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皇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想起适才听到的那件故事,不忍儿子为难,立刻说道:“那就是为了你那个小钱袋子和南安郡王府的事儿了?”
好快的耳报神。
徒臻垂下眼眸掩去心中的思绪,只低着脑袋细不可闻的应了一句:“恩!”
“怎么,一点儿小问题就把你难成这样?”上皇看着垂头丧气的徒臻,虽然穿着一身龙袍,但因为身材颀长的缘故,竟然觉得有些瘦弱。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当年派人把这孩子从金陵接回来的时候。那时他刚经历过被亲兄长派人暗杀,身边贴心侍卫死了十有□,只剩下高维一个……见到他的时候,那么一个心性坚韧的人,竟然还忍不住红了眼眶。这让上皇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至纯至孝的皇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因为不能建府,他拉拢不到任何有权势有地位的大臣,甚至……他还是需要自己站在他前面保护他的。
“还是个孩子啊!”上皇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要怎么解决?”
徒臻闻言,抿了抿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羞愤说道:“南安郡王乃是战功赫赫的异姓王,手掌十万兵权,如今又在边塞浴血奋战……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家眷受了委屈才是。”
“对于功臣,我们皇家向来都是难办的。”上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是太严厉了,他就说他功高震主,皇室眼里容不下人。你若是太宽松了……恐怕会尽失人心。”
“父皇!”徒臻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的叫道。旋即又愤恨的低下了头。掩去唇边细不可察的一丝弧度。
“薛家从他们祖上开始,就一直对我皇室忠心耿耿。朕在位的时候,国库空虚,又是经常的天灾人祸,若是没有薛家每年进贡的银子,恐怕朕也得不到那么好的名声。到了你这里的时候……虽然是阴差阳错,但是薛家的从龙之功可是真真的。你为此封了薛家一个虚名侯位……可是虚名到底是虚名,在某些权贵眼中,薛家依旧什么都不是。”上皇微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可是薛家乃是商户,如今儿子因为自己的缘故将他们封为侯爵,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薛家封侯,并不是全是因为从龙的缘故,而是因为那每年进贡的真金白银。”上皇嗤笑一声,开口说道:“但凡是真心为皇室办事的,我们自然不能亏待了人家。至于身份地位……说句不屑的话,那四位异姓王是怎么敕封的?当初一个个的还不都是战场上拼命的小兵,现如今也都开始依仗权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说当今御笔亲封的忠信侯一家粗鄙,他们又能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一辈辈的荣宠宽让叫他们迷失了心智罢了。却也忘了,他们这异姓王,不也是咱们祖宗的御笔亲封。”
徒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上皇却来了为人师的兴致,继续说道:“身为帝王,那就是金口玉言,话一出口绝不能悔改。何况这薛家不仅是侯爵,你还把你的身份玉牌给了薛家那小子。用那小子的话说,他这是奉旨嚣张。你如今为了南安王府的事情去惩治他,岂不是明言你怕了那南安王府,自己打自己的脸面?”
那徒臻立刻接口说道:“是儿子考虑不周——”
“你不是考虑不周,”上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的心思朕也明白。薛家一家人都有经济敛财的手段。但是那薛之章就是个深不见底的老狐狸,就连朕也有些控制不住他。因此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放任他在金陵固守,只要他每年定时将银子递上来,其他的朕并不过问。左右他不入仕,不搀和夺嫡的事儿,也折腾不到哪里去。但说实话,他的手段只做这些确实有些大材小用。而薛蟠则不同,一来他从小被薛之章宠坏了,薛家又人口简单,他并没有机会去见识太多阴暗污秽的东西,心思就更为单纯直接。二来也可以用他来钳制住薛之章。因此你捧着薛蟠,叫他死心塌地的为你所用。若是有一天……这捧场就变成了捧杀吧!”
