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也是事后诸葛亮,高明不到哪里去。”
卢九下到四楼,在过道与傅老榕遇上了,由于已经对面,傅老榕已无法回避,他的身后跟着叶汉和简坤。
“傅老板,幸会!”卢九抱拳道。
傅老榕听出对方言语中有一股异味,亦不客气道:“这里曾是贵公司的‘旗舰’,我也准备把它当作大本营,先过来看看。”
卢九点头道:“嗯,不错,中央酒店确是个好地方。不过,这里也像赌场上的输赢一样,总是‘风水轮流转’,我坐镇最长,光成立豪兴公司就有7年多时间。傅老板打算坐几天?”
“一辈子!”傅老榕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强忍着怒气说。
卢九后退一步故作吃惊地打量傅老榕,阴阳怪气地说:“傅老板年纪轻轻,不像短寿之人,怎会出此不吉利之语?”
傅老榕正欲发火,转而想到对方初失江山,心理有点不平衡,出言不逊也在情理之中,想通后反怒为笑说:“人迟早要死的,我死了,还有我的儿子。”
卢九见傅老榕不怒,反自乱了方寸,搜索枯肠,也说不出尖刻含蓄够水准的话来,只好直言道:“我了解澳门赌场,最大限度每年也挣不了180万两,不出一年,你就得从这里离开,我又会卷土重来!”
傅老榕感到没必要再跟他纠缠下去,抱拳道:“若真有那一天来到,乃是天意,傅某人愿自退江山,绝不怨天尤人,谢卢老板及早提醒!”
卢九见再无借口纠缠下去了,只好走开,才走几步又回过来说:“傅老板,还有事特别相告。”说着手指叶汉,“此人原是我的马仔,在赌场上确有一技之长,但天生反骨,不可重用!什么叫‘反骨’知道么?《三国演义》孔明第一次见到魏延,就说他‘天生反骨’,要立即处斩,被刘备留下,到最后,断送蜀汉江山的正是魏延。这叶汉也是一样,先背叛了我,后又带人入澳门夺我江山。傅老板小心,将来他肯定也会背叛你!”
卢九说毕,率邱老六头也不回离去,下到一楼,对邱老六说:“明天你去上海通知谭通,告诉‘鬼王’叶汉回了澳门!”
《赌王》第六章出师不利(1)
1938年初,“泰兴娱乐总公司”如期开张。
中央酒店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5层,共11层的大酒店气势非凡,修葺一新,楼上集饮食、住宿、赌博、欢娱于一体,特别是欢娱室提供五花八门的性服务,很能吸引客人。此外还新设了“濠江仕女娱乐场”,包括跳舞场、游戏场、天台茶室等设施。
开张伊始,傅老榕把叶汉叫到办公室,慎重地宣布他为泰兴娱乐总公司骰宝部主任,月薪200元。
对老板的重用,叶汉虽然满怀感激,但更多的还是忧心忡忡。为了迎接谭通的挑战,他做好了准备。
如今,他惟一的依靠和希望,便是这个不知裹了何物的“小红包”。为了让这宝贝灵验,叶汉特地设了一间房子,设香案、祭品虔诚供奉,并吩咐一个礼拜之内不接待任何人,更不许人打扰。
因估计在这一个礼拜之内,谭通会来骚扰,叶汉嘱咐狗仔,凡荷官职位一律用处女,且必须验明正身,若遇上月经期不得上骰宝台,这样可以起到“压邪”的作用。万一谭通道行高深,赌场损失惨重,最后一招就是宰狗取血,洒于赌场……
叶汉进入房间之后,除去杂念,清心静欲,打坐在香案之下。房间里一天到晚香火不断,全猪、全羊、时令水果等祭品一应俱全。
烟雾袅袅中,叶汉打坐到第六天,便能清晰地看到师傅的身影,第七日,师傅露出面貌……叶汉顶礼膜拜,询问此次较量之吉凶。师傅清楚地说:邪不胜正,越是简单的东西越复杂,越是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的东西越不堪一击——过去谭通的“障眼术”便属于此类……
叶汉在打坐的日子里,一直苦修苦炼。准备报复的谭通终于寻上门来,问得叶汉正在屋里“静修功夫”,哈哈大笑,率众径至中央酒店骰宝台,不到半个小时,泰兴公司损失20余万元。然后扬长而去,并扬言,现在还算是“手下留情”,若叶汉出来,就不会是这样了。
代替叶汉负责的狗仔慌了,怀疑女荷官已失身或做月经,次日又换了一批荷官,这一次仍然没能抵挡谭通的“妖术”。狗仔于是按最后吩咐,捋起衣袖,亲自用一大桶黑狗的血,把赌场里里外外都浇洒了一遍。
谭通抚须哈哈大笑,对狗仔说:“别说是用狗血浇,就算你杀童男、童女都起不了作用,你们这些人不配和我较量,等叶汉出来,我公开告诉他老子用的是哪家道法!”
