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薛奎到来还有段时间,刘娥忽然又传懿旨,叫鲁宗道回来对话。
鲁宗道还没到政事堂便有黄门跑来拦住叫他回头。老头一听,忽然心中一阵激动。那些前前后后还未走散的大臣们有些飘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也全然不顾了。
“臣见过太后,不知太后复召臣回来,有何示下?”
“贯之,叫你回来,是哀家心中有事,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方才哀家一时恼怒,罢了丁谓之和吕坦夫二人,这中枢一下子就空了。你老成持重,以为这首相之位,该谁来做?”刘娥很温和地直奔主题道。
“太后,臣忝为副相,岂敢僭越荐人?还请太后决断。”鲁宗道低头回答。他怕抬头让刘娥隔着帘子看见自己脸泛cháo红的样子。
“呵呵,贯之毕竟厚道。哀家之意,少不得要偏劳于你,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个,臣,还没考虑过此事。”鲁宗道忽然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刘娥见他反应正常,心中有些满意。接着道:“二十二rì就是奉册大典,不把此事定下。到时读册之人空悬,岂非国家笑话?”
鲁宗道心中一凛,心道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难怪这好事儿会砸自己头上,原来老太太这里等着呢。
可是国务院主持工作的这个差事实在太过诱人,鲁宗道心cháo澎湃,思想激烈斗争,不知该如何取舍好。想了半天,只好支支吾吾回答道:“回太后话,此事非小。臣不敢妄言答复,不过。有太常、太仆同吏部各司在,料无差错。”
说了等于没说。
“唉,贯之,顷刻之间,咱们这些人俱都老了!记得你是咸平二年进士吧?转眼入仕已过了二十五年。”刘娥道。
鲁宗道不太明白刘娥这时候忽然拉家常是什么意思,但领导能说出自己的履历,那就表示自己在领导心中很有位置。心中感动,回话道:“太后记得真切,臣是咸平二年进士。有劳挂怀了!”
“说起来。你比哀家还大着两岁呢。时光易逝,转眼白头。许多事都看得淡了。近来颇觉劳累,自忖也撑不了多久。不过看你倒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反倒像比哀家还小着几岁似的。呵呵!”
“太后千秋万岁,岂是微臣能比?普天之下,尽祈颂太后福寿绵长呢!”鲁宗道条件反shè似的脱口而出说道。
“哈哈,千秋万岁?何敢奢望?你们不都盼着哀家——!”刘娥说了半截,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鲁宗道。
鲁宗道心知前番朝中逼刘娥归政,自己也算其中一个领头。这时候该怎么说话?首相啊,现在已经不是伸手就够得着的问题了,而是只要自己点头就可以啦!
暖暖的偏殿,细细的汗珠,鲁宗道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脑子里霎时无数念头划过,最后猛地狠心。拱手答道:“太后言重了,诸臣无论作何想法,其实俱是盼着我大宋江山永固。圣明睿智无过太后,有太后掌舵。我大宋定可岁岁昌隆!”
话一出口,鲁宗道重重呼出一口粗气,感觉五味杂陈,不知是羞愧还是兴奋。
帘子后面,刘娥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毕竟没看错人。这个老头还是利yù熏心的。原本想突击提拔钱惟演,可是这个亲戚的确不是做一把手的料,人望又差,只好忍痛割爱,便宜了眼前这个鲁贯之。但无论如何,他既然表了决心支持自己,也就证明了自己的眼光。
刘娥笑着点头:“有鲁卿这番话,哀家便知足了。你原先判流内铨,好生替哀家想想,那个殿前督指挥使,该由谁来做?”
“是,臣一定慎重考察推荐。”
“好,那你去忙吧。”
走了鲁宗道,罗崇勋报告薛奎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刘娥叫宣。
“宿艺,你从北朝远来辛苦,哀家却一直不得过问,北朝近来情形如何?”
薛奎上殿见了礼,刘娥就问起北辽的事来。
“回太后,臣此番北使,其实感触颇深。那北朝耶律隆绪亲政以来,四方征战,虽无与我大宋为敌之意,然毕竟版图开扩,又强盛了许多。加之北朝近些年来轻徭薄赋,刑律宽恕,民心甚稳。耶律隆绪善骑shè,晓音律,好诗文,丹青亦能。慕心我中华文化,开贡举,年年选士,无分南北。故是地汉人亦渐渐归化,思乡之情淡矣!”
