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是,要让对方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父汗的恩情与父子之间的情谊。即使因此称臣,也在所不惜。
这一策略,从两位使者的回报内容中可以看出,是成功的。他们以敏捷的头脑和练达的言词贯彻了铁木真的意图,而脱斡邻勒汗非但没有责怪铁木真在事先未打招呼的情况下称汗的事情,反而痛快得承认了铁木真的新政权并表示出由衷的祝福:
“告诉铁木真孩儿,小鹰的翅膀终于长硬了,我替他死去的父亲高兴啊。铁木真的称汗,上顺天意,下合民心。蒙古岂能没有一位可汗呢,铁木真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有人反对他,那就是反对我,我会毫不犹豫得与铁木真一起去毁灭这个反对者。此盟决不可背,此誓决不可违,我们父子之间就象衣领和袖口一样,永远不能拆分!我将永远支持我的铁木真孩儿!”
得到这样的回复后,铁木真感觉到了一丝安心。初创的蒙古,有了克烈亦惕这样一面坚实后盾,至少眼前有了生存下去的基础。但是,接下来与札木合之间的关系如何相处,这比脱斡邻勒汗的问题可要困扰百倍。
从道理上讲,双方同为蒙古一脉,自己称汗,理所当然要告知对方。可是,自己毕竟是不辞而别,率先中断了安答盟约,更有甚者,还诱走了一些原本属于对方的部下。而札木合的加害之意虽然已经相当明显,然而毕竟没有实际的行为。于情于理,自己都是存在亏欠的一方。如果札木合以此为藉口发兵来攻,自己凭着眼前的乌合之众,势必难以抵挡。然而,唯其如此,这个外交行动却又是势在必行的。只有通过外交来稳住札木合,延缓他的战争脚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如此艰难的任务除了博儿术之外,铁木真的心中再无更适合的人选。这次,他派阿儿孩合撒儿和察兀儿罕做为副手,希望他们三个能顺利达成(2)。
“札木合会怎样做?会不会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就对使者加以杀害呢?”
送走博儿术等人后,铁木真的心中忧虑丛生。如果博儿术因此有个闪失,那将是自己终身之痛。
其实,他心中的烦恼又何止是这些强大外力呀,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够烦心了。即使是孛儿帖顺利产下了自己的次子察合台这样的喜讯,也丝毫不能稍有缓解。每当他看到阔阔出与曲出在母亲月伦的跟前玩耍撒娇的时候,铁木真就会不自觉得想到术赤,而一想到术赤,铁木真的心中就会产生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铁木真觉得,要想免除家庭内部的纷争,就必须恪守着父亲也速该的信条,毫无差别得对待两个孩子,绝不歧视其中的任何一个。然而,铁木真仍然感到,这事情他根本办不到。即使在内心中对自己告诫过无数次后,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对术赤露出的冷淡与漠视的神情。他也很清楚,在自己的心目中,术赤与察全台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铁木真的心意,聪慧如孛儿帖者,立刻便全然洞悉了其中的情由。一旦铁木真露出了那种神态,家庭中的气氛就象冬天突降般骤然间寒气避人。
每当这种时候,孛儿帖不会象普通妇女那样大叫大嚷,只是用一种近乎责难的眼神瞪着丈夫,然后将受了委屈的术赤一把揽在怀中,一手抚摸着他的小小头顶,一边对他说:
“术赤,千万不要哭。你是蒙古人的根,是未来的苍狼。蒙古的苍狼,从来是只在战场上流血,不在背地里流泪!来!挺起胸来!对!就是这样!挺胸抬头,不要被别人的眼睛所左右!要时刻准备迎接所有的挑战!因为这是你生来注定的命运,是来自长生天的旨意啊!”
说着说着,孛儿帖自己也被话的内容所感染,俏丽的娇靥泛起一片亢奋的红霞,明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彩,全身轻轻颤抖着,连声音都变成了非正常的高亢。
铁木真知道,孛儿帖所说的“别人的眼睛”就是在指责自己的行为。这些话,同铁木真当年的蔑儿乞惕人的营地中对术赤的那句迎候语有着异曲同工的意味——我是狼,你也要变成狼!