徒臻被上皇一语道破了心机,下意识有些紧张,看着上皇叫道:“父皇——”
“你不必担心,你这手段乃是阳谋,即便薛之章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他无法狠下心来去钳制薛蟠的一举一动。”上皇说着,一脸感叹的道:“这一点,你倒是比朕幸运多了。”
徒臻识相的拿起一旁的茶盏递给上皇,口中恭谨的说道:“父皇,请喝茶。”
“恩!”上皇接过那茶盏,缓缓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南安郡王现如今在边塞打仗,一时半会儿的倒也回不来。因此短时间内你并不用担心。至于长久的打算嘛……”
上皇顿了顿,开口说道:“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此可见后勤对于大军的重要性。薛家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等薛之章上京叙职之后,你完全可以给他调动个职位。左右他闲赋了这么多年,再不动动恐怕骨头都要掉渣滓了。”
徒臻暗中好笑。自己这“英明神武”的父皇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算计到薛之章那个老狐狸,这次总算是圆了他这个念想了。只是他面上滴水不漏,稍显为难的说道:“可是现如今掌管粮草的乃是缮国公之孙——”
“缮国公不是死了吗?让石光珠丁忧守孝去吧!”上皇眼睛都不抬的定了缮国公一家的后路。挥手对徒臻说道:“这件事情你自去处理就是,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才是真龙天子,不必事事都考虑他们的看法。”
我这是在顾虑你的想法啊!徒臻垂下眼眸暗暗吐槽,面上却愈发恭谨柔顺的应道:“是!”
聊了这么一会子,上皇的精神头儿明显有些不济了。当下眼饧骨软的躺了下来,挥挥手打发徒臻道:“时候不早了,你也休息去吧!明儿将薛家那小子带来我见见。”
“是!”徒臻恭谨的应了一声,见上皇果然困顿得紧,当即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夜晚的冷冽和温暖如春的内殿形成鲜明的对比,夜幕高垂,繁星满天,依稀可见明日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次日,刚下了早朝,徒臻就将高维叫了进来。
“你去传话,让薛家一家奉旨进宫。”
“是!”高维躬身抱拳的应了。刚要转身出去,就听徒臻又说道:“回来。”
高维立刻住了脚步,屏息站立。
“算了,不用你去。”徒臻挥了挥手,又扬声叫道:“戴权。”
“奴才在。”守在门外的戴权立刻迈着细碎的脚步走了进来,弯腰驼背,十分谦卑。
“你去荣国府宣旨,叫薛氏母子即刻进宫见驾。”徒臻缓缓说道。
戴权低着头,有些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旋即应道:“是。”
徒臻淡笑着说道:“若是薛蟠问你什么的话……你就说朕很生气。”
这回戴权愈发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最是乖觉的。当即面不改色的应道:“是!”
徒臻这才挥挥手,让戴权去了。径自在御案后面批奏折,顺便想象一下等会儿和薛蟠见面的场景。那小子,惹了这么大祸患,又听说自己生气了,恐怕也吓得不轻吧!
徒臻略带恶意的想着。原本他还想等薛蟠进京之后好好晾晾他的,谁知不过三天就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徒臻恨恨的想到,即便是现在拿你没办法,也得好生吓吓你。免得将来被宠的上了天去。
只是当他真正见到薛蟠的时候,就知道了……害怕担心焦虑什么的,对于薛蟠来说,那都是浮云啊!
不提徒臻这头如何的浮想联翩,却说薛蟠这头大闹南安郡王府后,又和前来劝和的东平郡王和北静王吃了一席酒宴,直到月上中天才醉醺醺的回了梨香院儿,自然是倒头就睡。
而薛家母女并林黛玉则是心惊胆颤的熬了一晚,哪怕从林墨之口里得知薛蟠与东平、北静两位郡王交好的消息都没能让他们减去半分忧愁。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困顿的微眯了一会儿,却又被荣国府来人叫醒,说是宫里头来人了……
等众人手忙脚乱的梳妆穿戴,又随着戴权等一众太监入了皇宫的时候,依然是接近午时了。饿得饥肠辘辘的薛蟠一脸菜色的看着戴权,有气无力的问道:“真的不能给口吃的吗?”