刘娥面带忧sè道:“此是我朝劲敌也!”
“不过,耶律隆绪今年事已高,颇尚奢华,好谈佛道,又加之后宫不合,同皇亲萧氏也颇有龌龊。臣朝觐之rì,他只问浮屠事而不言其他,殿前诸臣皆逢迎之。料不足为患。”
“那,他们此番遣使,那个南府副相耶律宏为人如何,你可了解?”
“耶律宏是他的同宗侄辈,臣亦见之,张狂无比,好酒粗豪,一寄禄耳!”
“哀家今rì已定吕夷简为迎北使,专司北朝遣使接待,你到时可要多帮吕坦夫顾全一些。”刘娥淡淡说道。
薛奎这时候才露出惊讶之sè来,刚才的朝会,他并不知道什么结果,这时骤然听到刘娥宣布,原来吕夷简已被罢相了。
“好了,北朝之事便是如此。官家谒陵所遇,你想必已经全都知道了吧?怎么看?”
“恕臣多言,官家此番稍嫌大意轻进了。万金之躯,岂能随意移驾,所幸未有大碍,否则置天下于何地也?”薛奎答道。
刘娥听了笑道:“宿艺言直,虽有商榷之处,还不失为谏臣之风。若当时你在,或许有所不同。”
其实哪里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多个人争两句而已,但薛奎权知开封一年多时间,权宦束手,百姓称颂,倒是有了很高的名声。他是个不怕事的,在朝堂能相交的不多,反倒同一些下层官吏很有交情。
薛奎听了刘娥夸奖,急忙谦虚几句。
刘娥对他今rì奏对很感满意,笑着让他下殿去了。回头对罗崇勋说道:“去拟诏,薛奎迁左谏议大夫,御史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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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宦官有什么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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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rì,一连串的旨意传遍朝堂,鲁宗道拜侍中,进尚书右仆shè,中书门下平章事;丁谓罢侍中、尚书左仆shè,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刑部尚书;张士逊罢刑部尚书,进中书门下平章事;杨崇勋罢殿前司都指挥使,除捧rì、天武左右四厢指挥使;薛奎迁左谏议大夫,知御史中丞。
百官听了诏书宣布,自然有的笑,有的气,有的赶紧烧热灶,有的赶紧躲冷门。吕夷简称病不朝,只遣家人及旧属替自己整理物事,搬出政事堂,分别到礼部、鸿胪寺报道。
丁谓却若无其事,亲临政事堂同鲁宗道交接事务,并以下官礼参拜鲁宗道。鲁宗道第一天坐上一把手位子,无论心理、生理都没完全转换过来,哪里敢受这位老领导的大礼?反被他搞了个手忙脚乱。
丁谓神sè不变,动静如常,第二天大朝会时,已经很有觉悟地换了衣裳上朝。按说他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算从一品的,却主动改成三梁冠,撤去中单、银剑、佩等饰物,位列二班。朝臣有侧目者,即含笑示意,略无愠sè。于是旧时虽有五鬼之名,却人尽服其量。这是后话不提。
话说,这份人事任免文件抄了副本传达到各皇亲、勋贵家里,自然少不了定王赵元俨也有一份。
这一次他的耳报神没有那么快了,以前都是上午才开完会。差不多中午就可以知道朝会的消息。可是自从太后赏赐了十五个内侍之后,赵元俨一副闭门不出,杜绝内外消息的样子。不该打听的绝不打听,只等文件传达。
这时候他坐在火炉边,一面用火钳撩拨炉里内府专用的银丝炭,一面听曾亮其念读诏书。双目微蹙,若有所思。
曾亮其略带尖音的干嗓子读完,静静伺候,不敢打搅了王爷想事情。
“亮其,你说说。你们做了内侍的人,最想的是什么?”赵元俨伸手在火炉上翻来覆去地烘烤,漫不经心问道。
曾亮其干笑道:“嘿嘿,奴婢们有什么想的?无非是主家多福,自己也跟着有个温饱罢了。”
赵元俨摇摇头笑道:“这话不对了。你在本王身边服侍,已近三十年,多少事都是你经手办理。本王若信不过你,岂会有许多差遣?别跟我打马虎眼,说说。就当本王无聊,散散心也好。”
曾亮其看他问得认真。估计王爷还是有一定意图的。只好打点jīng神,仔细想了想,才笑道:“那老奴便斗胆说了。其实我们这些没了指望的人,活在世上,哪还有啥多想的?只是这人呐,总得有个倚靠不是?所以么,对银钱便多注意些。其他还真不好说。”
“嗯,算得上一半实话吧。还有另一半,本王替你说了如何?你们宦官。虽无后念,却只着紧眼前,银钱是倚靠,权势才是荣光。对不对?要不,你又何必冒着随时可以被本王推出去当替死鬼的危险,多方奔走?这既有你的忠心,恐怕也有你的念想吧?呵呵!”
