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李瑛智能低,经常和太子在一起的鄂王和光王,性情容易激动,也不是有深谋远识的人。
她命杨洄设法先从鄂王和光王那边下手,再扳下太子。
这些政治上的阴谋,非但杨玉环不知道,连寿王也不知情,寿王在王妃有孕时陪伴她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
因为有孕,她被禁止舞蹈——婚后,她可以公然练舞,她喜欢舞,也近乎强迫地命丈夫跟着学习,现在,她不能舞,转而弄乐器,偶然,她会试一支慢调舞。
杨玉环对音乐有天才,她在寿王府,随两三名老乐工学习了许多,几乎每一样都有好的造诣。
为了经常奏乐而引起旁人议论,杨玉环把一间宽大的房间的门窗,各加三重帷,以阻音响传出太远。
但这样的日子又并不太久,皇帝突如其来地提前回长安,原来宣布是二十五年二月二日回长安,但在二十四年的十月,皇帝一行就离开了东都——据传说,因为洛阳宫中多怪事,可能有鬼祟,因此提前走。
皇帝忽然提前回长安,其实有政治上的缘由。首席宰相张九龄一派人权重,他们自许为清流,为儒臣,讲究家世门第,以学问鸣清高,对办事务的官员多有压抑,而且,张九龄运用相权,时常以制度为依据而阻遏皇权。
李隆基不能忍耐,他有一套统治方法的,他用儒臣其实是作招牌,他明白那些儒臣迂阔,真正办起事来,不见长处。他的统治原则:杂王霸之道,而以能做事为主。对体制和出身,他不重视,这是李隆基从他的祖母女皇帝处学来的。
皇帝回到长安,把张九龄集团都排出政府,李林甫成了首席宰相,此外,皇帝所欣赏的朔方节度使牛仙客,以前以出身低,为张九龄所抑而无法获得高位,现在,李林甫引荐他为工部尚书兼宰相,如此,朝政为之一变,由书生集团柄国转为事务人才柄国了。
但这些变动和杨玉环全不相干,她对朝中事很少去理会,关于张九龄集团的倒掉,她是从哥哥口中得知详情——回到长安之后,诸王多分开,没有宫城隔限,他们出入比较方便,因此,杨鉴能够来看妹妹。
杨鉴在私谈中表示了对张九龄失掉相位的惋惜之后,寿王参加进来,他们就不再谈政事了,而杨鉴,于寿王参加之后不久,就告辞了。
寿王对大舅子的质朴和拘谨,觉得好笑,他率直地告知妻子,杨玉环完全同意,她说,自己的父亲三兄弟,只有父亲一房是书呆。她用稚气的口吻形容哥哥。
寿王问妻子,杨鉴何以至今未婚——杨玉环为此而茫然,直说不知道,于是,寿王笑谓,自己将设法为大舅做媒。
事有凑巧,大腹的杨玉环极少出去的,这天,应武惠妃之召而入宫,她的丈夫陪行。他们在武惠妃宫中,岐王的幼女承荣郡主正入谒——寿王先由宁王妃领养,与岐王家也多来往,岐王虽已故世多年,但岐王子女和宁王的子女同受到武惠妃照顾,这两家经常入宫,承荣郡主性情温和,是一个好读书而不求时髦女子,衣着也极淡素,武惠妃时时嘲笑她,但也很钟爱她。
偶然相遇,寿王觉得承荣郡主和自己的妻兄会相合,他向母亲提出。
武惠妃见过杨鉴,也有相当了解,她以为这样的联婚,对寿王本身也有好处,因此,她接受了,而且很快地提出。
有武惠妃作伐,婚事自是必成。
杨玄璬有迷茫感,女儿嫁皇子,已出于他的意外,如今儿子婚郡主,更出于他的意外。但杨鉴的订婚,对杨氏这一支的地位,有了实质的提高,缙绅们把河中永乐房的杨氏一系和皇家作了正式的联系。
在杨鉴订婚的喜事中,宫廷夺权的悲剧终于揭开了。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以有异谋的罪名,被皇帝废斥为庶,监于宫中东城。
