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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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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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花!”杨玉环皱着眉叫她,“你不小了,总是口没遮拦的!”
  “三十岁才过,总不算老,胡乱说话,也不妨事!”她的声音在不自觉中提高了,而六十九岁的大唐皇帝忽然坐起来,笑着说:
  “我居然睡着了!你们说什么?我只听到花花说不妨事,是什么不妨事?”
  “告诉你不得,否则有亵慢皇帝之罪——”杨怡挨近去,抱住皇帝一条手臂,“你睡着了,我想吵醒你,贵妃不许,贵妃说皇帝这些时事忙,很累,我说皇帝的身体还像一条牛……”
  六十九岁的皇帝伸手抚着她的背脊,纵笑着说:
  “你是不是想吃牛肉?”
  “啊,你们两个——”杨贵妃叫了出来,“不将我放在眼内,这屋子里还有我啊!”
  乐声和笑声综合了,六十九岁的皇帝,生命力依然旺盛。
  但是,生命力旺盛的皇帝有了老年人不胜繁重工作的疲倦也是事实。这一夜,皇帝没有在飞霜殿正院宿,那是为了要和虢国夫人在一起,杨贵妃自然是知道的,因为这不是第一次。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
  虢国夫人于午间才出宫,在出宫之前,她曾往见贵妃姊姊,并且告诉姊姊,是自己阻止皇帝上朝的。
  “他怎样?”杨贵妃关心着。
  “没有什么事,我看他睡得很好,硬挺着要起来,就拉他再睡,请他传命今日罢朝!这些日并无大事,罢几天朝,料也无妨!”
  “花花,你这人也真是的,他看上朝很重……”
  “我为了你而体恤他,他老了,何必如此劳苦呢?好了,我得出去了!”
  “皇上在哪儿?不会还在睡吧?”
  “还是比我起得早,现在大约是在勤政务本楼召见国忠吧——老头子对国家大事还是挺关心的!”
  她走了,而杨贵妃却发怔,她想着一些往事,自己在入宫之初,也曾有过不让皇帝上朝的事;同时,她再深思皇帝的现在和当时,身体能力终于相差很多了。
  忽然,她想起了谢阿蛮!这名舞伎伴皇帝的时候是狂恣的,她自语:“我也该告诉阿蛮,皇帝已经六十九岁了,不能再如从前那样。”
  天宝十三载,夏天!六月初一日,杨贵妃三十六岁生日,兴庆宫有一个盛大的宴会,这是皇帝为之安排的,大唐皇帝对各种学术都通晓一些,天文学上,黄道全周,均分为十二宫;音乐学上,阳律、阴律各六,合为十二律;而历法学,有十二时。道家对十二这个数目字有各种说法,而对人的年纪来讲,十二的倍数是被重视的,再者,传统观念,人生以三十六岁为中途岁的后半段的开始。古老相传,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七十岁,算是一个界限,三十五,便成了中途,三十六岁,算是人生的后半世的开始。
  (注:古人以三十五岁为人生中途,来源已无可考,或者出于古希腊与埃及,基督教福音书《旧约》诗篇,即有以七十岁为终极之语。意大利诗人但丁,在十四世纪初写的《神曲》,第一句就是“在我生命的中途……”指一三〇〇年,但丁三十五岁时。中国在很早期即有此说法。)
  因此,皇帝为之举行盛大的宴会。
  天气已转热,但并未大热,兴庆宫龙池周围,花草茂盛,有许多锦幛帐幔被搭盖在草地上。
  皇族中的女眷、命妇,大多入宫为贵妃贺寿。连“不做公主”的玉真公主也到了,在阳光下,数百妇女,穿着华丽的衣服,构成了一幅缤纷的和艳丽的图画。何况,还有宫中的侍女和乐班女子穿插其间,繁盛,好像到了顶端。
