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夜晚时分,天上闪烁着南十字星,在茂盛而古老的森林里,千万束灯火亮了起来,宛如回到灿烂的银河之中。我惊讶地看着头顶和四周的奇景,难道是来到了神话中的仙境?
“它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萤火虫激动了飞了起来,也闪烁着自己身上的幽光,原来森林里的那些光线,都是从无数只萤火虫身上发出的。这里是黄金海岸萤火虫聚集的故乡,它们的数量成亿上兆,世世代代生活于此,每个夜晚都发出夺目的光芒,照亮整个地球的南半部。
而在我的朋友萤火虫的小时候,它也是这千万盏灯光中的一盏。偶尔有一天,它飞到了一颗果实里睡着了,没曾想果子被一只迁徙的候鸟吃了下去。幸好果壳非常结实,并没有被鸟的胃消化掉,最后鸟儿飞到了大海上,将果子连同鸟粪一同排入了大海。萤火虫也死力逃生了下来,就这么藏在果实里,顺着太平洋的海流漂了几万里,一直漂到遥远的吴淞江边。回到陆地的萤火虫飞出了果壳,就这么奇异地遇到了我这个肉球。
我的朋友萤火虫告诉它的兄弟姐妹们:“这个肉球来自万里之外的华亭谷,他来寻找美丽的珂赛特公主。他虽然是个肉球,却是最勇敢最有智慧的肉球!”
于是,上亿只萤火虫都一齐唱起歌来:“珂赛特公主……珂赛特公主……最勇敢最有智慧的肉球来寻找你了……”
这些声音汇集成了大合唱,连同每只萤火虫身上的光芒,震动了整个黄金海岸。在等待很久之后,突然从一棵树洞里,爬出一个怪怪的家伙。
那东西像个兔子大小,浑身都是灰色的,只有黑黑的鼻子颇为引人注目,它的双手双脚都攀着树干,行动起来缓慢地如同乌龟——不,简直比王八还要慢。
无数只萤火虫向它聚集,照亮了它那古怪无比的身体,而它抬起懒洋洋的眼睛说:“你们干嘛又要干扰我的睡眠啊?”
一只萤火虫喊道:“树袋熊,你都已经睡了七年零七个月零七天了!”
原来这种动物叫树袋熊,我真是闻所未闻啊。
树袋熊一百个不情愿地挪了挪嘴唇:“是谁要见珂赛特公主?”
“是他!”
许多只萤火虫飞到我身边,照亮了我的肉球身体。
懒洋洋的树袋熊突然有了精神,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肉球?”
“是,我是肉球。”
树袋熊突然笑了——直到二十一世纪,人们也从未听到过树袋熊的笑。
它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神秘地说:“公主,请你出来。”
原来,在树袋熊的肚子下面还有个小袋袋,就像袋鼠肚子里的袋袋一样。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树袋熊,难道传说中美丽的珂赛特公主就在这个袋袋里吗?
接着,从袋袋里伸出一个脑袋,果然是可爱的脸庞,但就是看起来有些圆。
不止是有些“圆”。
在圆圆的脑袋下面,还有一个圆圆的身体,我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修长的大腿和完美的身材,整个身体都从袋袋里钻出来了——却仍然是一个圆圆的球。
没有手,也没有脚,她是一个肉球。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珂赛特公主的出场,而全体萤火虫也被惊得哑口无言,整个森林里万籁俱寂,就连广阔的星空也变得更沉默了。
从树袋熊的袋子里出来的肉球,也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她万分惊讶地喊道:“你也是个肉球?”
没错,她是一个肉球。
传说中最美丽的珂赛特公主居然和我一样也是个肉球!
我的朋友萤火虫早就羞愧地飞得无影无踪了,原来它也从没见过珂赛特公主的真面目,它所滔滔不绝地描述的美丽公主完全出于传闻,或者就是它自己的凭空想象!
珂赛特公主从树干上滚了下来,但厚实柔软的身体并不会受伤,她飞快地滚到我的身边,又围绕着我滚了一圈,无数萤火虫也照亮了我们,就好像站在万众注目的舞台上。
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因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与她一样的肉球。
而我走遍了半个地球,都没有找到和我一样的肉球;却在地球的另一半,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珂赛特公主,竟是和我一样的肉球。
珂赛特公主也在这个树袋熊的袋子里等待了许多年,虽然有无数慕名而来的人们,但是他们从来都见不到公主,因为公主希望遇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肉球,她只要透过袋袋的缝隙,就可以看到那些来访的人们——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同类,她只能失望地藏在袋袋里,让那些人失望地回去,继续传播关于珂赛特公主如何美丽的传说。
此刻,两只肉球都发现了原本生活在地球另一边的自己的另一半。
正如地球是由南半球与北半球构成的。
从此,我和珂赛特公主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了黄金海岸。
至于我最好的朋友萤火虫,据说它为了延续自己的行将终结的生命,飞入了一个神秘的时间隧道,或许会在某个夏夜出现在你的面前。
荒村
【一】
几周前,我去浙江沿海做了一次短暂的旅行,经历了一件极其离奇的事情。好奇的读者们一直追问我去了哪里?现在,我告诉你们——那是一个叫荒村的地方。
一切都要从我最近的一本书《幽灵客栈》讲起,顾名思义,这篇恐怖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幽灵客栈就在荒村——浙江的一个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间,因为面朝一片荒凉的海岸,所以叫做荒村。事实上我从来没去过荒村,因为这个地方纯粹出于我的虚构——为了给小说提供一个独特的环境。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签名售书,荒村永远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中。
《幽灵客栈》的签名售书是在一家位于地铁内的书店进行的。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把签售的时间安排在晚上七点以后。那晚我坐在靠近书店入口处的桌子后面,签售大约进行了两个小时,效果还不错。九点钟是书店打烊的时间,地铁大厅里的人也渐渐少了,我独自坐在签名桌后面,低着头整理东西准备回家。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立刻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她套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毛衣,下摆几乎垂到了膝盖上,身后背着廉价的人造革皮包,一头长长的黑发梳着马尾,看样子像是个女大学生。
她低垂着眼帘,双手捧着我的《幽灵客栈》,一言不发地把书放到了签名桌上。当时我有些发呆,上海的冬夜寒气逼人,书店的空调坏了,正把我冻得抖抖豁豁。她是那晚最后一个请我签名的读者,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仿佛是把书扔给了收银员。我停顿了片刻,仰着头仔细端详着她,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很能讨人喜欢,甚至能使人产生几分怜惜之心。我翻开书的扉页,看着她的眼睛问:“请问你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眼皮低垂了下去,用细微的声音回答:“小枝。”
“小枝?”很奇怪,我立刻想到了一支笛子的名字,“是大小的‘小’,枝叶的‘枝’吗?”