一连数日,谭通每天都来,把赌场花花绿绿的银纸一叠叠地捧走。但时间总不长,赢额也在20万元上下徘徊,这数目刚好和骰宝部一天利润齐平。
处在这种情形下,大家盼望叶汉早点出来,打败谭通,挽回局面。傅老榕更是忧心如焚,觉得赌场来这类奇人异士,对赌博公司确实是一种致命威胁。
七日后,叶汉揣好“小红包”,总算从房子里走出来,得到手下的报告后,吩咐道:“发消息下去,明天我在中央酒店骰宝部迎战谭通!”
消息一经传出,顿时成了全澳门街头巷尾的头号新闻,数家报纸派出强大的记者阵容,准备全方位地报道此事。
1938年5月某一天,一辆辆豪华轿车、人力车一早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位于澳门半岛南端的南湾之滨的中央大酒店,将酒店宽大的停车场挤满……车辆还在不停地涌来,从车上下来的客人身份各异,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富贾,有好奇的平民,有新闻记者,但最多的还是赌客。今天,这里将爆发一条澳门开埠以来最令人瞩目的新闻——赌坛异军突起的虬须汉谭通与享有“鬼王”盛名的叶汉进行超水平的骰宝大较量。
这一次较量,表面上是“虬须汉”为报仇解决多年的宿怨,“鬼王”为捍卫自己叱咤赌坛的地位。事实上,在谭、叶较量之前,已升级为两派势力的抗衡——卢九的豪兴公司与傅老榕的泰兴公司的大拼杀。
卢九自那天离开中央大酒店之后,一直不甘心,派手下邱老六赴上海请回“虬须汉”谭通。这时候,他又有了新计划:让谭通加盟豪兴共同对付傅老榕,以达到他卷土重来之目的。
《赌王》第六章出师不利(2)
上午9时,卢九的两部雪佛莱轿车载着谭通、邱老六及数名保镖来到中央大酒店楼下,泰兴公司的保镖早给谭通清出一条道路,引至停车场中央。
谭通在保镖的簇拥下下了车,一群记者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抢下几个镜头。
谭通神采飞扬,长发披肩,胡须垂胸,如三春绿柳;一甩头,须发抖动,似雄狮发威。在大门口稍作停留,手一扬,保镖便护送他走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大堂尽头,一架电梯开着,已等候他多时。
谭通走入大厅后,扫视四周,然后把目光定在正中央的骰宝台上,与叶汉的目光相遇——在这见面的较量中,叶汉已感觉到来者不善的腾腾杀气。
“叶先生,别来无恙?”谭通径至骰宝台,伸出一只右手。
“谭先生过得可好?”叶汉亦伸出右手。
这两只叱咤赌坛、各领风骚数载的手握在一起,便进入了第二个回合的较量。
“好什么!”谭通拉下脸来说,“自从那年在江门被你砸了饭碗,谭某便失去衣食,四乡飘零。我无钱进理发室,须发皆长,一咬牙,索性蓄发明志,不报大恨深仇,誓不剃发!”
叶汉抱拳道:“多年前叶汉年幼无知,凭侥幸破你绝招,实出于无意。既然谭先生不愿谅解,叶汉于情于理,不敢讨饶,赌台上一见高下,方为正理。”
“说得好!”谭通叫着,睁眼竖须,全身似乎充满着凛然正气,令叶汉内心又怯了一分,手一扬,再叫道:“开宝!”
