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用一种特制的油搽上按摩小腹,那是她第一次生产时武惠妃所送来的。搽了油按摩,由一名老婢担任,但爱美的杨玉环,在例行的三次之外,常常自己敷油多做一两次按摩。
这事,也被丈夫发现了,寿王自请为妻子服役。
气氛很低的寿王府,这是闺中纤巧的乐事——寿王的服役不止于为之按摩小腹,他将延伸至妻子修长的双腿——用油按摩小腹,据说为了小腹的皮肤不起皱折性的花纹,一般妇人,因生产时腹部胀大,皮肤被膨松了,收缩后会留下皱纹,大唐宫廷,不知于何时开始有此种搽油按摩的方法,有人说,起于太宗皇帝的一位特别的妃子杨氏——杨氏,本为齐王李元吉的正妃,太宗皇帝谋杀了弟弟,夺取以美丽出名的弟妇,一度欲继立为皇后,为魏征竭力反对而罢。传说,杨氏入宫,为太宗皇帝生子后,采用搽油按摩法;又有宫人传说,此方法起于女皇帝。
总之,这是源出宫廷的,但现在已传出至诸王府和贵家了。
天生丽质的美人,有时一样需要人工加以衬托的。
秋尽冬来,皇天没有赴骊山温泉宫的消息。去年十月赴温泉宫,以武惠妃病而回来。今年春,皇帝以新丧惠妃而不曾赴。现在,又已十月,宫中没有宣布,看来,今年一年皇帝不会赴温泉宫了。
在寿王邸,年轻的寿王妃却向往于骊山,她冥想着去年的风光。
残年,武惠妃逝世一周年的忌辰。
寿王邸依礼有一项祭祀典礼。这天的午前,宫使到了寿王邸,颁赐祭品,以及赐寿王一套文具,赐寿王妃衣服和饰物。宫使,是受皇帝所信任的,也是宫中有地位的宦官牛仙童。牛仙童为正六品下阶的内谒者监,平时,对诸王颁赐,习惯会由品级较低的内侍行之。出动牛仙童,无疑是由皇帝亲自遣派的;牛仙童也说明了这一点,同时,他告知寿王夫妇,所赐寿王妃衣饰,都是武惠妃旧时所有。
一年了,皇帝对已故的武惠妃仍未忘情。
这一次内侍到寿王府,对寿王的处境有很大的帮助——人们很关心皇家的小节,皇帝派遣牛仙童到寿王府邸,表示了皇帝对寿王的宠爱仍超过对一般皇子。
但对着亡母衣饰的寿王,却泣不成声,他请求妻子,辟一室,把亡母的衣饰供奉起来。
也许是由于牛仙童到寿王邸一次之故,在过年时,寿王邸比较热闹了——自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武惠妃丧事已满一周年,寿王居丧的第一个阶段结束了,实际也等于过去了,在皇家,当皇帝生存着时,后妃死亡,子女服丧只是形式,那是怕冲克了皇帝之故。
新春,咸宜公主和驸马都尉杨洄也到了寿王府,还有,寿王的幼妹,也得到许可而来到。
这是开元二十七年的新春。
在宫中,新春有游宴,寿王和王妃自然参加。
于是,寿王妃又见了皇帝。
皇帝对这位媳妇依然很好,在游宴中,皇帝做了一件不常见的事,他将寿王妃杨玉环托给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照顾——玉真公主是皇家特出的人物,在李隆基未曾发兵夺权之前,她为相王李旦十一个女儿中最幼的一个,只封县主,李隆基起兵夺权后,李旦先当皇帝,才赐玉真公主号,接着,李隆基夺了父亲的皇帝位,不久,李旦故世,这位最小的女儿向皇兄自请为女道士,李隆基很喜欢小妹,答允了,玉真公主自号持盈法师,而皇帝则赐小妹法号为“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那是给予无比的尊崇。而且,玉真公主的名衔也照旧保持。
在朝廷和宫廷,玉真公主都享有特权,她在长安的社交界很有名气,许多文人受到她的接待。
皇帝把儿媳之一的杨玉环托妹妹照顾——而类似的事,以前不曾有过,她为此而感到讶异,不过皇帝很自然地说,惠妃故世了,寿王妃尚稚嫩,看来需要有一个人照顾。