戴权一脸不可思议的打量着薛蟠。他可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人。惹了那么大的祸事居然还能淡定如斯,戴权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果然老了。
想到之前徒臻的嘱咐,戴权这才有种感同身受的愤恨。当即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的说道:“您还是好生学学觐见的规矩吧!因为您和南安郡王府的事儿,圣上可是不太高兴的。觐见之时,您若是再失了规矩,恐怕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薛蟠闻言,耷拉着脑袋暗自腹诽:“自打我认识他起就没见他高兴过。”
一旁的戴权见着薛蟠不以为然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的性子还真是……
又将将学了好一会儿觐见时候的规矩,戴权这才带着薛蟠施施然的到了乾清宫。将薛蟠独自留在外面,自己则进入通传道:“启奏陛下,薛蟠觐见。”
正端着一盏碧螺春的徒臻闻言,微微顿了顿,随手将茶盏放下,淡然说道:“传。”
于是戴权又出去领着薛蟠进来。
从昨儿晚上就没怎么吃过东西,睡了一宿还未醒酒就被人从被窝儿里头生拉硬拽的拖了出来。大冷的天儿还不给饭吃还叫他活生生的学着规矩,薛蟠早就饿得头昏眼花了。戴权叫他的时候他都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只是下意识跟在戴权后头亦步亦趋。随着戴权那细碎的步子行走着,奈何薛蟠这上下两辈子都习惯了龙行虎步,如今骤然变了动作,颇有种手脚不协调的感觉,再加上一时间的头晕目眩,没走两步,就觉得双脚绊在了一起,身子骤然倾斜。只听薛蟠下意识的“哎呦”一声——
“乓”——
不光是他,就连前头距他一步之遥的戴权都悲惨的被他扑到了。好在戴权一辈子在宫中行走,即便是浑身剧痛也连忙咬牙忍住了。于是寂静的大殿中只能听见薛蟠不住哀嚎的声音……
“噗!”徒臻忍俊不禁的弯了弯嘴角,视线扫过下面都有些面容崩裂的太监宫女,连忙轻咳了两声止住笑意,故作威严的说道:“像什么样,还不快起来。”
这厢薛蟠也有些尴尬。在主动过来的小太监的搀扶下直起身子,又弯下腰拉起了戴权。先是冲着戴权一阵抱歉的谄笑,这才抬头说道:“这个……骤见龙颜,蟠惶恐不能自制,下意识就被天威压的五体投地了。”
徒臻忍了许久的笑声终于脱口而出。半晌,这才摇头说道:“你确定你不是被饿的?”
自打薛蟠进宫,他就派人盯着薛蟠的一举一动。薛蟠因饿得受不了了向戴权讨要吃食却被拒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当然,适才也是因为他的吩咐,戴权才大着胆子婉拒了薛蟠的要求。不然以戴权的精明,这种荣宠非凡的人他是巴结都来不及的,又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儿都不肯答应。
薛蟠听了徒臻的话,当即脸一黑,心中暗暗腹诽道:“知道你还问。”
不过他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当即笑眯眯的奉承道:“原本还是有些饥饿的。不过自打见到圣上龙颜之后,竟然全然忘了饥饿的感觉。只觉得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即便是不吃也没什么的。”
一句话未尽,突然从腹中传来一阵饥鸣,在寂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
一众太监宫女立刻低垂了脑袋,双唇死死的抿着,一语不发。
徒臻似笑非笑的看了薛蟠一眼,故作遗憾的摇头说道:“此话当真?朕顾念着你大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了好些你喜欢的吃食。如今看来……罢了罢了,既然你还不饿,就随我一道去乾坤宫给上皇请安吧!”
“别啊!”薛蟠着急的喊了一声,旋即讪讪的说道:“那个……圣上好意,薛蟠岂敢辜负。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吃,臣也不得不吃的!”
他实在是饿得脚都软了。
徒臻嗤笑一声,当即吩咐下头传膳。不过片刻功夫,山珍海味从头摆到了尾。薛蟠闻着饭菜的香气,坐在下首眼巴巴的看着徒臻。
徒臻挥了挥手,薛蟠立刻低头开动。
看着薛蟠吃的香甜的模样,徒臻又是一阵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薛蟠的习惯竟然也如此熟稔了。知道他爱吃甜,从不吃酸。知道他喜好大鱼大肉,却不爱吃青菜。知道他喜欢吃酒,但是酒品酒量却都不太好……
“圣上,你怎么不吃?”薛蟠抬头就看见徒臻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假思索的开口问道。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现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面瘫心软的龙四爷了,而是高深莫测的皇帝。君心叵测,天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徒臻定定看了薛蟠一眼,直看得薛蟠一阵的心虚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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