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两样。不过,看眼前这个情形,火候也差不多了。
于是,他放下手中酒碗,将双手轻轻拍了几下。旁边的侍女立刻会意,转身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包括铁木真在内所有的人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声由远及近,借着清凉的夜风传来,在宴会场的上空盘旋莹绕,形成了错落有秩的一个个看不见的环扣,而那一环一扣之间所牵动的,都是人心之中最为柔软的部位。
渐渐地,人们都停住了饮酒的动作,逐次将头偏向乐声的来路,挠首以望。铁木真看到,一队盛妆的女子踏着这天籁般的神奇韵率,翩然起舞,一路而来。她们一边舞着,还将手中挚着的托盘中的花瓣信手抛落在地上,行成一条五彩缤纷的花径。
在她们的身后,四对盈盈燃起巨型红烛的导引之下,一名衣饰最为华丽出众的女子舞了出来。如果说,前面那队舞者的表现已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的话,那么后面出场的女子的舞步则只能以“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见”来形容了。这不仅在于她的舞技出众,更在于她有着足堪傲世的绝佳身段与无法形容的惊人美貌。不知怎的,铁木真便在心中确认,这个女子就是他的新娘——孛儿帖。
八年的岁月,既改变了铁木真,也完全令孛儿帖与从前判若两人。如果说当年的她是一朵含苞预放的花蕾,那么如今进入成熟期的她,则完全是一朵尽情绽放,摇曳生姿的娇艳花朵,使得那些极尽明亮的烛光、华美的装饰在她的容颜面前显得黯然失色。现在,孛儿帖正在向他起舞而来,每一个舞姿的变幻,都会令铁木真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美丽的孛儿帖。她的身材之高在蒙古女人中十分少见,高耸的胸脯如两座柔和婉约的小丘,自然舒展的线条向下沿伸至肌肉丰满的腰肢处,一如缠绵悱恻的溪谷,流趟着动人心魄的无限韵律。铁木真被眩惑了,眩惑于对方全身所散发出的光晕之中。那光晕来自她的头发,那是一种淡淡的黄褐色,闪烁出情调柔和的青春光泽;那光晕也来自她的肌肤,细腻的白与健康的红交织而成的光晕散布于她颀长的脖颈、光洁的面颊以及莹润的眼睛,那般赏心悦目,那般湛然有神,而绝非四只巨大的红烛的照射使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聪明的合答安已令铁木真开始对女性百无一用的观点发生了动摇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眼前的孛儿贴则是从根本上彻底瓦解了这一观点。看着眼前的人儿,铁木真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所形成的关于女人是累赘,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的执念是错误的,但铁木真似乎是那种天生就不会被错误所困挠的人,而有生以来初次见到真正女性的新鲜感与奇妙感却充溢于心,使心情难以名状得转为困惑与紧张兼揉并蓄的复杂起来。
他就这样怔怔地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得凝视着那端丽不可方物的孛儿帖,似乎期望在她的身上寻找些什么。他忽然间心生恐惧——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呀,可以从幼小到老大,变幻出无数种姿容仪态,令人难以发觉她们最真实的一面。也许她们真的是传说中的魔物吧?她们以其独特的变化来证明自己与男人的不同,并显示着她们与生俱来所拥有得与男人殊为迥异而又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奇能怪力。如果让他在一群泰亦赤兀惕或者塔塔儿敌手与眼前的女子之间作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向敌人,以籍此来摆脱这给他带来无双恐慌与震慑的魔物。
就在他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之际,孛儿帖已轻移莲步,款摆腰肢,舞至他的面前才停住了脚步。那佩于其身的整套水蓝色环佩伴随着她的肢体的款款动作而叮咚做响,发出摄人心魄的绮丽韵律。她停步伫立的样子就象一只将飞未翔的天鹅,沉静中即有贞淑美慧,又不乏妖异魅惑,直是将仪态万方的自己毫无保留得展现在这位丈夫的面前。她将原本饱满尖翘,几欲破衣的胸脯挺得更高,显示着美貌女子所独俱的威势与骄矜,其带来的压迫感更是令铁木真愈发无所适从,油然而生的畏惧之意令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并有一种想后退的感觉。
其实,铁木真未尝没有靠近她的念头,甚至从心底中想靠近她,但双脚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起软来。这刀剑从中闯过来的铁样汉子,此时却没来由得胆怯起来。眼前的人儿全身散发出诱惑的气息,令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畅,渴望亲近又踌躇不前。
“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是因为我坐在她父亲的身边,还是……”
有生以来,铁木真的头脑从未如今天这般混乱不堪,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躯体,正在天上气恼地注视着自己,大声质问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胆怯?
