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龙体好么?”
“还好,承顺容关心。”
“早晚还须多注意些,官家一国之君,是天下的福祉。”
“是。”
气氛挺尴尬的,内外有别,又谈不了什么朝廷大事。从未见过面,也说不来什么亲热话,就如此干巴巴地对答。赵祯终于站起身来,笑道:“今rì见了顺容身体康泰,供养无虞。朕也就放心了。朕就只有妙元一个妹妹,就着她好生侍奉顺容。今后如有何需要,只管同朕开口便是。时候不早了,顺容早些休息,朕这就告辞。”
“啊?!官家这便要走了么?”李氏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转瞬又道:“要不。留膳在此吧!”
赵祯听她口气,有些歉然,再看她满脸慈爱渴望的样子,心中不忍。便点点头道:“好吧。”
李氏大喜,急忙吩咐摆膳,自己却在侧殿支了一个紫纱屏风,将两桌隔开,但能够隔着屏风看到官家吃饭的样子。
这一顿饭赵祯吃得难过之极。勉强就着菜肴用了一小碗饭便停下。又略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起身告辞。走时李氏又亲自送到阶下,一直望着赵祯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身。
“娘娘你今rì好生奇怪,怎地那样看着皇兄?也是他脾气好,否则你那样看法,人家要不高兴了。”
“啊,是啊,娘娘今rì失态了。这里好久没人来,官家亲临。娘娘心中荣耀激动嘛!元儿你且下去吧,娘娘有些乏了,想休息。”
赵妙元见哥哥一走,母亲情绪便有些不好,也不敢再说。只好点点头出去。她哪里知道,李氏回头独自关在寝殿里抽泣了一rì。当年她在皇后刘娥面前立过誓言,绝不看太子一眼。如今十六年过去,那么温文尔雅。那么气度雍容的皇帝,便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咫尺天涯若许年。陡然相见却不能相认,能不悲喜交加?
赵祯无比难受吃完饭终于离开翠微阁,擦了擦大冬天头上出的白毛汗,来到中殿马上传见石元孙。
“官家,都准备好了。”石元孙也没二话,直接说。
“好,那就走。”
石元孙待赵祯和李石彬换了便服,领着二人从中殿一道角门夹巷走到前殿,这时前殿已经基本清场,角落里吕夷简、章德象、晏殊、陈执中和梁丰也都换了布冬衣,正等在那里。
赵祯此时简直是跃跃yù试,满脸兴奋,在石元孙的带领下当先上了一辆马车,李石彬跟着跃上。赵祯回头想喊梁丰一道,却早被他微笑看过来摆手示意不上,只得罢了。
开玩笑,有本事,可以做宠臣。这会儿上了皇上的车,也不看身后几双眼睛盯着,那时候当了弄臣,就臭了。
梁丰等着吕夷简、章得象上了第二辆,晏殊、陈执中上了第三辆,再没车了,只好勉强挤上去同晏、陈二人一道。
石元孙安排了七八个随从,扮作百姓跟着三驾马车,自己却扮作出门办事的老爷,带了两个随从,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后不远处。至于一路上往来挑担推车赤脚赶路的,有些梁丰他们还真不太分得出来,谁是行人,谁是侍卫。
车厢摇晃,面前两人,一个是堂堂侍郎,算起来还是自己座师。一个权勾中丞,暗地里也是自家仇人。梁丰坐在里面似乎略显尴尬。
晏侍郎面如冠玉,双眉入鬓,颌下三绺长须垂在胸前,以手抚之,正笑眯眯地看着梁丰,这是两人头一遭如此相近。他一直对这位小朋友挺感兴趣,今天当然要仔细打量。
而梁丰自来大宋,已经被一连串的名人搞到麻木,即便是面前这位“无可奈何花落去”相公,也激不起他心中多少波澜了,只好老老实实陪着笑任他观赏。一旁陈执中并不知道当年害自己和刘中丞出尽丑态的便是眼前这个坏蛋,但他对梁丰没什么好感,只闭门养神,不理会这厮。
“玉田,老夫久仰你大名啊,向来无缘亲近。近来可有佳句否?”晏殊忍不住,主动搭话道。
“呵呵,大人过奖了。学生近来学做父母官,忙得要死,早把这些小道忘光光了。”
“嗯,这倒也像个县令的样子。呵呵,只是每rì埋俗事,我看也不甚好。莫到头做了个俗吏。”
“大人教训得是,不过学生此时深恐俗得不够,不能扎根泥土,没得辜负了太后、官家和列位前辈的青眼。唉,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辈,一枝一叶总关情呀!”