“王爷训示。奴婢不敢反驳。王爷说是便是!老奴从小跟在王爷身边,亲眼得见太宗爷对王爷的宠爱,只可惜宫禁深沉,终于差了一步。老奴心中好生替王爷不值。若是国泰民安。王爷能永享富贵倒也罢了。如今太后欺凌弱主,其心昭彰,这赵家的江山,毕竟还须王爷撑住才是。故老奴赴汤蹈火,万死莫辞。若说有私心,老奴的私心便是想亲眼见到王爷整顿乾坤,一统山河!”曾亮其蓦地跪在地上,说了一大篇话,到最后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唉,难为你这份忠心,快起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原先哪里会起这份心思?只是形势逼人而来,只好顺水推舟罢了。要不然,也不会深自避讳,自锁多年而不出,白白错过这许多年机会。到如今,满朝可用之人也无一个。”赵元俨感动曾亮其之诚,也不妨坦然同他说说心事。
“老奴以为不然,这正是王爷有利之处。先时真宗皇帝尚在,如今刘娥深忌,王爷动辄得咎,岂能结交外臣以引侧目?却也因此积了偌大声望。莫看满朝文武似都不与王爷来往,只怕到时众望所归,王爷想避都避不开哩!呵呵。”
曾亮其能得到主子说几句体己话,心中荣耀非常,马上掏心掏肺起来。连对当今太后最基本的尊重也欠奉,直呼其名。
这下子正挠着赵元俨的痒处,果然畅快,忍不住呵呵轻笑起来,道:“可知我所托非人。方才问你的话,只有一个意思,宫中不是赐了本王十五名内侍么。自然全都划归你管辖,看看其中有没有可用之人,你好生照看一下。那些内府死忠便算了,今后万分小心便是。若有一二可用,即刻收纳过来。嘿嘿,太后她老人家在本王府上掺沙子,本王便不可以变成米饭么?”
曾亮其这才明白刚才主子问自己宦官最大的念想,原来是这个目的。赶忙答应下来。转念想起一事,禀报道:“王爷,奴婢听说了一件事,不知王爷知晓否?前些rì子楚王世子大闹畅chūn院过了之后,那夏安期的父亲夏竦从洪州写了信来,痛骂一顿,叫他远离楚王左右。是以最近陈希古都不太见得到他了。
“嗯,这个本王知道。前番事多,暂且放下了。夏安期有什么能为?还不是看在他老子份上。夏竦如此谨慎,可知是个知进退的。本王听说他颇好敛财,却一个大钱不肯多予儿子,吝啬如此,哼哼,本当不值。不过他颇有文才,诗文堪称绝妙。这样的人,或许将来亦有大用。你去联系陈希古,不拘用什么法子,把两万贯钱转到夏竦手中,看他要是不要。”
曾亮其点头答应。定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时候不拿来放放焰口,做做法事,岂不可惜?
看看没别的事,曾亮其正yù转身出去,赵元俨又叫住他道:“还有件事,你也去办了。这回连累了杨崇勋贬黜,他自然知道是好事,不过还须安慰一二方可。再送五千贯过去,以作慰劳。记住,叫他莫要再大嘴巴子,逢人便谢本王了。就说许多事,心知便可,不用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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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三场典礼
曾亮其再次到杨崇勋府上是一个人去的,在中堂吃了两盏茶,杨崇勋才满面chūn风急急出来,抱歉之至。不过看气sè倒没受罢官的影响,一如赵元俨所说,知道不是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曾亮其按主上交代,好生做了一番抚慰,奉上压惊之礼。又将主上吩咐的话婉转说出,老杨毫不客气接过五千贯钱,也有些懊恼当rì自己欠考虑,没想到避人耳目,特别歉意。
坐了一会儿,杨崇勋留饭,曾亮其婉辞而去。
话说大宋天圣二年十一月是一个繁忙而严肃的月份,连着三场典礼集中召开,真是累得群臣脚不沾地,浑身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