“千万别再动了,别向前来!”
铁木真在心中默默祝祷着,生怕被对方看破自己的心意或者自己因过度恐慌而转身拔足奔逃。要是在众人面前出这样的状况,那可实在是太丢人了。
然而,默祷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孛儿帖居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她从身旁的侍女奉上的托盘中拿起了酒壶,在一只精巧的酒杯中斟满,然后双手捧起,以半跪的姿态向铁木真的面前送来。
这一瞬间所发生的变化,令铁木真全身一震。只觉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消失了,仅存下这一对咫只之遥的新婚夫妇。说也奇怪,在这样一个时刻里,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豁儿赤的脸。那个可用舌头剥去女人衣服的家伙如果看到现在这副光景,只怕会笑痛肚皮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豁儿赤向自己灌输过的几句名言,突然间就闪现了出来:
——女人嘛,只有抱在怀里的才是你的。
——男人的胳膊,如果只是射箭而没抱过女人,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浪费。
——只有抱过女人的男人,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抱住孛儿帖?!”
突然上汹的念头使他立刻行动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对错与否,但是此刻的铁木真就象落入湍急的河水中,哪怕随手抓住一根枯草也会毫不放松。
他就这样突然、倏然、忽然、毅然、决然、盲然地抓紧了孛儿帖的手腕。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显然惊动的美人儿。她的手一抖,酒杯便从手指间滑落,带着酒液所划出的闪亮尾线,垂直地向地面落下。碰在花瓣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几乎与此同时,铁木真已经决定、坚定、确定、认定、肯定、镇定地伸出伸出了另一只手,揽住了孛儿帖的腰肢,将她默默、轻轻、巧巧、稳稳、紧紧、牢牢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个一气呵成、决无一丝脱泥带水的大胆动作立刻引发了全场众人的惊叹、赞扬、嘻笑、鼓掌、欢呼、喝彩。就在这一片鼎沸的人声中,铁木真抱起了她的亲娘,转身举步、迈步、大步、虎步、快步、疾步地走向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1)铁木真成婚年之说:这又回到了第四章注释(6)中的生年问题上来了。虽然东方人有早婚的习惯,但依照1167年说,11岁未免过小;而1155年说则又变成23岁,从游牧民族的习俗上看又显然大了些(十二岁以前订亲,十五、六岁成婚的事情在草原上遍地皆是)。《萨囊彻辰书》认为夺马之事发生于1178年,《元史》记载当时博儿术的年龄为13岁。铁木真与孛儿帖的婚事则发生于当年或敘年。当时,博儿术的父亲对两人说:“汝二人从今往后宜彼此相顾,彼此永勿以恶语相侵而相弃也。”可见二人年纪相去不远。十六至十七岁是很合理的解释。
(2)蒙古人的流血:蒙古人对于血的认识是极为神圣的。他们认为,魂魄居于血液之中,因此,别勒古台才会发下这样的誓言,这是相当正重和庄严的效忠誓词。特别说明,别勒古台的以血效忠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任何史料均无此说,不过是为了增加小说的气氛而已。不过,在以后,我们会陆续看到一些著名的蒙古首领之死都与这种对血液的执迷有关的真实历史记述。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四章 新生之狼
“听说蒙古男子都是苍狼?”
一个娇柔的声音从这座雪白色的精致帐幕中轻轻传出,将一股无边的春意播洒在草原上的一草一石之间。
“是的!蒙古的男子都是苍狼般勇猛的战士!”
男子的回答仿佛是在两军阵前向敌方首领发出挑战一般,激烈而严峻。
“那蒙古的女人呢?又是什么?是白鹿吗?”