  杨贵妃于午时初刻出现宴会中——这也是她一生中做生日最辉煌的一次,皇帝亲自陪着她出现,前面导引的是穿着从一品武官礼服的高力士——这位宦官自为骠骑大将军之后,一年只在岁朝穿一次官品礼服,这是由于官品太高了,他故意避免穿的。但今年的情形有了不同,皇帝在正月间加予安禄山从二品官阶的左仆射衔,而首席宰相杨国忠,原以中书令的二品官阶行事,为了提高宰相的权威,皇帝破例晋升杨国忠为正一品官阶的司空衔。有了正一品官服在前,高力士着从一品的礼服就比较安心一些,但今天也是为了取悦贵妃而着上礼服的。
  在高力士身后,是知内侍省一人和内常侍两人、内给事两人,皇帝和贵妃的后面,是四名内侍和四名女官,另外有侍从和执事及小仪仗队。
  杨贵妃是早已获得“半后服用”的特诏的,今天,她的凤冠是和皇后所戴的一个样子,只少了一半垂珠而已,皇帝陪了贵妃上龙坛的阶台,受数百妇人的朝贺。
  然后,皇帝贵妃退入内堂,再分批分见贵妇们。
  三十六岁的杨妃,依然保持着明艳,十多年间,她颐养很好,除了身体较前稍微丰腴之外,岁月似乎不曾在她的颜面上留下痕迹,她看来很浓艳,她虽然刚过了生命的中途,但是,她的生理表现,好像一朵花开到最盛的时候。
  她的妹妹虢国夫人,曾经不施脂粉入宫而名动京华,可是,今天的虢国夫人,却施了脂粉,她虽然艳光照人,可是,在今天,人们又以为虢国夫人的美丽及不上姊姊。
  一批批贵妇朝见贵妃。之后,谢阿蛮到来了,她着女官的礼服,率领杨贵妃随身的八名侍女同时拜寿。
  到时,拜寿的仪式便结束了。
  杨贵妃在大欢喜中,向皇帝致谢,随着,她命侍女为自己除下分量很重的后冠,舒了一口气说:
  “今天好热——”
  “进去换了衣服再出来吧!”皇帝体贴地说,“天气并不热,而是我们都穿得太多了。”
  “嗯,那么,你进去歇歇,三郎,刚才累了你!”
  “我很好,一些也不觉得累!”
  其实,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不久,午宴开了!龙池旁的草地上,锦幛中,长幔下,开了数不清的筵席,龙坛内的大殿上,四面长窗全都拆除了,也设有筵席,贵妃和皇帝同席,另外几席是宫中的妃嫔和皇族中部分老一辈的公主和郡主,例外的是虢国和韩国两夫人也在龙坛内的大殿入席。
  由一百二十名乐工所组成的乐队为宴会奏乐。在宴会中侍奉的内侍和宫女,多至五百人。
  这是宫廷中少有的繁盛的大场面。
  杨贵妃面对着大场面,先是欢喜,渐渐地,她有些不安了。自己所得于皇帝的太多,自己的家族自皇家所得也太多,杨国忠的拜相,她以为不与自己相干的,但是,旁人以为这也是由她而致的。还有,她在今天早晨知道,皇帝真除杨铦为殿中秘书监,杨锜由鸿胪卿转为光禄卿;杨国忠的长子杨暄,骤擢为太常卿,第三子驸马都尉杨昢,将会继杨锜而任鸿胪卿,还有国夫人,还有,她的亲兄长又一次请辞使职和爵位——她的一门,太贵盛了。她虽然不是政治性人物,但有一般的常识,过分的贵盛,总不是好事。她知道“满招损”一语。
  于是,她正经地向皇帝说:
  “我过生日的场面太大了,三郎,我实在当不起,还有,皇帝使杨氏一门太过贵盛,我觉得我们所得太多……”
  “玉环,天下升平,为你的生日宴会一次,又有何妨?至于你的家人,也没什么,国忠是以他本身的才能取卿相之位的,其他,你的从兄弟,虽然因你的关系,但并不太显贵啊!”皇帝说到此处,一顿,笑了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亲哥哥做地方官,政绩极好,有个和尚作诗赞美他——”
  “和尚赞美有什么可希罕的?”杨贵妃也笑了。
  “那是一个有大名气的和尚,法名皎然,作诗很好,他还是历史上的大诗人谢灵运的第十世孙,不可小看他!”
  “你这位皇帝知道的可真不少,是不是查察吏治时得到的报告?”
  “这回不是的,我看到皎然的一卷新诗——”
  就在此时,有一队舞伎鱼贯而出,向皇帝和贵妃行礼,开始了霓裳羽衣舞。
  杨贵妃斟满了一杯酒,向皇帝致敬。随后,她低声说:
  “你忙了许久,可以先去歇歇,睡一觉——”
  “这大场面,我不舍得就离去!”李隆基爱好热闹,何况,今天在场的,几乎全是女宾。他愿意放弃午睡。
  “三郎——”她低声唤,“再听一曲,你得去睡了,夜里,我们还有节目!”她又稍顿,“我是说,你一个人好好儿去睡一觉,不要找阿蛮相伴!”