于是,玉真公主注意杨玉环了,自然也发现了杨玉环的天生丽质,在皇族中,没有一个女人能及得上她。
她接受了皇帝哥哥的委托,亲自去访问了一次寿王邸,又以自己的车往迎杨玉环到玉真观小叙。
这是一个开始——寿王为此而喜,他以为,父皇如此对自己的妻子,表示对自己的宠爱如昔,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不会受到打击,至于未来,他不大敢想。
还有,使寿王喜悦的是:牛仙童在来过一次之后,又奉皇命来,也是颁赐武惠妃的遗物。
寿王利用这机会交好宫内有势力的内侍,当牛仙童奉命赴外地查察时,曾到寿王邸辞行,此前,他又曾以私人关系入寿王府邸一次。
寿王虽然仍有着不安,但是,眼前的情况,使他稍微定心,他相信,皇上对自己的宠爱未变,别人总不会轻易找事来相犯的。
天气转向炎热,一天午时,玉真公主迎请寿王妃到玉真观午餐小叙。
杨玉环已到玉真观两次,也算熟客了,但每次去,玉真公主处总还有其他的客人,大抵是皇族中,也会有文人或者内府的官员——文学侍从。
但是,这一天午饭,客人只有杨玉环一人。她有意外感,而她性情爽直,在吃饭之前就问了。
“今天,原本是宁王妃要来,和我玩伴,她临时说有事不能来了,我想到你,约你来,上次,你说到音乐,我也会玩几种乐器的,人多时,我们不便动手,今天只约你,饭后,我们可以自己奏弄乐器,听说,你又擅长舞?”玉真公主笑嘻嘻地道出单独相邀的缘由。
杨玉环兴奋了,她说:
“我在家时偷偷地学过舞,婚后,寿王爷不禁我,我又跟王府乐班中人学了几支舞——原来,我喜欢胡旋,但很难找适当的人做对手,现在,我学了婆罗门舞。”
“婆罗门是很新的啊!教坊中会的人也不多!”
“是的,我是从教坊师那儿学来的,那时,母后还在世,我也看到了婆罗门乐谱,是凉州都督府进上的,还有舞相配,那是音乐中的巨制!”杨玉环兴致盎然地说,“这一套舞有慢有快,有繁有简,音乐很好;倘若能稍微改动一下,就更合我们的胃口,现在天竺的味道总是太浓了一些。”
玉真公主看着眉目飞动的杨玉环,欣赏着,邀请她在饭后表演一下。
她们两人在一起闲谈,正要上食,忽然有一名侍女进来,低声向玉真公主密报。于是,玉真公主向她说:
“玉环,有特别的客人忽然来了,你回避一下,我去出迎。”玉真公主说,在转身时,又补充道:“是皇上驾到,但不妨事,皇上偶然会私行,莅临玉真观看我!”
杨玉环暗惊着,皇帝私行到此,自己在,总不大好,她思考着是否应先退,从后面走,但她又不敢造次。
她只被引入内起居间,那是和玉真公主的卧室相连的,但她才进入,又有侍女入内来请她。
杨玉环再到外面,在前进的左厢,她拜见皇帝。
玉真公主对她说:
“玉环,皇兄散朝后在苑中驰马,忽然想起我,来了,皇兄说要在此吃午饭,我们是一家,此地不是宫廷,你也不必回避了!”
她惴然不安,看看玉真公主,再看皇帝。
大唐开元皇帝只着内苑便服,神清气朗,他向媳妇微笑,同时命她不必拘束,皇帝也强调了这是道观而不是宫廷,一切的礼制都用不着,道观为神地,在此,人人都平等的。
杨玉环依然有局促感,垂头而坐。
午餐似乎因于皇帝的突然到来而展缓,但延迟的时间又并不久,皇帝命小妹玉真公主不必多所准备,他表示自己有些饿,随便吃一些,不必弄许多菜。但开元皇帝又点了一种酒——皇家在武功特酿的轻甜味的麦酒。
他们进入玉真观的小餐厅,皇帝坐在餐桌的正面,玉真公主和杨玉环则分坐左右。
在入座还未上酒时,皇帝问她们两人在自己来到之前做些什么?玉真公主坦率地相告。而杨玉环为此而窘,面颊泛红了——作为藩王正妃,热中于音乐歌舞,那是并不合适的。然而,开元皇帝却欣然而问:
“寿王妃通婆罗门曲?”
她勉强展现笑容,接应着说:
“我只学了一些,谈不上通!”
