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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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活-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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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琳这时还未与王忠嗣成婚,其他跟来东阳的侍卫们并没改口叫她夫人,可吴八低头行礼,第一个唤出了这个称呼,“夫人。”
  岳琳没有回答他。
  岳琳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从前的岳琳是故意还是不经意间,给了吴八一道错觉,让这个很寡淡的男人顽固地掏了心,不计后果拼搏了一回,落下如今一身伤。
  若以将军夫人自处,评价这种人,岳琳只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身为一个被爱慕着的女人,这个男人用一种残酷到近乎决裂的方式,在他渴望的女人心里,成功留下了一条很浅的划痕。值不值得,只有他自己评说。多年以后,回想曾经,他也许后悔,也许欣然一笑带过。
  但此刻,岳琳不得不承认,吴八成功让自己记住了他,尽管这种记忆与爱无关。
  岳琳缓缓迈着小步走开,没有对吴八说一句话,远离他,是此刻岳琳所能想到的,对他最大的心软与救赎。
  *************
  岳琳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连翻身也不是很方便了。天气渐冷,日子又近年关。
  因为有孕,岳琳的觉睡得极度缺乏规律,白日困了就闭上眼睛,晚上稍微动两下就醒。
  这天晚上她转了个面,就见王忠嗣平躺在床上,睁着两眼,毫无睡意的模样。
  王忠嗣注意到她的动静,忙问,“怎么了?又做梦了?”
  岳琳摇头,她很久没再被梦魇住。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把王将军里里外外身家性命全都榨得没剩点儿渣,还有什么想不开,又有什么可思可梦的呀。
  两人都不睡,索性爬起来聊聊天。
  岳琳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笨重的身体,在王忠嗣的协助下,艰难靠坐起来,脑袋歪在王忠嗣肩上。
  来到东阳,岳琳才发觉,她和王忠嗣之间,原来有许多共同话题。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日夜相伴,切实生活在一起。每回仓促见面,不是为了弥补过去,就是谋划将来,三言两语要么吵吵闹闹,要么凝睇间随情/欲主宰,急切亲近彼此,很少留出时间去倾听对方,表达自己,体会琐碎繁细却当为常态的生活。
  如今,两个人平常相伴,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呆在一起,总能扯些或天高地阔或柴米油盐的话题,你来我往一番,意犹未尽时,猜个小谜逗个小趣打个小赌,当真十分有情调。
  岳琳真是始料未及。
  世上的爱侣万千种,相处几不相同。最初,岳琳觉得她与王忠嗣之间,完全是“性吸引力”作祟。说得明白些,就是俗气的一见钟情。男女初见相互吸引,取决于很多方面,过往经验、观念理念,对方当下的状态……岳琳看来,这里头最重要的,是肉体吸引力,它决定了双方有没有靠近彼此的欲望,有没有进一步发展更亲密关系的可能。
  她和王忠嗣,在这点上显然相当强烈。尽管如此,最初,岳琳对两人关系的可续发展,一度持保留态度。
  太猛烈的东西,在她看来,都不容易长久。所谓红颜易薄命,壮士可断腕。
  岳琳理想的生活是随性而慵懒的,王忠嗣却是一个连名字提起来都相当沉重的人,看上去互补,却连人生方向都在歧路上,是什么令他们如今相濡以沫,过着一种相知甚深,肝胆相照而不离不弃的日子?是王忠嗣不休止地包容疼宠?是岳琳决然地领悟追随?
  岳琳始终觉着,组成男女关系最好的成分,应当融合了爱情、友情、亲情,缺一不可。因为这个孩子,他们的关系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更圆满,密不可分,称得上完整,这也许就是那样一种概念,叫做“一家人”。岳琳模糊想着。
  *
  王忠嗣舒展了很长一段时日的眉毛,今晚又皱了起来。将军忧愁,烦心得很。岳琳选择一个轻松的话题切入。
  她说,“前些日子送来的几个女人,我都找地方安置起来了。”
  王忠嗣没有吭声,这种话茬,是绝对不能接口的。
  岳琳的肚子大得已十分明显,他们俩却始终没有成亲,有心人难免生出几许惘思,于情于理,漫长的十月怀胎期间,王将军总需要女人伺候嘛。
  于是,陆续有妖娆的,端庄的,明丽的,后来甚至幼/齿的,都被送到岳琳面前。王忠嗣只凑巧见过最前一位。
  那天他散值后有应酬,这个女人在他未回前,不知被谁呈到了岳琳面前。岳琳看着这个浑身泛桃红的娇软娘子,笑得很开心,送来送去的那些事儿,果然是真的呀,真够龌龊。
  岳琳矜贵地开口,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说,“去前堂候着,保持住现在这份精神气,务必叫将军回来第一眼,就欣赏到你无与伦比的美丽,听见了吗?”
