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旭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太君的话,后天就是犬子来这个世界上满一百天的日子。按照我们这里的习惯,是要给孩子给百日的,尝百味的。这不,小的到这里找几个兄弟商量一下。”
“过百日?哦。”横边浅当然知道这个风俗,而且也知道这个风俗并不仅仅限于江南。想当年他也曾经给自己的一双儿女过过百日。一转眼儿子已经14岁,女儿也有11岁了。
看见横边浅陷入了沉思,几个人都不清楚这个鬼子到底在想什么。屋子安静得让人心慌。
好一阵子,横边浅似乎是被这安静的氛围所惊醒,自嘲地笑了笑:“人老了,就会回忆往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张局长的孩子是位公子对吧?刚才我听说贵公子要过百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两个孩子。离家在外为国效力,我算了一下,已经有一年半多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
为国效力?亏得横边浅还敢用这个词语!入侵中国,烧杀掠夺,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为天皇,为统治者效力罢了,居然还敢说“为国效力”?
“太君,您喝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肖彦梁把已经空了的茶杯倒满水递了过去,算是试着打破这怪异的气氛吧。
“呵呵,刚才我有些失态,叫各位笑话了。”横边浅终于意识到,在这里谈论自己的思乡情绪,绝对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
“太君,我们刚才就在商量,是请大家一起来呢,还是就我们哥几位。”看见肖彦梁猛向自己打眼神,张旭开口说道。
“哦?难道有什么困难吗?”张旭的话似乎没有说完整,横边浅听起来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肖彦梁接过话头:“原本大哥是准备请十几桌人的,还准备请您亲自为孩子主持尝百味的仪式。可是您现在那么忙,为这一点小事,耽误您的时间和工作,我们都是不敢的。所以大哥就跑到我这里来商量一下。”
横边浅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荣誉”。要知道主持“尝百味”的人,一般来讲都是孩子最亲近的长辈。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清醒的。拍马屁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让我来主持?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张局长的意思?”
像是早料到横边浅会这么问,肖彦梁立刻回答道:“太君,我这位大哥不太爱说话,这您是知道的。他父母去世得早,也没有什么长辈了。刚才他还在感叹自己没有什么学问,说想等孩子稍稍长大能说话了,如果太君能亲自传授孩子的学问,就得偿所愿了。”
“什么?”横边浅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张旭:“张局长真的有这个意思?”
张旭显然没有想到肖彦梁会这么说,这些话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事前的种种打算。可是他现在能否认吗?看见戴安平嘴角的笑意,看见鬼子身后的肖彦梁使劲向自己递眼色,张旭的脸涨得通红,不过这番表情在横边浅看来,却仿佛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太君,我,我,我怕高攀不……不起,您那么忙……”张旭像是挤牙膏似的,断断续续地说着。
“哟西!”张旭的样子让横边浅十分的感动,打断了他的话,对张旭的称呼也变了:“张桑,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感激你对我们大日本文化的向往。嗯,后天我的确没有时间,我要到无锡去迎接我的一位老朋友。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如果可能,我会和我的朋友一起教你的儿子的。”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既然在演戏,那只能把戏做足了。张旭“兴奋”得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好了。
“可是,太君不是要工作吗?难道我们前方的战役取得胜利了吗?”对于横边浅说的话,肖彦梁很是吃惊。“顺口”就问到了战况。
横边浅实在有些不好回答,想了一阵才说道:“我接到命令,帝国军队已经达到了警告和惩戒国民政府顽固分子的目的,从今天开始,全部撤退。大日本帝国政府不希望和国民政府的战争继续下去,已经提出了会谈要求。这一场战役主要就是在会谈前,对于国民政府里面的顽固分子进行的一次惩戒,并不是要占领什么地方。”
