一句一句在脑中盘旋,王忠嗣转了脚步,来到膳房门口往里看。
  她的侧颜挂着笑,正在灶间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情态,这样的滋味,王忠嗣尝得很难受。
  什么时候,她学会转身,一身心事,却只留给自己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
  王敏之说,她问了一个奇怪的脉象,切出这个脉象的女人有意受孕。
  王忠嗣不用猜太久,就知晓这个女人是谁。
  王敏之还说,她将刑部、大理寺打听个遍,将笞杖徒流这些正刑、法外刑,甚至五花八门各种私刑暗刑都问得仔仔细细,逼着王敏之同她一起学,一起治。
  王忠嗣连猜都不用猜,她这一道伏笔为谁而埋。
  将军苦笑。
  事到如今,这个女人俯仰皆愁,一门心思,蛮慌忙乱。
  他能怎么办?遂她的意,困在这个地方,步步为营,未雨绸缪?
  没到那一步。
  没有你死我活,还迈得开脚步。
  他王忠嗣斗在这个地方,还扛得起军刀,驭得住战马?
  他王忠嗣被这种事情绊住,还燃得起烽火,崇岭荒漠间,容得进万里烟波?
  这天晚上,王忠嗣没有给岳琳留任何余地,不容她辩解不容她求饶,在最后,咬住她的耳朵,说,“咱们再生个女儿,这样我走后你也有事做。”
  岳琳快进梦里的人,闻言醒神过来咯咯笑,“王忠嗣,你确定你生得出来?”
  王忠嗣不用言语反驳她。将军继续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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