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力战不屈,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君。做为他的臣下,我怎能舍弃于他,坐视他被对手所擒呢?因此我竭己所能,拼死力战,以尽可能久地拖延时间,使主公得以乘隙逃远。既然他已逃脱,我对他的君臣义务也算有了交待。你铁木真能战败我的主君,说明你是强者,我愿意投效。至于你是否宽恕我,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你要杀掉我,我也没怨言,要是收留我,我会效忠于你并效死以报!”
宏亮的声音在帐幕中回旋荡漾,使包括铁木真在内的众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许久,铁木真忽然疾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合答黑把阿秃儿的肩膀,点头赞道:
“你说得好!仅顾自己逃生而不顾主君安危,绝非大丈夫之所为。你能于危难中仍对汪罕忠心耿耿,是条好汉子。而蒙古人是从来不拒绝好汉的。因此,我不但要赦免你,还要任命你为统带百人的队长。我将一百名只儿斤人交给你,你带着他们加入忙忽惕族,守护忽亦来的遗孀和幼子。”
“让我成为战神后裔的一员吗?荣幸之致。”
虽然并没承望会得到赦免,但是合答黑把阿秃儿依旧没有因为这意外的惊喜而改变最初的严峻与沉着。他仅仅是淡淡得回应了一句,但是,荣耀之火却分明在他的眼中燃起烈焰。
“从今以后,合答黑把阿秃儿的子孙将永远为忽亦来的子孙效力,忽亦来的子孙也当将合答黑把阿秃儿的子孙视为本族之人,不得歧视。忽亦来自从我于行阵以来,不离不弃,奋战不息,终至为国捐躯!我的安答啊,你在天之灵不灭,请看着我善抚你的遗孤,我会待之如亲子,直至你子孙之子孙,当受孤子之俸!”(3)
铁木真大声下令,帐幕中人也跟从着齐声重复,宣示着这道命令的严肃性与永久性。
眼见合答黑把阿秃儿都能受到如此恩待,马夫阔阔出的心中几乎乐开了花。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功臣,幻想着铁木真会给予自己如何丰厚的奖励。然而,他所等到的却是铁木真的励声斥责和斩首严惩。
铁木真几乎不愿意再看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一眼,背对着他怒道:
“一个人不能忠于自己的主君,竟敢将其杀死,居然还厚着脸皮来求恩赏,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吗?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留之何用?推出去乱刀斩杀,碎尸分传诸营,以为警戒!”
不等阔阔出从发财中醒来,早有两名带刀士上前架起他的胳膊,拉出到帐幕之外去执行死刑了。
这是一幕关于对忠诚的结局与背叛的代价做出合理评判的精彩活剧。导演铁木真无论是出于自幼对背叛者的刻骨憎恨还是基于巩固现阶段以及未来的统制地位的考量,都很有必要将其呈现于那些前阶段的东部归附者与新近的克烈亦惕降伏者们的眼前,从而在他们的心目中树立起忠诚者必得善报,背叛者必遭严谴的观念,进一步使之明了,自己是从来不吝惜于对忠诚的嘉奖,也从来不会轻易宽恕背叛的恶行。尤其是针对如札合敢不这样因为特殊原因而仍旧保有一定势力的人物。可惜,札阿敢不似乎没有体会到铁木真的良苦用心,不久后还是挑起了叛旗,但是由于多数人畏惧于铁木真剪除叛逆的雷霆手段和主儿扯歹的强力攻击而旋叛即平。至此,这个盛极一时的草原强族的最后一支孑遗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行其威必以继其德是铁木真的人生信条之一。因此,在此后举行的论功行赏大会上,铁木真重赏了两名红柳林报信者——巴歹和乞失里黑。这两名原本出身卑微,如果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将永无出头之日的牧民,只因偶然间于人生路口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获得了慷慨地酬谢与无与伦比的地位。铁木真将王汗的金帐及帐内一切物品,包括该宫帐的世袭仆从曾经从属于克烈亦惕部的汪豁只惕人都一并赏赐予他们。不仅如此,铁木真还授予他们“带弓箭”和“吃喝盏”的特权——即有权带弓箭出席一切王室活动,在各种宴会上都会受到上宾的礼遇——以及可以自行保留作战时所获的战利品和狩猎时所捕杀的猎物而不必上缴呈报的特权。如果说,恩赏使他们摆脱了贫困,第一项特权使他们跻身于贵族行列,那么最后一项特权则是那些不儿罕旧部以及“巴泐渚纳人”们都不曾拥有的殊荣。因为早在1202年东征塔塔儿之时,铁木真便制订了非经特许,任何人不得私藏战利品和猎物的命令,一切收获必须统一上缴,然后由可汗根据功劳大小,付出多少来进行分配。这是铁木真首次给予这种特许,其意义自是非同小可。当然,对于如此重赏,铁木真是有必要向全体人民做出解释的,他语带双关,以表彰二人的口吻进行了深刻的说明和激情的演讲:
“巴歹与乞失里黑是我们全蒙古的救命恩人!正是由于他们的功绩使我们免遭汪罕的毒手,从而使我们得到长生天的护佑,这才战胜了克烈亦惕部而有今日之欢聚!今后那些继承我今日之地位的子孙们必须世世代代感念他们的功绩,因为他们是我蒙古的功臣与救星!”