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的,男人的孛儿帖赤那,女人就是豁埃马兰勒。”
男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道:
“我明白了。在今夜之前,父亲告诉我,你是蒙古的苍狼,有着勇敢的内心和坚毅的品格。母亲也说,每一只苍狼的身边,都应该有另一只白鹿为伴。身为白鹿的我,正是为苍狼而生。我的使命就是就为你生下更多具有苍狼血脉的子孙后代,让苍狼的后裔繁盛于草原,遍布四方。只有白鹿才能繁衍出纯粹的苍狼后裔,去奔腾,去咆啸,去撕咬敌人的血肉,去啃食敌人的白骨,直至彻底消灭他们!”
这样的对话,已经完全脱离了夫妻之间的情话对白,引发的是男子持久的沉默与之后发出的惊叹:
“天啊,孛儿帖!你岂止是白鹿,你简直就是长生天赐予我的无上珍宝啊!我相信,你今天能说出这些话来,必然是一位万能的神明附在你的身上,向我宣示着光之家族必将复兴的消息!”
“铁木真!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愿意永远伴随在你的身边,担负起这个光荣的职责!”
交谈至此,铁木真感到自己此次翁吉剌惕之行确实来对了。不仅迎娶了这样一位容颜绝代的美貌妻子,更听到了这样一番阻山扼水,震心慑魂的话语。这话语对铁木真而言,无异于将火种抛入浓稠的油脂之中,瞬间腾起的烈焰令他周身的血液于一瞬间炽热地奔涌起来,心潮跌荡起伏,勇气与爱意充盈四肢百骸。
同时,他更加感激自己的岳父德薛禅了。正是他,可敬的、睿智的、深谋远虑、重节守信的德薛禅!他精心培养出这样一位集美丽、智慧、勇气于一身的女儿,并毫无保留的将她交付给自己,使之成为蒙古的白鹿,今生永伴于苍狼的身边!
此时,铁木真的眼中只有面前这美如白鹿的女子,他渴望了解她的一切,渴望拥抱她,爱抚她,渴望着将彼此融为一体!
“只有身边以白鹿的为伴的苍狼才是真正的苍狼!”
父亲也速该的话语流过心间。一刹那间,铁木真抬首仰望,他的目光仿佛透过帐幕的穹顶看到父亲在天上向自己微笑祝福。那话语,这笑容,飞过千座丘陵,万道溪谷,向天空召示着两个个神圣的灵肉契合圣典已经达到了一个圆满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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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中的日子总是短促易逝,转眼间铁木真和别勒古台来到翁吉剌惕部落中已经半个月了。铁木真一方,夜晚有孛儿帖的温情脉脉,白天则有德薛禅的盛情款待,其乐陶陶,自不待言。至于年青的别勒古台,则完全陷入了天天高张盛宴、通宵畅饮的生活之中。环境的急剧变化总是令他露出一副无所适从的神情。正如八年前铁木真初到翁吉剌惕部时一样,这里如天堂般华丽富庶的景象令自幼便与饥饿、贫瘠、困顿为伴的别勒古台眩惑了。从他那一双永远不够用的眼睛之中,可以看出他正在经历着铁木真在八年前的心路历程。
然而,他所关注的不仅仅是这里的惊人财富,更对各个方面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与学习欲望。他发现,这个部落中的年青人并未因过着富足的日子而缺乏活力,相反的,他们每日里都进行有组织的骑射训练。所谓有组织的,是指他们不同于普通蒙古人那样将骑射做为日常娱乐和谋生技能,而是一种严格的、足以适应作战需要的操练。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在整齐划一的口令指挥下,却往往能发挥出以寡敌众的优异表现。别勒古台向翁吉剌惕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
“为了防止其他部落觊觎本族的财富与牧群。这种训练方式来源于南方的金国,而金国人很可能是从更南方的宋朝汉人那里学来的。”
别勒古台边听边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向铁木真说出来:“翁吉剌惕人如此安乐还不忙记自卫,我们的部落比他们更弱小,而受到的危胁更大,也应该学着他们的样子来保护自身,这样才会在泰亦赤兀惕人大举进攻的时候得以自保,而不致再次出现象不儿罕山时候那样的危机。”
铁木真嘉许得望着弟弟那明显成熟起来的面孔,点了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中。他高兴得发现,别勒古台已经具备了苍狼那警觉和敏锐的耳目与头脑,而不再是一个凭恃蛮力的粗鲁少年。
“看来带他出来是对的。又添了一个好帮手。”铁木真欣慰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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