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给我吧。说不定我可以帮您分担一些呢。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强,您说是吧。”我猜想他的心事自然是关于他老来丧子、夫妻不合之类的。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多安慰他几句也就是了。
谁想到他和我聊的话题大出我的所料。
“桃子。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让我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种谦和的微笑不见了,表情变得凝重。
他接着说:“你是个好孩子。咱们爷俩儿对脾气,应该算上是忘年之交。你小小年纪书法写得好,人品也端正,我对你十分的信认。这件事情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他说到这里,我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是去年九月十七。我还没来公墓上班之前。儿子从哈尔滨回来,你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才三十岁就在哈工大成立的高科技公司担任总工程师。我和他说我有个老朋友住在市敬老院里,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平时也就是写封信互相问候一下近况。你有车也方便,要不带我去看看他。儿子满口答应了,第二天就开车拉我去敬老院。你知道敬老院在什么地方吗?”
我摇了摇头。我还真的不知道市里还有家敬老院呢。
他也不卖关子,照着公墓南面的大山一指:“敬老院就在咱们公墓面对面的这座山后面。”
“啊!”这我可没想到,我只知道公墓的后面是朝阳村。左右两侧分别通往红星乡和火葬厂,还真不知道对面的山后面隐蔽着一座敬老院。平时只见到有出租车会绕到山后,还一直猜那里面是什么地方呢。
“从家里开车出来,我们爷俩儿心情都不错。边开车边聊天。儿子开的是他们单位的那那辆黑色皇冠。”
“黑色皇冠”,这四个字在我脑中像炸开了一个雷。我太熟悉这四个字了。曾经在我小屋墙上挂的那《边城》报的一角。我不知多少遍地看到这四个字。不会是关老师的儿子撞的郑占田吧?我不能追问什么,屏住呼吸听他接着往下说。
一百五十三
一百五十三
“车子开到朝阳村口的时候,就在村子和公墓交界的那片玉米地旁边。从对面驶来了一辆夏利车。本来两辆车子应该可以顺利地错过去。但两车相错的那一刻。那辆车子不知道为什么向我们这面急冲过来。我儿子大吃失色,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听见‘当’的一声响,然后是拖得长长的凄厉尾音,接着是更响亮的一声碰撞。当时我和儿子就知道出事了,然后脑子一片眩晕。等我们清醒过来下车去看才发现,那辆夏利车和我们的车发生完碰撞以后又撞到了一个电线杆上。”
“车里面是不是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啊!”这回轮到关老师惊讶了。“你怎么可能猜到是一男一女?”
“我不但知道是一男一女,我还知道被撞死的两个人男的叫郑占田,朝阳村人,现在碑就立在咱们公墓里。另一个女的叫谢萌萌,是卫校的学生。”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关老师退后了两步,眼里闪出我从没见过的一种恐惧的光。
“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我猜的。报纸上写着的。”我耸了下肩,想轻松一下。我有些害怕关老师这种表情。
“报纸,什么报纸?”关老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您先别急,先把刚才的故事讲完,我知道的事情一定原原本本告诉您。”
“好吧,我接着讲。撞车的地方本来离村口就有点距离,周围也比较荒,一整天也看不见几个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所以虽然车祸不小但根本没有人知道。那辆夏利出租车本来就是红色的,撞完之后车里车外更是一片血红。车前脸已经被撞得严重变形,前风挡玻璃全都碎了。向里面可以看到车里的两个人。女的坐在副驾驶位上,前面就是电线杆。脑袋上撞了个窟窿,还在汩汩地冒血,肯定是没救了。男的也被挤压在车里,虽然身上多处在流血,但好像还有鼻吸,在粗重地喘着,看样子也快断气了。我当时就急了,喊儿子让他赶快打电话去叫救护车。说不定这个男的还有救。儿子刚跑出去几步又返了回来。他直接给我跪下了。说‘老爸今天咱们犯了官司,两条人命,罪轻不了。如果现在去打电话,无异于暴露了身份。我现在功成名就、尚有妻儿老小,如果要是进去了就什么都完了。也许是十年,也许无期,或者干脆就枪毙了也说不定。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您的儿子走上那条不归路吗?’他看把我说动了,就干脆拉我上了车。我那时已经麻木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任由他摆布。他直接开车逃离了现场。送我回家之后连夜回了哈尔滨。”
“噢。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自打那以后,我就经常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眼前经常出现那个司机在我面前喘息的样子。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当时我们打一个电话就能挽救他的生命呢。从这点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一个杀人犯。后来孙所长来看我,说给我介绍一个公墓的工作。我一听是为死人服务的,就直接接受了。我想为这些死人多做点事情,也就算是为自己赎罪吧。”
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我注意到他的眸子里竟有泪光闪动。
一百五十四
一百五十四
我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却在不住地翻腾。没想到中断的线索竟然在关老师身上接了起来。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那张《边城》报的指示意义了。不知再向下挖还会有怎样的秘密出现。
一小会儿后,关老师抬头看我。“桃子,现在该你说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两个人名字的?什么报纸?”