“诺!铁木真汗言之有理,我等亦将永志不忘!”
从众人齐刷刷的热烈回答声中,铁木真知道自己的演讲目的完全答成了。经此一事,这些人将在日后的争战与工作中焕发出更为蓬勃的热情,以谋求同样的荣耀降临于已身,因为他们看到,铁木真对任何做出贡献者都会客观得做出评判并给予相应的优待。在他这里,只要战时奋勇向前,平时埋头苦干,都会得到决不亚于自己所付出的代价的回报。也正因他那公正无私的品格以及善用人心的绝妙手腕,才可深得众心,终成大业。
对克烈亦惕的胜利,是铁木真自逐鹿草原以来所取得的第一个重大胜利。在他一生取得的各个重大胜利中,这一次是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正是因为这次胜利最终确立了他在牧民中的霸权,从而跻身于历代统制北亚草原的诸位伟大君主的行列之中。以此次胜利为起点,在此后更为长久的岁月中,他还将凭借其自身的卓越才智与非凡品格,向着超越那些前辈豪杰的更为辉煌的顶点而稳步迈进。
就在这辉煌的一刻,铁木真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情。他遥望着依旧阴森神秘的黑林,在心中对此地的旧日主人做着最后的告别。同时,他也在默默地向长生天祈祷,请万能的神祗不要夺去自己的智慧、冷静与幸运,请一如既往的垂顾自己,请不要让自己有朝一日会重蹈汪罕的覆辙。随即,他又想到,乃蛮的塔阳汗在见到汪罕的首级时,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1)长女作:egetchimet。亦巴合作:Ibaqa或Ibagha。
(2)次女作:doyimet。莎儿合黑塔尼作:Sorghaqtani或Sorqaqtani。《元史》作唆鲁忽帖尼。五十年后她将成为蒙古帝国史上最有建树的女性之一而名垂史策。他的两个儿子蒙哥与忽必烈正是在她的帮助下先后坐上了蒙古大汗的宝座。当然,她的才智将不会在本书中提及,特此做额外说明。
(3)这个名词后来形成了元朝的法制术语,屡见于《元史。食货志》与《元典章》。是对战死者遗孤的抚恤制度。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三十九章 唯一的可汗
当那位鲁莽的乃蛮将领豁里速别赤将汪罕的首级送到主君塔阳汗的面前时,立刻在这座位于阿勒台山西麓温泉区域的华丽宫帐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如果真是汪罕本人,的确不该杀掉他。”
率先发话的人却不是宫帐的主人塔阳,而是坐在他身旁的一位身披粉色薄纱的半裸美艳少妇。她是塔阳的可贺敦,名叫古儿别速。曾经是先汗亦难赤必格勒的宠妃,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得上是塔阳的庶母。不过,如今被塔阳连同父亲的领地一起接收了过来(1)。
“我看不象。赫赫有名的克烈亦惕大汗又怎会沦入单人独骑落荒而走的地步?可贺敦是没看到他那副惨样,简直比叫花子还不如。”
豁里速别赤再鲁莽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女人决非普通的男人玩物,其智谋手腕远在主君塔阳汗之上,实是一位当得乃蛮部半个家的厉害角色,是以虽是在辩解,却也毕恭毕敬,不敢稍有轻慢。
“豁里啊,你知道为何到现在你还只能做一个寻边人,却不能象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统领大军吗?你很勇猛,也有胆略,就是因为欠缺一点冷静。这次你又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跟据我们的客人说,铁木真正与汪罕交战,也许汪罕真得是兵败逃窜,落难于此呢?汪罕再怎么落难,也毕竟是一位草原雄杰,杀害这样一位老人,实在不该啊。”
她口中所提及的“我们的客人”,正是新近带领反铁木真联盟残余势力来投的纵横家札木合。
“是啊,这样一位威名远播的老人却被你如此轻率地杀死了,你本应该将他活着带到我的宫帐中,我很想见见这位与先父做战多年的英雄人物呢。”
