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又咿呀的舟楫摇动声由远而近,停靠在码头。
“爷,这里就是长山村了。”船家道,“村子那边就是青木塬,连着南迦密林。”
“就是这里了!快靠边,爷要下了!”包船的豪客握紧拳头,挥了挥手,连声道,“快点快点!动作那么慢,想死啊?”
“是是。”船家连忙将船靠上码头。
还没停稳,船上的人就跳了下来。然而没想到木质的栈桥年久失修,他身手不灵便,本身又甚重,落下来时居然压断了一根半腐朽的木板。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半只脚顿时陷了进去,半晌拔不出来。
船家忙问:“爷,您还好吧?”
“没事!这点小伤怎么能难道九爷我?”豪客嘴上说得强硬,看表情却显然甚是疼痛,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气,“妈的,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刚受了重伤,刚刚捡回一条命,老子堂堂空桑剑圣,哪里会……哎呀!”
他探手摸了**腹之间,手缩回来时整个手掌都是殷红的,吓得旁边的船家“哎呀”了一声。
船家看到他这样的伤情,心里暗自担心,又不想损失了这笔生意,只能赔着小心:“那么,爷,准备接下来去哪里?”
“这个啊,我要去……”豪客迟疑了一下,将血手在衣襟上再度用力擦了擦,抬起手,朝着掌心看了过去,左看右看,半晌不答话。
船家看他专注的样子,暗自惊讶——为什么去哪里要看手心来研究?难道手心里还能开出花来不成?
“唉……该死!这一会老子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豪客看了半天,颓然垂下了手,长叹,“算了,反正也没头绪,你扶我去村子里,找个地方喝个酒先!累死我了,老子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痛快喝一场了。”
船家有些犹豫:“但客官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能……”
“不喝才好不了呢!少废话!~”豪客一声呵斥,“再不喝我就快死了知不知道?”
“是,是……”船家再不敢顶嘴,连忙扶着他往前走,心里嘀咕这家伙如此不爱惜身体,喝死了也活该。
两人刚从渡头上下来,没走几步就停住了。那个豪客睁大了眼睛看着前面,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失声,“怎么这里有个和尚!还不偏不倚坐在路中间?——真见鬼,怪不得老子一到这里就如此晦气!”
月冷风清,晨曦中,渡头那条路上果然坐着一个缁衣芒鞋的僧侣,一手托钵,一手握着佛珠,宝相庄严地跌坐在路中间。
船家心下也是觉得奇怪,却不想多惹事,只是扶着那个豪客小心翼翼地从路边绕了过去,那个豪客嘴里嘀嘀咕咕,但显然也无意多惹是非——然而,就在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那个僧侣虽然还是闭着眼睛,却忽然抬起了手,一把抓住了那个豪客!
“喂——你!”船家失声惊叫起来,却见豪客在同一时刻也蓦然变了脸色,全身一震,也向着对方伸出手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两人竟然是双掌相击,死死相扣。
然后就这样握着手,再也不动。
这……这是什么情况?船家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却忽地看到地上那个僧侣睁开了眼睛,低声:“麒麟?”
“不错,我是麒麟。”船家听到身侧的豪客回答,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你……难道是孔雀明王?”
“是,我是孔雀。”那个和尚低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彼此确定了什么东西,这才放开了手——直到那一刻,船家才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掌心里居然都有一种奇特的金光,皮肤上有一个转轮图样的东西浮凸出来,在各自的手上缓缓转动!
这是什么?船家睁开了眼睛,却不敢问。
“我说,你是怎么……”豪客刚想说什么,想起还有外人在,连忙不耐烦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扔了过去,“船钱和打赏都在里面了,快给我滚。”
船家一掂量那个锦囊,沉甸甸的只怕有几十枚金钱,不由得咋舌:“全、全打赏给小人?”
“是啊是啊!滚得慢了就没了!”等船家走了之后,豪客才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和尚,“原来‘孔雀明王’居然是个和尚?我一直以为是一个王侯呢!我是清欢……不,麒麟——他娘的,这个名字真奇怪!”