日军要全线撤退了?这说明长沙之战,中国军队胜利了,抗战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在大规模战役中,第一次成功守住一座大城市。对于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肖彦梁他们只能用皱眉来表达了。
“太君,您刚才说大日本帝国政府已经向国民政府提出了和谈要求?”毕竟地位不一样,戴安平在欣慰的同时,抓住了横边浅话里的一个内容。
“是的,报纸上已经登了这方面的消息。从去年11月3日,我国近卫首相就发表声明,表明了会谈的意图;今年3月,新首相平沼在国会演说中也提出,只要国民政府能放弃对日的仇视,我们就准备和他们做和平谈判。就是西方列强,象英国、法国,他们也在敦促国民政府和我们进行谈判。”横边浅说的都是真话,也全部是报纸上的内容。
戴安平有一些尴尬,这里从来没有报纸,就是有,也是猴年马月的内容了。原本以为会有什么收获,却原来如此。转眼一想,战争已经在欧洲爆发了,英法两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还有心思调解中日的战争。横边浅的消息也算不上新消息了。
“太君,我们这里哪有什么报纸。”肖彦梁笑着替戴安平开脱。对于横边浅刚才说的话,他同样敏锐地感觉到话里的特殊含意,一个什么样的朋友需要跑一百多公里“亲自”去接?于是装作好奇地问道:“对了,刚才太君说要去无锡接朋友,我想您的这位朋友真的是很有面子,竟然能让太君亲自到无锡去迎接。”
说起自己的这位朋友,横边浅的兴致似乎很高:“我的这位朋友是帝国早稻田大学的文史教授。叫古田荣次郎,他这一次专门从国内赶到这里,就是想搜集关于中国古代的一些文史资料。我和古田君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按你们中国的话讲,我和他是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朋友。”
这话说完,肖彦梁等人很配合地笑了。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准备选派十个能干的警察,作为古田君在这里的护卫队。”横边浅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是,太君放心,我会亲自挑选的。”肖彦梁一个立正,大声回答道。
横边浅点点头,有看着张旭:“后天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设宴?我虽然来不了,但是我会派人送礼物来的。”
张旭没有想到鬼子还在惦记这这个事情,犹豫一阵却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太君,我和几位兄弟不正在商量吗?”
“既然太君不能来,我看还是我们和警察局的几个兄弟聚一聚算了。”横边浅不能来,就不能在周松柄、何尚武面前炫耀,肖彦梁顿时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一顿好好的家宴,可不能让汉奸给败了兴。
“就是,太君,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商量的。太君您不能来,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免得有人说闲话。”张旭和肖彦梁还是非常默契的。
“闲话?什么闲话?”横边浅很是奇怪,怎么自己到不到场,竟然还有这么大关系。
“我就怕有人乱嚼舌头,说因为知道太君不在,所以就大张旗鼓地设宴……”张旭编故事还是有杀伤力的。横边浅当即脸就变了。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苦衷。”横边浅终究还是忍住了询问谁会说闲话的念头。他知道就算他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嗯,难道你们不邀请周队长和何队长?”
等的就是这句话!肖彦梁故作深沉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太君,就是这件事让我们很为难啊。”
“哦?”横边浅惊讶了一声,他不明白请客还有什么为难的,不过惊讶完了却又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没有继续发问。
“太君,请周队长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和侦缉队毕竟都是为皇军效力的,平日里多接触接触,对以后工作的开展也是有好处的,但是,”顿了顿,肖彦梁悄悄看了横边浅一眼,发现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心里一沉,有些把握不住下面的还要不要说。
肖彦梁的犹豫却让横边浅笑了:“我知道了,是何队长让你们感到很为难吧?据我所知,他和你们并没有什么过节。再说了,有过节,这一次不是很好的和解机会吗?”