“《边城》报啊。上面详细地写着那个交通意外的过程。我回忆着那份报纸上的内容然后背给关老师听:
“本报记者讯:本月十八日,一辆夏利出租车行驶到朝阳村口时和迎面驶来的一辆皇冠轿车相撞。皇冠车只受轻微擦伤,夏利车在急转弯之后又撞在路旁的电线杆上。银冠出租车公司司机郑占田和一名女乘客谢某均当场死亡。肇事皇冠车逃逸。据目击证人村民李某称,皇冠车为黑色,黑A(哈尔滨市)的车牌照。警方已介入调查此案,有知情者请和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联系。”
关老师大惊失色:“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了,我被他的举动吓着了。不就是报纸登条新闻吗?至于激动成那样吗?
“桃子,这件事可太奇怪了。”
“怪在哪里呀?”我倒觉得没什么。
“我家一直在订《边城》报,每期都看,根本就没有这一期。”关老师的脸上又渗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就这么一小条新闻,您漏看了也说不定呀。”我帮着关老师做假设。
“不可能的,从撞车到逃逸,那条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更没有一个什么目击者。你说怎么出来个张先生?还能看到皇冠车是黑A的车牌?除非?”
“除非什么?”我紧张地问。
“那张报纸呢?那张报纸还有没有?我想看一下。这样就能证明我的判断。”
“报纸?本来是帖在我小屋墙上的。可是前段时间神秘地消失了。”说到报纸的消失,也是件奇怪的事。我问过爸妈了,他们根本就没动过我的东西。一件东西能自己消失,也十分另人费解。
“除非……”关老师喃喃地说道,好像不是在和我对话,而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除非目击者张先生本身就不是人。”
我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关老师这样唯物的人也说出这种话。“关老师,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世上没有鬼吗?”