这一事件轰动内外,一日之间废三位皇子,其中且有太子在内,群情哗喧,朝廷中张九龄遗下的一派以及若干山东世家集团的人,都以为不应该废太子,但此时张九龄已被贬官,张党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借机弹劾牛仙客,在朝堂上受体刑,流放,出城之后,就因受杖伤重而死。皇帝的严酷,使那些以儒家自许的大臣不敢公开为太子申辩。但是,在暗中,却有人设法营救。
两位皇子在囚所,和外界仍有秘密联络,宫中特种人员查出太子李瑛的妻兄薛锈(驸马)的家人,以及李瑛的舅家赵氏,李瑶的舅家皇甫氏,都使人贿通内侍,内外联络通讯,找机会营救。
这些报告,由武惠妃支使,直接送到皇帝手中。
三位皇子虽被废,照理是无法将之构成死罪的,但在囚所的报告陈上之后,情形就变得很坏了。皇帝李隆基就以沟通宫廷禁卫而起兵夺得权力的,他由自己例子,以为这三个儿子也真会图谋不轨。
于是,皇帝父亲发了狠心,杀子!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皇帝诏命,将三个儿子赐死。距离他们被废,不足半个月。
三皇子同时被废,已经震动内外,一旦处死,自然更令人惊悸,朝堂中虽无大臣进言,但悄语却流传,而且传得很广。
武惠妃自然被牵入,寿王也成了人们的议论中心。
武惠妃是耳目众多的,不久,她就得知了——她有武氏一族人的果决,说做就做,有时也能酷狠,但在得知群情鼎沸,流言满市时,武惠妃终于明白自己做得太过分了——通常,太子既被废为庶人,又被囚禁,再复位的可能就非常少了。她自悔不该太狠,她以为斩草除根,可免后患,但人言如此,反而不利,假定将这三人先废为庶人,看管几个月,再由自己来做好人,赦免他们,贬放到外面居住,再复他们王位,如此,对于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就比较容易。现在,流言的锋镝,集中在她一身,无论如何,她不能亲自提请以自己的儿子继位为太子了!为此,武惠妃在成功铲除异己者之后,非常懊丧。因为下一步的计划,铲除异己的主要目的,在可见的短期内,完全无法进行了!寿王,同样陷入了惶乱中,而他的妻子,却在此时临盆了。
寿王妃有孕的消息,不曾在宫廷公布,现在,寿王妃诞生儿子,依例该在宫内公布的。同时,也要有一个庆典。但是,处死三位皇子事件,正暗潮澎湃,武惠妃和寿王是首当其冲的,沙砾集中他们母子的身上,此时张扬寿王的喜事,非但不会有好处,反而引人怵目和可能被人加添一些花样用来中伤寿王。
武惠妃在无比的困扰中,又命内侍省只登记和造册送宗正寺,这位祖母自行奏告皇帝——她选了一个闲适的时间将寿王的奏报送上,请皇帝赐名。
为了处死三位皇子而引致的暗潮,皇帝李隆基自然不会不知道,他统治天下二十多年,自有一套做法,他也有属于自己直接指挥的人员,外间的流言,他知道,他为此苦闷,同时也有些悔意。儿子虽然悖逆,也没有必要将之处死的,但他是一个极深沉的人,内心的烦恼,表面看不出。可是,以武惠妃的智能又能发现,因此她选择了恰当的时间进言。皇帝笑着说:“又添孙了,我有生之年,看到百孙,当无问题——”李隆基曾在长安城东北角,以一坊之地,建宅第供儿子们集中居住,那一坊有夹城直通兴庆宫和大明宫,称为入苑坊,初时名十王宅,稍后名十六王宅,后来称诸王宅,李隆基的儿孙渐多,入苑坊的建筑也多了,皇帝已命建百孙院,因此,他如此说。
于是,皇帝取笔,写了一个“僾”字。那便是寿王和杨玉环所生的第一个儿子。这名字从“人”,从“爱”。以爱为主,皇帝可能因于自己深爱武惠妃而推及的。可是,武惠妃因三皇子之死,心理上有着芥蒂,她看这个字,从“爱人”为出发,她想:难道,这是皇帝暗示我吗?