他说话大大咧咧,然而却正投了孔雀的脾性,他道:“怪不得命轮又转动了,原来是你到了左近,引起了感应——我还以为是星主有了新消息呢。”
“你也没有星主的消息?”清欢严肃起来,发现命轮已经重新停止了转动,皮肤上刚才那一时的灼热也开始渐渐消失。他看着那个熄灭的命轮,嘀咕:“怎么搞的?一开始是拼死拼命地催,让**夜不得安宁,伤都没养好就不得不爬起来赶路,生怕不赶路就会死在叶城了……结果赶到一半路上又没消息了!”
他看了看孔雀,皱眉:“我向来是个局外人,不过,难道连你也联系不上星主?”
“我再来试试。”孔雀叹了口气,重新盘膝坐回地上,双手虚合在胸口,用全部的念力驱动命轮转动,努力地尝试再度联系彼端的星主——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彼端都是一片空茫和漆黑。
那个曾经在数百年里无数次和自己联系过的“存在”,仿佛瞬间消失了。
“事情不太好。根据我的预感,星主……只怕已经出了什么事吧?”孔雀终于放弃,睁开眼睛低沉地念了一句佛号,“‘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那个预言,只怕要成真了。麒麟,看来我们都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清欢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哈大笑了三声,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走。
“你准备去哪里?”孔雀站起了身,“我们应该同路而行!”
:既然没方向,那老子忙自己的去了——去年的账目还没收完呢!既然星主都死了,我们还忙个屁啊!”一听领导者死了,富甲天下的巨贾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拍了拍怀里那本厚厚的账簿,“跟你说,如果不是手心里烫得紧,又想着得听从师父的遗命,我才懒得趟这浑水呢——如今星主没消息,命轮也算是解散了,我们各自回去干老本行不就得了?”
“……”孔雀看着这个同伴,一时没有回答。
“哎呀,和尚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清欢被他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脑袋,从怀里又拿出一包金珠,“看你全身上下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是不是命轮倒了你就没地方去了?诺,拿着,这里的钱够你下辈子花,也不用去化缘了。”
孔雀下意识地一伸手,那一包金珠落到了钵里。习惯于拿钱砸人解决问题的清欢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便转头离开。只留下孔雀在原地气极反笑。
第四章:分崩离析(下)
在当代剑圣清欢奔驰于古道,为即将失传的剑技而烦恼时,在不远处的北越郡雪城里,一场奇特的对抗却在悄然延续。
二月即将结束,大地回春,即便是寒冷的北方也开始转暖。雪已经渐渐止住了,这个城市从大雪中渐渐苏醒。
然而,在白雪尚未在春风里融化时,一场悄然杀戮却在这个平静古老的城市'。电子书。 '里展开——短短半个多月里,城中竟然有十几个人忽然失踪。
鲜血在皑皑白雪下纵横流淌,消失不见。
那些人都是在黄昏时分消失的,有些位于远郊,有些位于城中,身份也不一,有些是体面人家,有的却是街头小贩——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些是偶然的、独立的几起事件,并未将这些案子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事情却持续地恶化,几乎每天都有一个人失去踪影。
当第十五个人失踪时,北越郡的郡府终于被惊动了,开始在城门口悬挂告示,并派出了衙役在城里到处巡逻和搜寻。雪城一向平安,从未出现过这样奇诡的案子,所以衙门上下都如临大敌。
“请问,府里最近有人失踪吗?”夕阳下,官差走入冷清的乌衣巷,敲开了一扇门,客气地询问主人,“如果有看到可疑的人,请及时到郡府里禀告——最近外面可不太平,府里也要小心。”
“在下并不曾看到过可疑的人。怎么,外面出什么事了吗?”一个披着白狐裘的男子拉开门,淡淡地回答者前来询问的官差,不卑不亢。他衣衫华美,眼神是深沉的黑。对于每一个问题他只回答了几个字,滴水不漏。或许因为身体虚弱,当官府问完了问题后,脸色苍白的男人没有多客套,便随手把门关上了。“这户人家是刚刚不久前从外地搬过来的,不声不响地买下了这个宅子,”小衙役对着旁边的官差汇报,一边在册子上做了一个记号,“这人应该很有钱吧?你看,这宅子有三进,足足一百亩地,没有上千金珠是买不下来的。”
“嗯。”官差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精明干练,在公门里混了多年。在门合上之前,他看了一眼里面——果然庭院深远,飞檐画栋掩映在树木之间,黑沉沉的看不太清楚,却不知怎的令人心下一动。
官差带着小衙役转身走开,走向巷子深处的另一家。
“但……如果那么有钱,怎么会主人家亲自来开门呢?”小衙役却是个机灵人,一边走,一边有些不解地喃喃,“偌大一个宅子,不会连一个奴婢都没有吧?里头连个灯都不点,死气沉沉的,还满是中药味道——”
“是啊,”官差点头,“这里头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小衙役一震,“蔡捕头,你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而已。”经验丰富的蔡捕头摇了摇头,将名册翻过了另一页,道,“先看看下一家吧!”