  皇帝吃吃笑,阿蛮没有参与舞蹈,她留在堂上,来来去去地招呼着宾客。刚才,皇帝的眼睛正看向她,杨贵妃及时说了。老去而雄心仍在的皇帝很得意,点头,自我饮尽一杯酒。
  杨贵妃的生辰是全天宴会——中午,有外面的人参加,晚上则全是宫内的人和若干皇族与最亲近的外戚。
  皇帝睡了一觉,杨贵妃也午睡了一觉——谢阿蛮和虢国夫人作伴,去浴堂殿沐浴,让侍女按摩。她们两人商量今夜把贵妃灌醉。
  夜宴在沉香亭,苑中挂满了灯。场面虽然没有午间的大,但气氛却很好,宫内的小部乐奏担任表演,几名年事较长的妃子,也为杨贵妃所邀而参加了宴会,其中两人,年纪和皇帝差不多,是皇帝二十岁以前在潞州时所纳的妾,现在已白发如银,老态龙钟了。平时宫廷宴会,她们已极少被邀,今天,杨贵妃对她们很恭敬,亲自敬酒。
  虢国夫人和谢阿蛮联合着使贵妃饮酒,她已微醺了,但还没有发觉,皇帝看了出来,拉过虢国夫人说:
  “不可把贵妃灌醉,她生日,别煞风景!”
  “让她醉了,今夜,我和阿蛮陪你!”虢国夫人柳眉双扬,轻俏地说。
  皇帝的心情起了一阵漾荡,但是,他随即收敛了,他想到杨玉环午间催自己去睡的故事,从而想到了自己的年纪。他握住杨花花的手,低声说:
  “今天,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且休。”
  虢国夫人睨了他一眼,再悄声说:
  “过了今夜,机会就难得了——”她稍顿,转而说:“那么,让贵妃和阿蛮对舞,我陪着你!答应我!”
  皇帝看虢国夫人的面孔上也有被酒的红晕,他笑着点头,而虢国夫人,自行斟出两杯酒,敬贵妃姊姊,再请舞。
  “花花,你喝过多少杯酒了?怎的老是找题目让我饮酒?”杨贵妃在醺醺中说:
  “舞,不行,我好久没舞——”
  “腰腿硬了吗?”杨怡逗着姊姊,“要阿蛮伴着你,舞一支霓裳中序慢调,慢调,总行的吧?”
  杨贵妃被激,不服气了,她命人去取舞鞋,再转向皇帝。
  “我舞一支霓裳破,你为我击鼓!”
  皇帝还未接口,谢阿蛮已上前来向贵妃行礼,跪着为贵妃换鞋,娟美和文郁两人,连忙协助。
  “阿蛮,我的舞鞋怎会由你带在身边?”
  “贵妃万寿,本是备而不用的,现在却备而有用了。”阿蛮笑说。
  于是,大唐皇帝击鼓,贵妃起舞,破调是繁音,快舞,在薄醉中的杨贵妃舞转着,稍微有些不稳,谢阿蛮相伴,小心地照顾着,一曲既罢时,虢国夫人又来敬酒了。
  过三十六岁生日的杨贵妃,终于醉了,她在夜宴中一舞之后,又连饮了两杯酒,就不能支持,靠在垫上,把衣襟也拉开了。李隆基过去看她,坐在旁边相伴,发现贵妃的内衣已汗湿,他轻轻地以巾为她揩拭颈项,她合着的眼皮抬了一下,向皇帝昧昧地说:
  “三郎,我的心跳得很快——”
  “哦,你歇歇,我着他们做醒酒汤来!”
  她紧紧捏住了皇帝的手,喘着说:
  “我好久没饮这么多酒,今天可真的不行了,三郎,先给我一枚酸果……”
  杨怡悄悄地立在旁边,她听到皇帝和贵妃之间的细语,心中有着惘惘的感伤,她从他们之间的小语发现,双方都是有情的,而且是深情的,但皇帝对自己,却肤浅得多了,皇帝与自己,只是欲的结合。
  她想到自己在繁华场中,也有几个情夫,然而,像皇帝对贵妃那样的却没有。她检讨着,为何自己不曾被爱,被人真正地爱?
  她想:“是因于我自己的浮动吗?”
  现在,杨贵妃含着酸果,吸取酸性的汁水,皇帝挨得她很近,温柔而体贴地——不知在什么时候,皇帝手上有了一柄妇人用的小扇,轻轻地为她扇着。
  歌舞依然继续着,杨贵妃徐徐地坐直了,她发现自己中酒有相当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
  “三郎,我真的醉了,不该舞的——我先回去,让花花在此陪你——我,要睡……”
  “我和你回去!”皇帝不加思索地说出,并且命人备车。
  杨怡退后了几步,抬手命谢阿蛮过来,嘱咐她送贵妃,同时又告诫她不可再胡闹了。
  宫苑中的宴会虽然仍在进行,但因于皇帝和贵妃同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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