  小娘子听了岳琳的话,只当这是个内宅中常见的,贤惠但也十足愚蠢的女人,又见她大着肚子,体态臃肿,心生感激的同时还冒出点同情愧疚。听话地照做了。
  于是,王忠嗣微熏踏进府门第一眼,就见一个满脸春/色的陌生女人扭腰摆臀朝自己靠近。
  王忠嗣吓得当场酒醒一半,赶紧退后两大步,仿佛她是噬人的猛兽般。开什么玩笑?将军连问话都不敢对着这个女人。他偏头找到门阍,一指,“什么情况?”
  “夫人命妾在此等候,迎将军回府。”那女人娇怯怯回了话。
  她一句话,王忠嗣的酒彻底醒了。撒开步子惊慌失措,直往后房奔去。
  岳琳正坐在案边含笑喝茶,看他急急忙忙奔进来,说了句废话,“你回来啦?”
  王忠嗣被她这种沉稳的态度弄得有点发怵。他急中生智,一拍大腿,在她面前第一回爆粗口,“他娘的,哪个王八羔子搞出的事!琳儿,你等着,待我查出何人,冲去他府上搅他个天翻地覆!”王忠嗣狗腿地蹲到岳琳面前,问,“琳儿,好不好?”
  岳琳似笑非笑,看着他。
  “行了,把人赶出去!以后不相干的人不许放进府,我不喜欢府中有陌生人!”王将军见状不妙,又换了种策略,呈现一片王霸之气。
  岳琳实在没忍住,他故作镇定实则小心翼翼的模样,太惹人发笑了。岳琳咯咯乐出声,“行了行了,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恩,只要你不同我生气,怎样都依你。”王忠嗣暗暗松一口气。
  岳琳又怎会瞧不出,他密布在眼中那一层忧惧,令她心软又心疼。
  “等咱们离开东阳的时候,我给这些人府中一一回礼。”哼!
  王忠嗣侧头看她,讲得很诚恳,完全就事论事,“咱们孩子都快出生了,还没成亲,也怪不得人家多想,连名分都没有,人家以为我多不重视你,不重视孩子。”王忠嗣委屈地瞟她一眼。
  “这也不能怪我呀,说好了爹爹同意,咱们就办事,可爹爹不是还没同意吗?”
  王忠嗣:“……”
  固执的岳丈,王将军真是无计可施。
  本以为话说到那种露骨份上,这亲是成定了。可岳太史心态好啊,态度之轻松,来了个爱理不理,王将军起初都以为信出了岔子,太史是没收到吧。
  派了将军府的管家上门去问,去了五六回,太史于百忙之中拨冗见了一面。
  管家问,“太史,我家将军的信您可有收到?”
  岳太史费神想了一下,啊,想起来了,答,“收到了。”
  管家又问,“那您……将军还等着您的回信。”
  岳太史从书本中抬头,“哦。”
  管家:“……”
  管家没有放弃,接着问,“那您的意思是……?”
  岳太史不紧不慢,回了句,“我抽空考虑下吧。”
  管家&王将军:“……”
  岳太史一思考,外孙都要落地了。
  王忠嗣急了,挫败地问岳琳,“你爹到底怎么想的?恩?他就不急?”
  岳琳和他爹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有什么可急的?不成亲怎么招?不成亲你就不要我,不要儿子啦?”
  “我不要自己也不敢不要你们娘俩儿。”
  “那不就结了。”
  王将军郁闷。
  “行了,我现在大着个肚子,也行不得礼呀,孩子生下以后再说吧。”岳琳劝他。
  “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王忠嗣多少晓得,她对这事也没多热衷,合着就他一人急。
  “我这种女人怎么啦?你不待见是吧?不待见你就……”多余的话,都被王忠嗣吞进唇中。
  一片旖旎气氛,岳琳轻声问他,“朝中何事这般着急?”
  “哎”,王忠嗣贴在她唇角叹气,“琳儿,太子危矣。”
  为了保住太子,萧嵩被派去做了太子太师,这得到了怎样危险的境地?
