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学英文,不收费!”克劳迪娅冲他眨眨眼。
“那好,我教你中文,我们互不相欠。”李春平回答得很快,两人会心地笑了。
“下次,我去你家里。”
“OK。”李春平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十九、美国贵妇
当克劳丽娅带着贝希跟在李春平身后走进甘家口八号院时,大院轰动了,人们躲在角落偷偷的看小声地议论,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包含着好奇、不解、妒忌、淡漠、不屑……李春平昂着头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享受着人们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享受着这份受到关注的体面。他径直领着两个西方女人走向自己小屋。
克劳丽娅今天看上去特别朴素,红色的圆领衫,合体的水洗布牛仔裤,配着棕红色软底平跟休闲鞋。甘家口8号院的居民想不到的是,这身服装全部是世界顶级名牌,而且是由意大利设计师亲自量体订做的,价格足够这院里任何一家人宽宽绰绰过上两年。
在李春平开门的时候,克劳丽娅饶有兴致地看着邻居门上贴着的小肥羊剪纸,按农历计算,1979年是中国的羊年。
关上房门,克劳迪娅真正走入了李春平的生活。贝希一直大惊小怪地看着甘家口8号院的一切,如今更是吃惊地瞪大眼睛,好似不相信眼前的房子里还能住人。克劳迪娅却平静地环顾着房中的一切,看着简陋的家具和贴满剧照的墙壁,连着用中国话说了三个“好”字。第一眼看到李春平狭窄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克劳迪娅就知道她猜得没错,像李春平这样漂亮的男子身边一定不会缺少女人的陪伴。从针织的窗帘、椅垫和碎花细布床单上,她都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克劳丽娅的视线在床头一幅不大的镜框前停下来,里面有一个满身都是幸福的漂亮女孩儿依在李春平肩头,浑身洋溢着令人羡慕的青春气息。
克劳迪娅注视着镜框中的静楠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我女朋友静楠,是个演员。她外出演出了,过一阵子才能回来……”李春平看着沉思中的克劳迪娅小心介绍道。
“好,虾弟,”克劳丽娅用生硬的中文叫着李春平,打断了他的话。“这些都是你的学习用具。”她从贝希手里接过一个大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有汉英词典、笔记本、漂亮的圆珠笔,最后是一个香烟大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台小巧的录音机。和静楠那台老式录音机相比,这小家伙又轻巧又好看,就连磁带也只有火柴盒大,李春平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三人就在他的小屋里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李春平正想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来招待两位西方女人时,克劳丽娅说想尝尝中国的家常饭。李春平一下子轻松起来,他高兴地答应一声,匆匆跑到居委会请卞姨和曹姨帮忙。
卞姨和曹姨在自己家里做好了炸酱面端了过来,克劳迪娅开心地一再对她们用自己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谢谢,让两个中国老大娘高兴地合不拢嘴。心想这老外不错,待人和气,不是那种傲慢的主。卞姨和曹姨放下饭碗嘿嘿笑着,可是总觉得手和脚都没个地方放,李春平这房子也实在太小,挤进来这么多人有些闹得慌。她们冲克劳迪娅和贝希僵硬地点点头,就匆匆跑了出来。屋里克劳迪娅、李春平和贝希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炸酱面,看克劳丽娅吃得那么香,拿筷子的姿式又那样搞笑,李春平哈哈笑着手把手教她正确的拿筷子的姿势。虽然克劳迪娅一时半会也学不会,但是这顿饭却吃得热热闹闹其乐无穷。