一直没有开腔的塔阳汗终于说话了。他面皮白晰,双目细长,生就一副相当清秀的面容,若非过度得养尊处优使他的身体发福,醇酒美人的糜烂生活淘空了他的身子,为他的脸庞罩上一层青气得话,也算得一个美男子。从他的神情举止上很难找到他父亲亦难赤必格勒的豪勇战士气慨,反而近似于一个整日玩风弄月的游吟诗人。年纪不过三十几岁,说话的声音却是那么柔弱,还不时夹杂着几分气喘吁吁的无力感。此外,更无一丝决断的意味,只会不住地附合古儿别速可贺敦。
“真怀疑他倒底是不是先汗之子。”
速别赤心中暗想。当日与塔阳的异母兄弟不亦鲁黑争夺继承权时,对方便曾直指他冒充王子来骗取汗位。如果不是不亦黑鲁的势力遭受铁木真与汪罕联军的重创而一蹶不振,最终不得不退出乃蛮故地,很难想象他能如今天这样安居上位,发号施令。他甚至没参加过一次作战。
还是古儿别速可贺敦出言截断了塔阳汗的报怨:
“好啦,好啦,人都死了,再怎么指责豁里也是无济于事。况且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汪罕的首级呢,不如把那个札木合请过来辩认一下吧,他不是跟汪罕很熟识吗?虽然我有点受不了蒙古人身上的臭喂,不过为了让大汗弄清楚原委,也不妨忍耐一下吧。”
古儿别速之命,塔阳汗自是无有不尊,当即命人将札木合请来辩认。自从来到乃蛮部,札木合便始终有一种掉入一滩烂泥的感觉。尤其是塔阳汗给予他的这种感觉最为强烈,软弱、迟钝、颟顸、愚蠢。札木合简直不能想象,这样一个废物居然会拥有几乎相当于整个西部蒙古那么庞大的领地,而且还那么富庶繁荣,那么人口众多。将这流着奶和蜜的土地交给这样一个人来统制,绝对是一种不可容忍地浪费。然后,就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居然还处处对自己摆出一副高贵傲慢的姿态来,看自己的眼神里全然是一付文明人对野蛮人的轻蔑,更可恶的是他的那个可贺敦,居然当得自已的面掩住口鼻,皱起眉头,毫不隐讳地表现出公开的不屑一顾。这不能不说是对这位前古儿汗的巨大侮辱与公然挑衅。
“看着吧,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铁木真会来教训你们的。那个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蒙古人!”
这念头闪过脑际时,札木合不禁感觉很滑稽。乃蛮明明是自己的盟友,自己却盼望着自己的敌人铁木真来教训他们。这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是同为蒙古人的血脉关系所致吗?当民族尊严受到污辱时,这种情感便会不由自主得跳出来,发出共鸣与咆哮吗?想到这里的时候,札木合已经来到了塔阳的宫帐门前,他轻轻摇了摇头,挥去头脑中的诸般情绪,调整好心态,准备继续在塔阳面前装伴可怜的依附者角色。
“没错,这首级是汪罕的。看来铁木真把克烈亦惕也吞掉了。”
验看多时,札木合抬起头来向塔阳汗说道。对于汪罕的下场,札木合并非没有预见,否则他也不会轻易背弃汪罕。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按照他的计划,汪罕即使最终被铁木真打败,双方之间也致少会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自已则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施展计谋,从内部打倒这个不称其职的塔阳,夺取他的领地,挟乃蛮之力东越杭爱山,一举打垮已经被汪罕消耗得筋疲力尽的铁木真,完成一统东西蒙古的大业。可是偏偏天不从人愿,自己在乃蛮这边连凳子还没坐热,不可一世的汪罕就如山崩地陷一般于瞬息间被铁木真打倒,此时的札木合才深切得感受到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遗憾与失望。
“铁木真一定会进攻乃蛮的,乃蛮决不是铁木真的对手。”
望着塔阳汗的那张仿佛涂抹了大量牛油的粉团脸,札木合在心中为他判决了死刑。
得到确切认定后,古儿别速立刻提出要以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