不清楚横边浅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肖彦梁下定了决心:“太君,我们和何队长可是一点没有过节。只是我们很看不起他的人品。”
“人品?哈哈~”横边浅笑了,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而且这一次是真的开心地笑了,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滑稽的事情。一个亡国奴,一个心甘情愿帮助外国人镇压本国人的软骨头,从他的嘴里,竟然可以听见“人品”两个字,而且还是批评另外一个同类人的“人品”。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
横边浅忽然觉得肖彦梁很可爱,非常的可爱,可爱到他看肖彦梁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长辈看晚辈倾诉委屈时的眼神。
笑声充斥在整个屋里,张旭、戴安平都紧张地看着肖彦梁。他今天晚上已经连续两次做出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了。一件是张旭孩子学日语的事,这个还好理解,示情与敌嘛,另外一件,就是何尚武的事情。
肖彦梁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他当然知道横边浅为什么会笑,实际上“人品”两个字,示他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否则,横边浅这个老鬼子怎么会对他即将说的事情有更大的兴趣?他就是要让这个鬼子感觉到他们和何尚武共事的委屈!
笑了一阵子的横边浅觉得笑够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问道:“肖桑,我真的有些不明白。何队长对大日本皇军忠心耿耿,甚至干出大义灭亲这样的壮举,你怎么会认为他的人品有问题呢?这从何说起?”
“太君,”肖彦梁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道:“您说得一点没错,这何队长是干出了大义灭亲的事情,可是要说他就此对皇军忠心耿耿,我看倒不一定。”
“你有什么想法?”横边浅心里一冽,对肖彦梁说这番话的目的进行了重新评估。一开始他简单地认为不过是两个支那人在主人面前争宠,现在却觉得肖彦梁似乎是在挑拨离间,破坏自己内部人的团结。对此,他当然开始有所警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卖友求荣
见横边浅对自己的话既不反对,也不赞同,而是很艺术地询问自己的想法,肖彦梁微微一笑。对的,这才是那个老奸巨猾的鬼子,他不会因为当老师的好事情而被冲昏头脑,他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阵脚。
“太君,在下不讲什么大道理,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在下只是在想,”肖彦梁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横边浅一眼,才继续说道:“与其说这是何尚武的大义灭亲,不如说这是他的卖友求荣。是个十足的卑鄙小人。”
“八嘎!”肖彦梁话音刚落,横边浅已经有些暴怒了。听到他的骂声,门口的几个鬼子宪兵端着枪就冲了进来。
面对明晃晃的刺刀,肖彦梁显得十分镇静,他目不转睛低看着来回走动的横边浅,心里同样也不紧张,因为鬼子的这种表现,正是自己说中了他们的要害才能有的反映。换句话说,除了像自己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又有谁愿意去揭穿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瓜葛的人的底细呢?而正是这样的“毫无瓜葛”,显示出一种更加真实的“忠诚”。
肖彦梁的判断一点没有错,横边浅正因为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而在一直试图逃避,他实在是太迫切地需要第二个像肖彦梁这样的人和组织了。可是无情的是,这一句话还是被人说了出来,还是直直地打在他最虚弱的地方。
横边浅停下脚步,挥挥手让士兵出去,又重新坐下,喝口水,这才说道:“肖君,你知道吗?其实何尚武是大义灭亲也好,卖友求荣也罢,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非要搞清楚的问题。我只是看到了他为皇军立下的汗马功劳,而我,也得以彻底粉碎敌人的一次阵前策反,为此,我还将受到表彰。”
肖彦梁愣住了。横边浅的这番话完全出乎肖彦梁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的,却想不到他一点也不在乎何尚武到底是什么用心。
明白了,何尚武不过是鬼子手里的木偶,所有的命运都是被鬼子牢牢控制的,根本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乱子。想通了这一节,肖彦梁却并没有多少挫折感,原来的目的,也是在鬼子和何尚武之间埋下钉子,现在不用埋也有了。刚准备坐下,一边的戴安平伸手一拍他的肩膀:
“得,我说太君心里有杆秤,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你不仅不信,还跟我急,现在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吧?。呵呵,这不正应了‘杞人忧天’这句话吗?”
戴安平的话恰到好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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