这一转念,她的心情更增了一份沉重。次日,武惠妃亲自到入苑坊寿王宅来看初生的婴儿,把皇帝的赐名给予他。
杨玉环产后才六天,已起床了。武惠妃立刻命她去躺着,她告诫媳妇,产期中必须好好调养,不然,将来会多有病痛——杨玉环不在意,但她是一个听话者,武惠妃说了,就乖乖地走开去躺回床上。
于是,母亲命儿子入内起居室,屏退左右,告诫寿王在这个时期切不可出府。
她坦率地说出:太子虽已被杀,但流言太多了,对自己母子的处境反而不利,她命儿子小心,尽量少说话,除了奉召和上朝之外,和兄弟们也不可来往,她特别说明,与咸宜公主也不能相见。
她命儿子在自己的府中避风雨。
这也正是炎夏的风雨季。
寿王府只在孩子满月时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大的庆宴,皇帝命知内侍省,右监门将军高力士至寿王宅,赐礼物八式。这位为皇帝宠信和有友谊的宦官,虽然是宫廷中最有权势的人,但他在公众场合很守礼,从不骄矜,他来寿王府,办完事之后,饮酒一杯就走了。他在临走时才告知寿王,武惠妃以精神欠佳,今天不会出来。
寿王并未介意,他和到贺的诸王入宴听乐——由于宫廷事件的影响,诸王的情绪都很低,宴会规模本来就小,又以情绪低,因此,很早就散了。
寿王在宴会散时,匆匆入内找王妃。
杨玉环正在做一种运动,她以腹部贴在地毯上,双手扳着双足的足背,身体反转成弓形。
寿王匆匆闯入而看到,大奇,又大笑。询问她这是做什么?杨玉环时常做这样的肢体体操的,但平时不让丈夫看到,今天,被发现了,她一笑,不曾停止,并且用力摇动,以腹部做支点,身体有如迎浪的小舟前后起伏。寿王忍俊不禁,蹲伏下去,捧住妻子的面颊说:“你的花样可真多,以前我不曾见过。”
她告诉丈夫,这样做锻炼可以收束腹肌,使身材苗条结实。她又婉转地说明:这是女人的私事,本不应给丈夫看到的。
于是,寿王爬下去,轻快地吻妻子,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做完?而杨玉环,迅速地松开了手,搂住丈夫,告诉他:“现在已完了!”两人在地毯上搂着相亲,她问他宴会的情形,寿王随口说了几句。他本来是心事重重的,但是,在看到妻子的新鲜动作后,放宽了,此刻,他又在欣赏着了紧身小衣的妻子曼妙的身材。
他在想:自己兄弟们的妻子,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自己的姊妹虽多,论姿容,也没有一个可及得上杨玉环,他把自己所想的告知妻子。
杨玉环幽秘地笑了,她回答:“或者是吧——在没有论嫁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好看,在东都时,杨慎名的妻子对我大加赞美,我还不以为是真的!”
寿王的忧惶就此消散了,他想象,如果斗美,自己的妻子可能是长安第一人。
他爱悦妻子的美丽,同时也喜欢妻子的温柔婉顺,杨玉环几乎没有发愁的时候,杨玉环也从来无所求,和她在一起时,好像在初夏的暖和中,使人自然而然地有和畅感,也自然而然地会放开心事。
寿王因妻子而放开心事,可是,武惠妃的心事却越来越沉重,她已设法使皇帝诛除太子,然而,内外的流言对她太不利了,她无法提出以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但是,太子既被杀,继立的事不容拖延。
在无计可施中她和宰相李林甫密商。
李林甫自称,皇帝曾问过他,诸皇子中谁人贤孝,他举寿王,皇帝没有再说什么。
武惠妃有些急,她要求李林甫思考,是否找机会直接向皇帝提出。李林甫答应,但是,他又以为皇帝如不问而自行提议,反而不好。他估计,在两三个月之内,皇帝必然会决定太子人选。李林甫认为,时间如能拖得长些,冲淡了三位皇子死事予人的心理影响,那么,对寿王有利。
武惠妃以自己的观察告知李林甫,皇帝对立太子的事,不可能拖到明年或今年年底的。于是,她再要求李林甫设法联络一些元老重臣建议立寿王。
这使李林甫很为难,元老重臣们,可以在皇帝面前说话而起作用的,大多同情三位已死的皇子,他们在太子问题上,不会提任何建议。至于他本人,此时的确也不能主动提出。
继任太子问题,在李隆基缜密思考中,他对寿王稍有偏爱,可能是因母而及子,也可能因于寿王母系有武氏血统——李隆基对做女皇帝的祖母是极为崇拜的。他有一个直觉,武氏和李氏,血统相合,会孕成能干的人。寿王就是李、武两家再传的混合血统。
可是,他又有着犹豫——武惠妃是他长期爱宠的人,他信任这个女人;可是,她童年时代所经历的宫廷斗争,又使她对一些事多有顾虑。他想寿王虽有两个了不起的家族的血统,但看来不像自己那样精明强毅,如果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