此后几个星期,克劳迪娅成了这间小屋的常客,她不再需要贝希的翻译,凭着汉英字典,她已经能和李春平简单愉快地沟通。
二十、又栽了
当李春平第三次被送进茶淀农场的时候,他羞愧得对谁都不想说话。
十一之前,派出所片警和居委会的阿姨们都劝李春平少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克劳迪娅就顺理成章成为甘家口8号院的常客。不料农场里姓王的小子会带着人查访保外就医人员,那时候他正和克劳迪娅在屋里吃饭。俩小子进门时还挺客气,“啪”地给克劳迪娅敬了个标准军礼。因为这,两人走后他们笑了好一会,克劳迪娅对着镜子学着敬礼的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谁想到,笑声余韵未绝,他却第三次被收监,接着就躺在了这块铺板上。
一而再,再而三,三次都是为了女人,而且是三个不同的女人被扔进劳改农场,李春平的经历实在史无前例,也成了农场里所有男人和女人最感兴趣的谈资。
李春平不在乎人们对他的任何议论,可是当他从那些人嘴里听到静楠和克劳迪娅的名字时,心中却气愤难平。无论如何他是个男人,男人不能让跟自己交往的女人受委屈,更不该使得自己的女人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刘茜,尽可由你们随便议论,可是静楠和克劳迪娅却都是好女人。
李春平叹息一声,又躺回茶淀的硬铺板上,如今的他无权无势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就为了这,他也一定要出国,到时候,看还有谁敢欺负他。
越想越心烦,李春平冲动地跳下铺去找金永泰,央求他帮忙给英子打个电话问问外面的情况。
在场部医务室等了不到十分钟,金大夫就从办公室回来了。
“怎么样?”李春平急切地问。
“没什么事儿,老太太去院里找过你,知道你又进来了。她每天都给居委会打电话。”金大夫平静地说,“静楠打过电话,节前封闭式排演她出不来,还不知道你又栽了。”
“你没让英子告诉老太太我挺好的?”李春平跟着金大夫也把克劳迪娅称作老太太,他详细地跟他讲过和克劳迪娅相识交往的全部过程。
“那还用你嘱咐。”金大夫说。“随便问一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人在这儿还说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意思。”金永泰的眼光像锥子一样尖利,容不得他有一丁点儿隐瞒。
“说实话,我当然想出国。”他深深地出口气,“然后慢慢再想办法把静楠弄出去吧。”
“你太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你不懂吗?”金永泰世故地摇摇头。
“要是你选择哪个?” 相似的问题他曾经问过林子。
“熊掌和鱼你以为哪个更珍贵?”金永泰笑眯眯地反问。
“还用问呀,熊掌呗,三岁小孩都知道。”李春平好像有点明白了。
“物以稀为贵,我肯定择其贵弃其盛。”金永泰看着李春平的表情,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当然,这要看你把哪个当鱼哪个当熊掌。”
金大夫的话李春平明白,可困扰他的正是这杆要称出人生分量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静楠,是静楠毫无保留全心付出的爱情;天平的另一端是克劳迪娅,是他的未来、他的希望和重新拾起他丢失的尊严的机会。可是这杆天平有时倾向静楠那端,有时倾向克劳迪娅那端,总不能平稳下来,把他搞得心烦意乱焦虑难安。
“别着急,时间会帮助你找到答案。到时候,你认为是熊掌的绝对变不成一堆鱼,你心里的鱼呢也成不了熊掌。”金大夫沏了一壶茶,从抽屉里拎出棋盘摆在桌上,“不想那些了,杀一盘,咱哥俩好久没过招了。”
李春平走到金永泰身边坐下,他的心里还是理不清。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十一、 摊牌
克劳迪娅把她中国之行的最重要一次谈话定在友谊宾馆。
她要揭开谜底了!