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默默的离开。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筹划,合撒儿至今未归以及札木合那种晦暗不明的态度与动向,时刻都在忧烦着他的心。战争会在近期内爆发吗?一旦爆发,如何应付?这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啊,这是事关全部落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的头等大事呵。
正当铁木真低头沉思之际,豁儿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见面,他就将一连串的抱怨送入铁木真的耳中。
“月伦额客也太固执了吧。”他气急败坏得说道,“我说让俩孩子多跟其他女孩玩玩,她就说我没安好心,想把他们教唆成色鬼。最后干脆不让我靠近孩子啦。汗啊,你的命令我无法完成,两个孩子都被你母亲独占啦。”
说到这,他一抬头,才发现铁木真根本没有在听,目光一直向着营地的大门处眺望。他这才自觉干扰了铁木真的沉思,连忙知趣得退开几步,转身打算溜掉,却被铁木真叫住了。
“你说扎木合此时在想什么?他会不会杀害博儿术?”
铁木真将鲠在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负荷过重了,也许再装点儿什么就会被胀得暴裂开来。
豁儿赤停下脚步,低头沉思了一阵,这才答道:
“请原谅我的无能。这个草原上,有两个人的心是我无法看透的。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札木合。因此,我无法回答可汗的第一个问题。不过,博儿术的性命应该不会有闪失。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很冷静。不会和别人发生不必要的争执。而且,如果扎木合杀了博儿术,那么他这个人反而不怎么可怕了。不过,无论博儿术是否能活着回来,可汗都必须做好战争的准备,你与札只剌惕之间,早晚会开战的。”
铁木真点了点头,心中的忧虑更重了。连豁儿赤这次都无法给予他正确的答案,可见,眼前的危机是何等严峻啊。
豁儿赤又道:“可汗,我看这件事情你最好问问木华黎。他虽然年轻,但是见识在我之上,我毕竟老啦,只能判断过去,无法预见将来。将来的事情,反而是年轻人更有发言权呢。”
“好的,我记住了。多谢你的指点。两个孩子的事情,就听我母亲的吧。以后,你要留心收集更多的其他部族被遗弃的聪明孩子,然后交给她来抚养。”
“诺。”豁儿赤应了一声,这才施了个礼,离开铁木真。
当晚,铁木真把木华黎召进自己的帐幕中,向他询问扎木合的情况。
木华黎思索了一阵,这才缓缓的说道:“札木合目前不会轻易进兵的。”
“说说你的理由。”铁木真道。
“可汗应该知道,札木合其实很早就已经具备称汗的实力啦,可是他为何没那么做呢?”木华黎不等铁木真说话,自己回答道,“因为他的血统有问题。他这一门虽然名义上也是孛瑞察儿的后裔,但却仅仅是一个连别妻名分都没有的女人所生,而且这个女人在跟随孛瑞察儿先祖之前,已经有了身孕。所以,说他是蒙古人都已经很勉强了,何况称蒙古汗呢?而你的汗位,却是得到了当今在世的全体尼伦家族成员的认可,可谓名正言顺。如果他现在反对你,就算与全蒙古作对。这样的傻事,他是不会做的。他只有等待一个更好更新的借口,才会与我们兵戎相向。”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铁木真又问。
“一个字——拖!和他拖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对可汗你越有利。与札木合相比,你有许多方面是他无法比拟的。札木合这个人,是有才干,无论行军打仗还是决策判断,都很有独到之处。他的丰富经验是可汗你所比不了的。然而,他的身上也有许多致命伤:喜新厌旧,有始无终,虚伪,过分残酷,甚至伤害朋友;而反观可汗,在血统上比他纯正,就任可汗顺理成章。在性情上又通情达理,处事公平,知人善任,克己有礼。至于经验,是可以靠时间来弥补的。时间越长,可汗的潜力发挥得就越多,而人们对札木合的真面目也就看得更清楚,人心都会向着可汗你的。那时,札木合将不战自败。”
铁木真边听边点头,心中的愁云随着木华黎那清晰的分析而渐渐消散。当木华黎的分析告于段落后,铁木真高兴得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年轻的策谋家的肩膀,赞道:
“你真了不起啊,居然有如此见识,真是我蒙古人中的骏马呀。”
正说之间,帐门一开,今日值班的箭筒士斡歌连跑了进来,对铁木真禀道:
“博儿术他们回来啦。”
铁木真大喜,连忙走出帐外,果然见博儿术带着两名副手正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铁木真疾步迎上,向三人问道:
“怎么样?札木合是如何回复的?”