  太子当然危矣,岳琳毫不意外,时光没有厚待谁,一切预演好一样按部就班。
  岳琳望着王忠嗣,嘴角略微蠕动几下,还没开口就被王忠嗣打断,“琳儿,我要你答应我,关于你的来历,此生都不得再提第二回,更不能叫第二个人知晓,做得到吗?”
  果然。他上次的态度,已令岳琳知晓,他不会再问,更不允自己再提。事实上,终其一生,王忠嗣都若无其事走在他那条崎岖无二的道路上,只时不时分神,拉住岳琳顽皮失落的手。
  岳琳曾经设想,若有一个人知晓她的命运,生老病死高低起伏,她会怎么做,是捂住耳朵不闻不问,还是预知真相趋利避害。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设身处地得到答案。
  王忠嗣也不需要。他不闻不问,过得十分任性。岳琳想,这到底是一种拥有过大能力而生出的狂妄自信呢,还是遵循命运安排而表现出的虔诚自若?亦或恐惧害怕继而滋生的逃避心态?
  岳琳不足以判断。
  近来府中训练有素之人进出频繁,气氛陡然严肃起来。大家面上的神情凝重许多,岳琳心中有数。
  遥远天边,一大团黑云惨雾正在迅速聚集,他们压进的路线那么明显,眼看直面而来,可你挪不开脚步,避无可避,甚至因为你的目标就在它经过的地方,你反而要迎上前去,卷入一片风雨中飘摇。
  岳琳点点头,答应王忠嗣,“我晓得轻重,你放心。”
  王忠嗣吻了吻她的额头。
  “阿嗣,其实你可以问的,为什么不问?”
  王忠嗣望着她,掩饰得很好。他不是自大,也没有本事泰然自若,他不是铁打钢铸的,他会害怕,会牵挂,他也有不安,可王忠嗣绝对不让她知晓。这件事上,他稍微皱一皱眉毛,就会惹来她一世的眼泪。王忠嗣不敢想,岳琳知晓哪怕他有一丝不甘,会仗着她那点儿预知,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王忠嗣拿出最轻松的表情,向她贴近,在离她还有那么一丁点距离时,被她主动吻上来,王忠嗣愣了一瞬,重新掌握主动,扶住她的腰身,很凶地裹住她所有气息。
  岳琳肚子压迫,本就呼吸不畅,这会儿被他吻得气都喘不上来。王忠嗣容她歇了一会儿,岳琳却不愿意离了他的呼吸,“月份大了,其实,可以的。”
  “我怕伤了你跟孩子。”王忠嗣声音哑哑的。
  “可是,我好想你。”
  “琳儿……”王忠嗣痛苦地哼了一声。
  两人凑在一起琢磨着孕中那件事儿的可行方案,可有人等不得了。岳琳只觉一汪温热水流沿着她的腿流下来。
  她捏住王忠嗣的手腕,“阿嗣,羊水破了。”
  王忠嗣惊慌,“什么?那,那怎么办……?!”
  ?

☆、重返京都

?  岳琳这个孩子生得很顺利。
  好歹她也是一名曾经的医务工作者,该吸气时吸气,该用力时用力,不出两个时辰,王忠嗣同岳琳的头一个儿子,瓜熟落地。
  只不过,过程中,岳琳养出的那个娇气性子,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王忠嗣直挺挺候在廊内,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色惨白,肠子绞得都快断掉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面子威严,王忠嗣频频侧首求助般望向陪在身旁的王敏之。
  王敏之:“……”这,我也没生过呀,我,我对妇产科也不擅长呀。
  王忠嗣后悔啊,府中怎么全是些没经过事儿的光棍小子呢。灵光一闪,王敏之想起一个人,于是,王忠嗣依言喊来了看门的老头儿,当初尽职尽责阻拦岳琳强闯东阳左果毅府那位门阍。
  门阍兴高采烈胸有成竹地跑了进来,开口就给王将军整定心丸,“将军放心,这女人生孩子啵,她就得叫!想当初老奴的婆娘嚎得那叫一个响啊,生了五回叫了五回,一回比一回响,生得一回比一回快!她叫,说明她有劲,有劲她就能生!真要不叫了,那才是个揪心哟!”
  他的话音刚落,岳琳在里头突然没了声响。一直盘旋在这座宅子里的惨叫骤然收音,突如其来的空洞袭进王忠嗣五脏六腑,一股无法忍受的寂灭感令他仓皇转头,望向刚才话讲太满的门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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