她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拧起眉头,在书的扉页上写下“小枝惠存”,然后是落款。我把书交还到她的手中说:“谢谢你,那么晚了还来买我的书。”
她终于睁大眼睛看着我了,似乎想说什么话,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口。我向她扬了扬眉毛,给她暗示让她镇定下来。终于,她深吸了口气说:“我来自荒村。”
一开始我还没明白过来,但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我的脸色有些变了——荒村?我的脑海里终于掠过了自己小说中的这个地名。我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叫小枝的女孩——难道她是从我的小说里跑出来的?
面对我尖锐的目光,她又把头低了下来,嘴里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好像是说“对不起”。她捧起书走到收银台前付了钱,便匆匆跑出了书店。
荒村?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抓到了,立刻撒开腿冲出了书店,在进入地铁检票口前的一刹那,总算叫住了她。她被吓了一下,尴尬地回过头来:“对不起,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比她更加尴尬,紧张地搓着手说:“我能——能请你喝杯茶吗?”
她犹豫了片刻:“好吧,就给你十分钟。”
三分钟后,我带着她来到了地铁上面的一家茶室里。她坐在我对面,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呡茶。我看了看表,她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咳嗽了一声说:“对不起,你说——你来自荒村?”
小枝总算抬起了头,盯着我的眼睛,下巴微微点了点。
“荒村在哪里?”
“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正如你小说里所说的那样: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看着她那双黑色玉石般的眼睛,我相信她不会说谎的:“你是说荒村真的存在?”
“当然,荒村已经存在几百年了。我在荒村出生,在荒村长大,我就是一个荒村人。”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淡淡的说,“我想你一定没有去过西冷镇,更没有去过荒村。”
我忽然有些尴尬:“是的,我只是在地图上看到了西冷镇,至于荒村则完全出于我的虚构,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符合小说所需要的气氛。我没想到荒村真的存在,还会有一个荒村人来请我签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其实,今晚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准备坐地铁回学校,却看到书店门口的广告。几天前我就看过你的这本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进来又买了一本书请你签名。”
“这么说只是巧合了——我很巧合地把现实中存在的荒村写到了小说里,而你作为一个荒村人又很巧合地在地铁书店里见到了我。”
小枝微微点了点头。
我继续问道:“你刚才说你想要坐地铁回学校?你在上海读大学是吗?”
“是的,今年大二。”
忽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你给我的时间到了。”
“不好意思,我明天还要考试,要早点回学校去了。”
她匆匆站起来,还是低着头向外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我心里又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立刻跑上去叫住了她:“小枝,你考试结束以后,学校就放寒假了是吗?”
“对。等到放寒假我会回家的。”
“回荒村?”
小枝好像有些害怕:“当然。”
“我也想去荒村。”
“什么?”她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茫然地摇着头说:“不可能……这不可能……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开玩笑,已经决定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在我小说中出现过的地方,那一定非常有意思——你说荒村就和小说中写的一样:在大海与墓地之间。既然这么巧合,那我一定是命中注定和荒村有缘。小枝,你只要给我带路就可以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拧着眉头退了一大步,我只感到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恐惧。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我不知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当然,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当然可以对我说不。这样吧,我把名片给你,如果你愿意带我去荒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我自顾自的把名片塞到小枝手里,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像是逃避猎人的小野兽一样扭过头去,匆匆地跑出了茶室。我缓缓跟在后面,目送她消失在上海寒夜的街头。
她来自荒村。
【二】
两个星期过去了,小枝一直没有和我联系,我想她或许已经回荒村了吧,也许荒村本就不存在,只是她的一个玩笑而已?我差不多已忘记了这件事,连同那个叫小枝的女孩。
但在一个清晨,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睡眼惺松地接起电话,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女声……在恍惚了几秒钟后我突然睁大了眼睛——是她?
是她。在这个清晨,小枝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还是那样的声调和口气:她同意了我的要求,可以带我去荒村,明天早上在长途汽车站碰头。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赶到了长途汽车站。正是春运高峰,我在人群中挤了好久才发现了小枝。我向她挥了挥手,她的表情有些惊讶,勉强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我和小枝登上了一辆长途大巴,终点站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衣,脖子里缠着围巾,盖住了下巴和两腮。大巴驶出市区,沪杭高速公路两侧的田野一片灰黄,景色渐渐单调起来,这样沉闷的旅途还要持续七个小时。我越来越感到尴尬,小枝从上车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似乎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仿佛在她的身边,有一道空气组成的栏杆,把她牢牢地禁锢在里面,似乎跨出去就是万丈深渊。
大巴进入浙江段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小枝总算侧了侧身:“你要我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难道你害怕带我去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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