博儿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他倒是没责怪可汗什么。反而痛骂了阿勒坛和忽察儿父子一顿。说他们是挑拨他与可汗之间关系的小人。此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地里暗箭中伤所造成的。还质问他们既然要推举可汗,那么在大家一起游牧的时候,为何不推举铁木真,而是象现在这样将札只剌惕部排除于蒙古之外。为此,他迟早要拿他们两个问罪。不过最后他又说,如果他们两个从此忠心扶助汗兄,再不背叛的话,就暂时放过他们。”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话吗?”铁木真目光一闪,继续追问。
“没有了,他就说了这些,然后就派人送我们离开了。”
“新借口!”铁木真与木华黎异口同声得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们在说什么?”博儿术不解得看着二人。
铁木真将自己适才与木华黎所讨论的结果都告诉了他,然后带着他与木华黎一起回到了帐幕中,开始研究对策。
札木合分明看清了铁木真方面的内部隐患。拥立汗位的几名贵族是不会轻易服从铁木真的命令的。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对他们言听计从,受他们控制的傀儡汗来为他们谋求个人的私利而已。一旦铁木真与他们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势必会遭到他们的反击,从而造成部落内乱,而那个时候,就是札木合发动进攻的机会了。
怎样才能尽可能得扩大自己的权威,压制这些人的野心,维护部落的团结,是摆在铁木真面前的新难题。
“一切需要时间!”
铁木真这样想着,紧紧地咬着牙——
(1)根据明代对《秘史》的解释,这是两种射程远近不同的箭。
(2)《秘史》原文中无博儿术出现。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二十四章 十三翼之战
时间一幌就是四年,草原诸部间攻伐依旧,烽烟不绝。但是,蒙古部,札只剌惕部,克烈亦惕部和塔塔儿部这四大势力之间却平安无事。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得避免直接冲突,同时也在基极采取各种手段,吞并各个小势力以壮大自己,为未来将要发生的大战积蓄实力。这是相对平静的四年,也是暗流汹涌的四年。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眼前只不过一场巨大的暴风雪来临之前的暂时安宁而已。
在这四年间,铁木真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内,通过不屈不挠的斗争,终于在蒙古部中完全确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除了个别野心家之外,全部落的人心都已经紧紧得维系于他的马缰之上。蒙古部落的纪律性与团结性得到了空前的提升,一支足以承担任何作战任务的军队也建立了起来;对外,铁木真基极奉行联合克烈亦惕,制衡札只剌惕的外交政策,使札木合无机可乘。现在,虽然不能说有十足把握战胜札木合,但是至少不会在整日担心对方会发动突然袭击而无力防御。同时,部落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又有许多周边小部落或慕名、或迫于压力而加入进来,使蒙古的势力飞速提升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铁木真的家庭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观。其中,与术赤的关系则可以用江河日下来形容。十二岁的术赤已经长得如大人般强壮了,性格几乎完全是童年铁木真的翻版,早熟、沉默、粗野、倔犟、阴郁,稍有不同之处,他对铁木真的态度比铁木真当年对也速该的态度中多了一种敌意的成份。
在察合台出世之前,铁木真与孛儿帖同寝,术赤则与黑臣女仆同睡。三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自从有了察合台后,孛儿帖为了便于照顾幼儿,每天都要睡在察合台的摇车边上。看着铁木真一人独寝,她心想:这也许是一个改善他们父子关系的机会哩。
于是,在孛儿帖那种近乎偏执的极力促成下,铁木真与术赤这一对关系微妙的父子终于躺在了一张大床上。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状况终于使孛儿帖意识到,自己的安排纯属一厢情愿。这一对父子一旦躺下便会默默无语,像两头狼一般背对着背,宁可将身体绷紧如满弓之弦,却谁也不肯先张嘴说话。这种情况,看在孛儿帖的眼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叹息哀伤。
其实,对于这种尴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