这厮实在是不老实,口口声声说要扎根泥土,顺嘴便把郑板桥剽窃了一番。听得晏殊一愣,还未说话,旁边陈执中本来假装睡觉的,此时眼睛一亮:“呵呵,梁玉田,还道你少年显贵,必不能吃苦,听你道来,可算是个好官!”
ps:“男青年”书友责怪这几天更新慢,不好意思,且容处理一下身边事再努力恢复速度。
285、墨吏段仙念
ps:这一章写了四千字,不知能不能暂时缓解一下情绪?
要想当御史中丞,就得有个中丞样,该骂就骂,该夸就夸,不能有半点含糊。听到梁丰一套一套的,陈执中便忍不住赞道。
“好绝句,可为天下州县之铭也!咦,怎么,巩县也有竹子么?这倒是头一回听说。”晏殊称赞之于,也适当提出自己的疑问。
梁丰心里大汗,***光顾着吹牛皮了,没注意自家县衙内宅连片竹叶都没有。只好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心道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找些竹子来栽上,哪怕栽死了也要留个尸。免得谎言戳穿。
不过此时车上气氛倒是好得多了,三人交谈,特别是说道《三字经》那物事,两位前辈赞叹不已,已经表示自家今后凡有了蒙童,就用这书作启蒙教材了。梁丰谦逊之于,也表示回头给两位大人一人送一本jīng装豪华本的,留作纪念。
芝田镇离蔡庄不远,大概小一个时辰就到了。
镇上是两条交叉的十字大街,共约百多户人家的样子。别小看这点户口,那时候在大宋,就算是大镇了。还得托了赵祯死去的爸爸的福,因为埋了皇上在附近,才聚了那么高的人气。
街面石板铺成,历经多年,早已变得光滑溜溜。赵祯下了车一看,显得有些失望。虽说自己平rì住的皇宫比起历朝历代算是寒碜,但这小镇也忒小了,还不如自己徒步从福宁殿走到坤宁宫呢。虽说他现在打死也不愿去那地方。
李石彬知道官家没见识过这么小的地方,站在身后尽量不惹人注意地赔笑道:“官家,这就算是一个大镇了。街道也还齐整,既然来了,官家便不妨随意走走?”
赵祯一想也是,自己是来私访民情的,又不是参观大都市,怎么能挑剔呢?点点头。迈步缓缓逛去。他这一走,后面几辆车跳下来的老老少少,还有石元孙的徒子徒孙们也就全部跟着开动,倒给这下午冷风中有些清冷的镇上带来些许人气。
也是他们老赵家御下历来不严,臣子们随口胡说八道口无遮拦惯了的。身后几位觉得既然逛街。也别闷着不开腔啊。于是四五位大小臣就边走边聊起天来。
晏侍郎老家是抚州临川,也是一个小镇,还不如这里呢。也是他命好,一中了进士就在zhōng yāng部委干活。请贵无比。也就没了地方官经验,这时候走在街上,看见小镇街两旁屋宇高耸,鳞次栉比,虽值初冬。隔三差五也有小摊小店开张买卖,路上人虽然不多,也总还有些热闹的样子。不免夸赞道:“想不到这芝田镇还真是不错,看这屋宇街道,若非户数少些,也不下于一个县城。看来此地百姓富足得很呐!玉田,你那封丘,可找得出这么好的镇来否?”
赵祯一边走,一边留神听他们说话。这时晏殊发言。他也凝神一看,果然不错,房子都很气派,门脸都很新。甚至可以嗅到新刷的油漆味道了。
他也很开心,毕竟子民生活幸福是他这个职业应该的追求。不由暗暗点头。同意晏殊的说法。又要听听梁丰是如何回答的。
“找不出。”梁丰笑笑答道。语气里居然殊无惭愧之意,也不怎么解释。
吕夷简属于陪同系列中级别最高的,不怎么好发言。听了梁丰回答,扭头看了他一眼。也是淡淡一笑。目光中却似有嘉奖之意。
章得象却抬杠了,说道:“叔同。你是一叶障目了。看着好房子就以为富足了,不觉其中有诈么?”他一中进士便当过玉山县令,很有发言权。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因为是跟着私访,大家都不已职务称呼。晏殊问道。
“嘿嘿,你看这房子,栋栋都如同新建,这油漆,也仿佛匆匆刷上去的。一家两家如此倒也罢了,整个镇子都是一般,难道是约好了的?”章得象一针见血指出道。
“哦!这个我倒还未注意。”晏侍郎反思一下,急忙认错。赵祯心里一动,又仔细观瞧,果然如此。
“那么敢问希言兄,何故如此呢?”晏殊诚恳请教道。
“玉田,考考你,你来回答。”章得象扭头看着梁丰笑道。一副前辈县令的和蔼语气。
“嘿嘿,学生不会此面子工程。”
“面子工程?”