谭通一屁股坐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叶汉,替他打下手的邱老六慌忙将一大盘标志着不同价值的各色筹码放在他最就手的地方。
在赌博场上,一个人的精、气、神是至关重要的,作为荷官,先得有“大杀三方”的决心,然后才有大杀三方的希望,叶汉尽可能地把双眼睁大,直逼谭通,再运动全身,提起一股勇气,在气势上压住对方,然后干咳一声,第一场拼杀开始了。
叶汉在摇骰之前,又运吸一口气,他知道谭通练就一种神奇的招术,眼睛仿佛能透穿骰盅,因此,惟一能胜的途径,就是每次都摇出全骰……最后一口精气传到手上,叶汉用近似习惯性的动作在左胸摸了一下——全身有了炙热感……他知道现在可以摇骰了。
他双手紧捧骰盅,用完美的熟练手法摇了三下,三枚骰子在盅内发出清脆的碰击声,然后缓缓放回台前,左手朝谭通一扬,示意可以下注。
谭通冷笑一声,随手从大盘内抓了一把随便押了下去……叶汉悄悄瞟了一眼,发现那些筹码都是小额的,加起来也不过二三百元。
叶汉皱了皱眉头,例行公事地问一遍,还有没有要下注的或临时改动的。按规则,这次谭叶较量,允许部分有身份地位的人参赌,谭通亦干咳一声道:“开你的罢,我不会改动,这点钱先送你了,别人也不会下注的,他们对我俩谁胜谁负还把握不定呢。”
“买定离手又拭开!”叶汉唱道,一边掀起骰盅盖子,然后报骰:“一、一、一、全骰,庄家统吃!”
记者们端起相机过来拍照,果然是三个“一”的全骰,全场一片嘘唏。
但谭通并不吃惊,脸上挂满了镇定的神色,自从押了注,他的双眼一直平视前方,叶汉揭骰盅时,他连斜视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这一场近乎神话般的较量立即引起了全场观众的一阵骚动,骚动过后,所有的目光直视骰宝台,大厅静得摆钟的走动都如雷霆之响……他们等看下一铺的结果。
叶汉第二铺开始前,心没有头一次镇定了,通过上一回合的拼杀,他明显感觉到,谭通对骰盅内的骰子点数了如指掌。由此,他没有了非要全面击溃对手的决心,改为以守为主——次次摇出全骰,然后谭通次次也下注一丁点……
在众目睽睽下,叶汉紧捧骰盅,右手习惯地摸了一下胸口,让全身发热……然后意念中出现的全是清一色的点数……骰子在盅内或相互碰撞,或被盅沿反弹,那面上的点数不断地变化着……当叶汉的意念全守在三个“四点”上时,将盅缓缓放回台前,手几乎习惯性地朝外一扬,示意谭通下赌。
《赌王》第六章出师不利(3)
谭通又是一阵冷笑,为了表示他的轻蔑,他只下注一元钱……结果又是可想而知的。
本希望高潮迭起的观众这一回似乎有点不满意了,如果这一场较量就以这一种小输小赢的平淡场面结束,失望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大厅里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尽人意,有起身去小解的,有吐痰咳嗽的,有忍了很久又趁机把屁放出来的……
这回谭通有点不耐烦了,站起来,扬手对全场观众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请静一静,静一静!”
全场暂静。
“女士们、先生们,既然各位满怀兴趣而来,谭通自然不会使你们失望。刚才的两番较量根本算不上较量,而是我有意让叶先生两招,倒看他玩的是什么伎俩!”
全厅充满谭通粗犷、略带沙哑的声音,观众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了,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大厅已复归安静。
摆钟悬于正厅上首,响声其实不大,若在平时几乎被人忽略,但此刻发出的金石之声却能振聋发聩……
“嘀哒,嘀哒……”
谭通一声干咳将钟声淹了,高大性感的喉节动了动,说道:“叶先生,请吧!”
叶汉又开始摇骰了,之前,仍摸左胸,但这次的动作显然没有前两次自然,谭通见状冷笑道:“叶先生,摸胸部干吗!莫非内中藏有乾坤!”
叶汉一惊,全身如冰水浇淋,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随即,耳边全是谭通近似谴责的声音:莫非内中藏有乾坤?莫非内中藏有乾坤?!……
冷汗从手心移出来,盅仍在摇动,三枚骰子在盅内翻滚着,清脆的声音打破窒息般的沉默……
寂静无声……叶汉额上开始渗汗,盅放回台前,骰子仍在玻璃台板上跳动……当“尘埃落定”的一刹那,谭通放松了面部表情,放声大笑:“哈哈哈,叶先生呀叶先生,十数年来,你从‘赌博神童’升级为‘鬼王’,威风赌场,战无不胜,想不到你玩的仍然没能超出‘左道邪门’……”
叶汉不耐烦地又重复一个手势,催促着:“快下注吧!”
“注是肯定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