“玉环何必客气?”玉真公主接口说,“刚才你还建议要改一改曲调,说那样才合我们的胃口,看来,你很通哩,皇兄也精擅乐理。”
于是,开元皇帝朗声笑着,连说很好,随后,他又解释,婆罗门组曲虽然生动,但和中国趣味有相当的距离,他表示,自己也早有心将之改变一些节调,再交太乐署,正式列入乐部。对此,杨玉环只有大胆地表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皇帝谈音乐,兴致很高,他忽然命小妹取一支笛来,他说:
“且先挨一下饿,我来吹婆罗门乐章的一支转折的短曲,那是我动手改过的调子。”
玉真公主自然凑合皇帝的兴趣,亲自去取了一支笛来,五十五岁的大唐皇帝捋起袖子,饮了一口酒,取笛试音,然后,吹了一支转关间的一曲,那是过门,由慢调转为快调的小曲,很短,但这是大部曲中重要的一支过门曲,以笛为主乐的。
杨玉环原是在局促中的,但听了这一支笛曲后,她有惊动的表情,而又因于专心,忘了尊卑和礼数,脱口问:
“陛下把南吕转入变宫,噢——”她说了一半,觉得自己不宜如此,忽然而止。
“对的,你觉得改得如何——来,你也试吹,照原谱吹,好有一个比较!”皇帝自然地把自己才吹过的笛交向媳妇。
以宫廷体制而言,这不合的,但是,皇帝亲自将笛递过来,杨玉环又不能不接下。
玉真公主似乎看出了杨玉环的尴尬,她及时发言:
“玉环,皇帝刚才说过,在道观中,大家平等,不必拘礼,你就吹一曲吧——如果你会刚才那一曲。”
享誉长安社交界的玉真公主,能言擅辩,也能自然地把握一个人的性格而运用。她说了最后的一句,杨玉环为了自己的好胜心而不再计较其他了,她双眉轻展,看看那支笛——那是皇帝刚才吹过的,在理论上,她不该用这支笛,但她只记得是皇帝授予,不理其他了。
她依照婆罗门乐章的原调,用心吹奏——杨玉环对音乐部门具有特出的才干,平时,她虽然较少吹笛,但一旦集中精神而吹奏,音量发出却和谐自然,论吹奏的功力,她超过大唐的皇帝。
李隆基在她一曲既罢时,又饮了一口酒,衷心赞好,他向玉真公主说,寿王妃的笛超越了自己的水平。
杨玉环被音乐吸引,可能也有来自偶然的灵感,她又吹,变了音阶,部分照皇帝刚才所吹奏的,但在两个转节处,她自行增加了双声转换律,但在转了之后,她放下了笛,稍带羞涩地说出:
“皇上,我不长于笛,转声太快,接不上了!”
“很好,很好,这已经了不起,你正式学过乐理的吧?你弄的那一个变音,比我的好!”皇帝喜气洋洋地说,在口气中,他把自己的儿媳作平等看待了。
杨玉环的面颊上红晕未退,慢声回答:“我只是自己喜欢吹,没有正式学!”
玉真公主此时自杨玉环手中轻轻地接过笛,俏说:
“我想,该吃饭了,玉环,今天很难得,你先敬皇帝陛下一杯酒!”
杨玉环正要站起来,皇帝制止了她,平和地说:
“大家一起饮尽这杯,我已说过,在玉真观中,不可拘礼,”他自行斟满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玉环不能不饮,她也喝干,照规矩,仰侧一下杯。
午餐在愉快中进行,五十五岁的皇帝与在宫内时完全不同,他轻便地闲谈各种事,似乎,他知道外面事很多,他讲一些故事,逼得杨玉环发笑——她自我忍抑,但无法完全做到,因为,皇帝不但口气轻灵,表情配合说话,也活泼而自然,有时使她无法忍住。
起先,她担心在皇帝面前失礼,但是,在午餐的中途,她已能自然地应付了,她偶然也会发表一些意见,直到午餐结束,气氛轻松而和畅。
饭后,玉真公主引他们到后园走了两匝,再进入另外一间豪华的房间——那是待客的,皇帝似乎很熟悉,他先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再命杨玉环坐。
于是,他随便地询问媳妇家人的状况。
“家父在国子监,现在是国子学博士,除了教书之外,听说,还参加修订和增补一部大典籍,和礼有关……”她回答,只说了一半,低喟:“我不大清楚!”
“那是开元礼,共一百五十卷,于开元二十年编成的,本朝制礼,在以前增损无定制,现在总算完成了,但尚有一些小出入,正在增补,令尊能参加这一项大典,很好,将来会名垂史册!”皇帝忽然转为正经地说出。
“这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