关老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相信因果循环。从我儿子莫名其妙地死去那一刻起。我感觉到,一定是老天要惩罚我。”
我突然想起关老师的儿子没来由地猝死在家里,再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车祸,不禁地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这真是一种惩罚吗。
“关老师,您先别多想了,我回去让报社查查,有没有那期报纸。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也许目击者在玉米地里小解什么的。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嗯,桃子,你话说了一半。除了司机之外,那个女孩子的事你是怎么了解到的?”关老师想起了我刚才还提到了那位女乘客的名字。
一言难尽。我把自己调查卫校鬼宿舍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给他听。
“熊熊的惩罚。难道这次事故不是一次意外。撞车前的那一刻,那辆夏利突然改变了前进路线朝我们直冲过来。我也觉得奇怪,司机开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变前进的路线。”
刚刚有些思路,我们却又重新掉回了迷团之中。
一百五十五
一百五十五
回到公墓办公室,我准备给《边城》报社的编辑打个电话。前文提到过,我业余时间给《边城》报社的刑事版故事画插图,所以和那里的几位编辑私交不错。我计算着那张报纸的时间。
按关老师的讲述看,那场交通意外发生在九五年的九月十八日。而报纸上提到了“本月十八日”,毫无疑问,这是一张九五年九月的报纸,而且报纸的日期是一定是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间。把范围缩小到十天,就好办多了。电话过去以后编辑很痛快地说没问题,下午就帮我找齐,有空过去取就行了。
伸了个懒腰。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桩桩像过电影般地在脑海里出现。我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岱哥跑了过来,带着一脸的惊喜。“桃子,晶晶的事有眉目了。刚才她呼我来着。说是没你的新呼机号,所以打给我了。”
“啊!”这可是我没想到的意外惊喜。得到全不费功夫。谁想到,我们绞尽脑汁想了那么长时间她会自己出现。
唉,上月用工资给自己换了个摩托罗拉汉显的呼机,号也换了。我的小卡西欧被我姨帮我处理了。没想到这么点的一个小细节差点就误了我终身大事。还好有岱哥。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想抓住岱哥的呼机看。他一边乐一边按住自己的呼机。
“抢什么抢什么?给你看还不成?”
我拿过他的呼机。上面打着这样一行字:“今天呼桃子,才发现他换号了。这段时间你们过得还好吗?我很想念你们。今天下午四点,如果有空,让桃子到三十中后山脚下的右侧防空洞,我想见他。——晶晶”
原来是真的,我欣喜若狂。
这家伙,这么长时间没露面,到底去哪儿了?防空洞见面,我脸上泛起了红晕。
三十中的后山层峦叠障,由很多小山丘组成,坐落在鸡西市的西侧,一般统称为西山。离我家很近,走路不过十多分钟就可到达。那里留下来许多抗日战争时期的很多防空洞和地下要塞。小日本在东北的最后几年,大肆组织当地劳工挖掘修建地下军事设施,特别是防空洞和地下要塞,在东北的山区几乎随处可见。位于我们鸡西下属虎林地区的虎头要塞是东北最大的一个军事要塞,方圆数十公里,据说地下蜿蜒的面积有我们鸡西市区这么大,可想要用多少劳工的性命才能换到,解放后才被当地农民偶然发现。这些自然都是题外话。我们西山地区的防空洞规模没有那么宠大,但也基本是山山相通。当地的孩子从小就到那里面玩,还经常拿着手电从里面钻进钻出地探险。所以对里面的地形很熟悉。
虽然防空洞处处都透着古旧和神秘,但那里却也是情人幽会的绝佳场所。可能现今大城市的孩子不会理解。但在九六年,还没有什么所谓的钟点房。地下恋情如果发生在小城市的街上不日变成为街头新闻。所以公墓边的树林、西山的防空洞这些地方却那了风月所在。
下午,我换了身自认为最帅的衣服去了西山。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晶晶我就掩饰不住地兴奋。
一百五十六
一百五十六
秋日的西山,漫山遍野的金黄,蔚为壮观。加上今日秋高气爽,正映衬着我的好心情。我一秒钟都等不及了,我就要见到心爱的晶晶了。我想应该直接给她来一个深深的长吻。不,那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想念。我又想揍她一顿,这么长时间到底去哪儿了,连个信儿也没有。简直是折磨我。估计为这事儿我得减寿三年,得让她赔给我。行了行了,人回来就好,哪顾得上责怪,怜惜还来不及呢。
胡思乱想着,前面就是晶晶提到的那个洞口了。那是一个椭圆型的洞口,里面是幽黑的长长隧道。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传说这些鬼子留下的地道中,有的会有埋伏。什么地雷翻板铁钉什么的,但只是传说,没听说有人真的见过那些东西。记得那时和同学们打赌,看谁敢第一个进去。是我第一个硬着头皮钻进去的。进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