当门关上后,房间里便又重新恢复到了黑暗。
披着狐裘的男子穿过昏暗的大堂,走向庭院后的阁楼——那里点着一盏灯,暖而亮,映照得整个院落都有了依稀的光彩。
灯下坐着的女子定定地凝视着那盏灯,不知道想着什么,眼神显然是空洞无神的。在她旁边有一个紫金火炉,炉火上放着药吊子,里面不知道熬着什么中药材,散发出浓郁的气息。
她神色有些恍惚,看着灯火,似乎魂魄都出了壳。
北越雪主无声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一拍,解开了她被封住的哑穴。他在她身侧坐下,眼里露出了一丝冷冷的讽刺:“怎么样?刚才官差上门的时候,你很想呼救吧?很想让外面的人来救你出去吧?可惜,现在的你哪怕动一动、喊一声也做不到。”
他语含讥讽,然而殷夜来却没有看他,半边烧焦的脸上依旧木然。
“你看,已经是第十七天了,杀的人多了,官府也会听到一点风声。”北越雪主走到药吊子面前,用银勺搅了搅,语气森冷,“真没想到,剑圣传人竟然会有这样冷酷的心肠——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者在自己面前死去,竟毫不动容?”
殷夜来的眼神终于微微变了一下,缓缓从烛火上移开,看着眼前的男人。灯光映照着她被烈火焚毁的脸,如同鬼魅一样可怖。
“幸亏我买的这房子很大,院子里就算再埋下几百具尸体也不会嫌拥挤。”北越雪主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眼光,继续说着这样的事情,却气定神闲,“对了,你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为什么最近总见你出神呢?你在想什么,是白帅,还是慕容隽?”
杀人如麻的人,语气却异常体贴。殷夜来没有回答,眼神游离,似乎还是在半梦半醒之中。
“不舒服么?”北越雪主皱眉,关心地把火炉朝她挪近了一些。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飘远的情绪拉回来。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药的原因,她最近只觉得自己的神志渐渐不清晰起来,起初只是嗜睡,全身乏力,怎么也睡不够。本以为是重伤之后的后遗症,然而,在梦里她居然还出现了幻听,总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远远近近。
刚开始她以为那是墨宸在梦境里叫她,然而仔细听去却明明不是他——那个声音是陌生的,似从时空的另一边传来,低沉回旋,却又熟悉无比,如同前世听见过。
而且,那个声音,居然在叫着她“师父”!
师父……那一瞬,她猛然一颤,似乎身体里有某种奇特的东西蠢蠢欲动。
“唉,师父,为什么您总是不肯收我这个弟子呢?我已经求了您那么久,难道怎么也不行?”同样一个称呼蓦然从身边的人嘴里冒出,她猛地一震,恍惚的神志被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凝聚的视线里清晰地出现了一张苍白冷酷的脸。
北越雪主一边搅拌着药汁,一边冷冷道:“每天杀一个人,我说到做到!可是,你身为一个女人,又是剑圣门下,秉承为弱者拔剑的宗旨——怎能如此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呢?”她仿佛被烫到一样抬起头。那个苍白冷酷的男人叹着气,转过身去拉开暗门,拖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