吕夷简、章得象、陈执中和赵祯眼睛一亮。吕夷简这会儿忍不住开口笑道:“玉田果然有才,随口一词,褒贬殆尽。老夫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语。不错,不错!”
这就是极高的赞誉了。
晏殊从小就是神童,只不过没有地方工作经验,领悟稍慢一点而已。梁丰新词一出口,他就马上明白了,忍不住笑骂道:“叵耐这个段知县,恁地费如此心思,邀功媚上。简直奇葩!”
前天几个大官就不齿那段仙念一番做作,见他碰了钉子都很有幸灾乐祸之意。当时没说,今天还是忍不住顺口下药。
赵祯听了果然不悦,心道这大宋怎地出了这么个龌龊县令?改天叫来好生教训一顿才是。
“恐怕不止这些。”梁丰摇头应道。以他后世多年的经验,这里面或许还有猫腻。
“说来听听?”吕夷简放缓脚步问道。
“学生还不敢断言,等看看才能说。”
梁丰说完,抬头看看前方有家酒楼,便走上几步对赵祯笑道:“公子,要不上去吃几杯酒如何?也好就近看看风土人情。”
“嗯,很好,咱们就去。”赵祯喜道,当先抬腿就朝那酒楼走去。
一个小镇,能有什么好酒楼?无非是取个“丁家老店”的招牌罢了。至于老不老还两说。不过门脸新,场子大,还颇能容人。于是一大票老少都拥了进去,跟着老店便热闹起来,前前后后居然又进来二三十人,随意散漫坐下。
掌柜迎来送往多年,眼力非凡,一眼就瞅出起先进来的几个老少定是贵客。一个个虽然布袍长衫,但气度雍容。个个都像是富贵的主。便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一接待。冲上前去弯腰唱喏道:“几位客官,是楼下大堂呢还是楼上雅座?”
毕竟是官家私服,再如何打成一片,也要有所区别。吕夷简答话道:“楼上雅座吧。”
“好,请请请!”说完头前领路。引众人上楼。
到了楼上。掌柜正要把众人引到临街窗前坐了,梁丰忽道:“不坐这边,我们坐那边。”说完手指背街一面示意。掌柜一愣,忙笑道行行。推开背街一个雅间。引了众人进去。
赵祯落座不解问道:“为何要坐这边,朕想看看街景不行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看看自己猜得准不准。”梁丰笑笑,顺手推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霎时一股冷风吹进雅间,李石彬率先缩头嚷道:“梁大人快关上。关上,公子受不得风。”
梁丰不答,探头朝外面一看,回头对赵祯道:“公子请看。”
赵祯起身过去顺着他所指朝外面一看,原来沿街各栋华丽的房子背后,是一排排,一片片紧紧相连的烂棚户,破瓦房,又挤。又脏。还可以看见有些人家出入行动,腌臜不堪,蓬头垢面。
这是赵祯生平头一次和国家最底层如此接近,他脑瓜子里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情景,不禁呆住。
吕夷简看着君臣二人趴在窗户上。捻须不语。章得象、晏殊、陈执中跟着过去看了,也都无语退开。
赵祯回头有些丧气,甚至有一丝恼怒地朝诸位大臣扫了一眼,轻声道:“怎会如此?”
“是臣等失职。”
吕夷简带头站起。率领其他几位躬身答道。
话音才落,一旁放风的李石彬嘘了一声。众人连忙闭嘴。这时噔噔噔从楼下上来一个小二,手搭干布,短打围裙,点头哈腰一路赔笑进来。看来是得了掌柜吩咐,要小心伺候。
“几位客官老爷,敢问想吃点啥?”
“你这里都有些什么菜啊?”李石彬问道。他努力粗了嗓子讲话,也没露陷。
“回客官话,小店有肉线条子,虾腊,肉腊,酒醋肉、白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