见克劳迪娅不说话,李春平也一言不发,他端坐在躺椅的座边,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盖碗里的茶水。他确实有求于克劳迪娅,但他要让自己的要求在两人的交谈中自然表露,最好是在她反复询问后才提出,否则,他无疑会在这场谈话中失去主动权。
他们俩静静地坐了足有十几分钟,最后还是克劳迪娅打破了寂静。
“我明天就要走了。虾弟,我很珍惜在中国和你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
“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我很荣幸。”李春平故作矜持。
“至少在一年以内我不可能再来中国。看看你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克劳迪娅用她一贯的口吻自负地说。
“没什么啦,小事不用劳你大驾,大事嘛,说了也没用。”他笑容可掬地回答,其实是在将她。
“有多大事我帮不了你?”克劳迪娅果然不服气。
“那,你能帮助我出国吗?”李春平的话听起来像半开玩笑。
克劳迪娅知道他早晚提出的就是这个要求。“就这么点小事,当然可以。”
“真的?”李春平兴奋了,他没想到克劳迪娅答应得如此痛快。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克劳迪娅假装嗔怪着说。“不过你得答应一个条件。”她紧接着又跟上一句。
“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都行。”
“行?”克劳迪娅反问一句,在得到更加肯定的回答后她慢慢张开嘴。
“你得和我结婚。”
李春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大脑停止了转动,舌头也变得僵硬起来。“结婚,你是说我和你?这不可能。”
“结婚是你能申请出国的唯一方式。”克劳迪娅很坚决地说,“你想想,以你的身份,中国政府能给你办护照吗?美国政府能痛快地给你签证吗?只有结婚,一切难题才会迎刃而解,你才能在最有利的条件下跟我一起在美国生活。”
“可是我有女朋友,这你清楚。”
“你准备跟你的女朋友结婚吗?”
“如果我不出国的话,肯定就跟她结婚。”
“那你要是到了国外呢?”
“不知道,将来有可能我会回来把她接走。”
“如果你必须放弃她才能出国呢?”克劳迪娅的问题咄咄逼人。
李春平脑子都要炸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克劳迪娅坐起来,注视着李春平起身离开。打开盖碗,扑鼻的茶香沁入心田,她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
过了十五分钟,李春平沿着扶梯上来,他缓步走向克劳迪娅。
“可不可以想个别的方式。”他试探性地提示,克劳迪娅没有作声。“比如说,我们可以用母子关系,我可以当你的儿子,一辈子照顾你的生活。”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克劳迪娅笑了,“虾弟,你是在用中国人的方式思考问题,而你想去的是美国。”
“你说行不行吧。”李春平焦急地问。
“不可以。”克劳迪娅正色说,“或者同我结婚,或者你继续留在中国。”
“没有第三条路?”李春平再次发问,他努力控制住声音中的畏忌,两条腿却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没有。你必须现在拿定主意,别忘了,我明天就要离开中国。”克劳迪娅柔中带刚向前逼进一步。
李春平颓然盯着脚下一汪积水,他不想让克劳迪娅看出自己的失望。良久,他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要是非得用同你结婚做条件,我宁可放弃出国。我很珍惜我的爱情。”李春平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站起来朝着克劳迪娅一点头,“感谢你这段日子教我英语,原谅明天我不能去机场给你送行,再见。”
第四章
二十二、美国特使
时间到了1980年,北京的一切都于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对于李春平而言,最重要的是他解除了劳教,又成了一个出行不必再向人汇报的自由人。他的户口落在了甘家口派出所,他成了8号院小屋的真正主人。
“春平,你来,我跟你说句话。”卞阿姨轻轻拉了一把李春平的袖子;从她神情上他看出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
“卞阿姨,有什么事儿您说。”
“春平,那个美国老太太找过你么?”
“没有呀,自从上次她走以后我们连电话都没通过。”
“可是老太太派人上这儿找你来了。”卞阿姨在他耳边小声说。
“派人来了?”他心里一哆嗦,疑惑地问。
“是呀,来的人是个律师,他先来过这院一次,我们告诉他这阵子你不在。可他楞没走,每星期都往这儿打电话问你回来没有,已经连着好几个月了。”卞阿姨叹了口气,“你呀,最终还是甩不开她。”
这句话李春平装作没听见,他现在急于搞清楚两个问题。“那个人走了么?”
“没有。”卞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前几天还来电话呢。他住北京饭店,我把房间号和分机都记下来了。”
“她知道吗?”他把纸条依照原样小心地折好装进上衣口袋,冲着窗外自己家的方向呶呶嘴,对于他指的那个“她”,他们心照不宣。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