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柄手榴弹的杀伤力并不大,很少因此阵亡。这大概既与手榴弹的碎片数量与质量有关,也与美军的防护装备较好有关。伏击战中,美军士兵当场阵亡的并不多,多数是弹片伤,但是几百个手榴弹漫天扑来的情况,但成了重伤的概率极高。整个下午,美国人都在忙于救死扶伤,甚至连断了履带的坦克也无瑕顾及。
但是,战争的节奏转换是出人意料的。未及,轰炸机、战斗机轮番而至,对着几个山头投下了大量的燃烧弹。炮兵校正飞机一直降到1000多米的低空贴着山头侦察指示目标,大口径炮火严格按照范佛里特弹药量对着飞机指示的位置反复耕犁。最要命的是,另一支特遣队突破了友邻部队的防守,已经穿插到后方的谷地,连队已经被切断了归路,陷入了包围!
入夜了,山火慢慢的减弱,仍然映得半边的天空通红。陈立业扶着树站着,他的腿烧伤了,棉裤上老大的一个黑乎乎的洞。他默默望着通往华川的唯一通道上的谷地,那块谷地就象一个胃的形状,北边通往华川的车马路如同一条食道,南面往春川的车马路就象是十二指肠,一个环形的阵地,就蹲坐在胃的中心,紧紧的卡住上下的通道。
刘进旺没能吃到他看上的骡子,一大锅的骡肉,已经被大火做成了朝鲜烤肉。李国雄的膀子上受了伤,被一块精壮的弹片砸到了,隔着棉衣缓冲了下,没有破皮却肿的老大。嘴里却仍然在念叨:“要是有个老婆就好了,也不至于让老刘这样的粗胚给我看伤。”他一转头却是神秘的对着赵无极问道:“哎,赵教员,你看过外国娘们没有?”
赵无极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了西门吹雪的意境。他的头发被烧焦了,脸上也是黑糊糊的一团,活象非洲军团的特种部队。兄弟部队的一个营,架起了报话机,通讯员沙哑着嗓子在呼唤着,却始终只收到“嘶嘶”的杂音。赵无极大约能猜到那就是所谓的电子干扰。
刘进旺拍了拍李国雄的肩膀,回应他的却是李国雄的惨叫。刘过旺一脸高兴说:“这样就没事了,肉还好的,有知觉哩!”
赵无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又没了说笑的心思。他想起有一年,从《三角洲大地勇士》刚刚转入《三角洲飓风来袭》的他,选了一把狙击枪轻快的找到了对方的基地,伏里山上半天打不出一枪。因为对手们要么在坦克里,要么在飞机上。他无奈的趴在一辆坦克边上束手无策,刀、枪、手榴弹都没有任何作用,最终死在了履带下。再后来,他在《战地2》里,明智的选择抢坦克、抢直升机,最不济也要弄辆车,不然走路走死你。
在立体化的战争当中,一个士兵、一把狙击枪实在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战争教育了人民,在扑天盖地的燃烧弹与排海倒海的炮弹下,他只能跌跌撞撞根本不知东南西北的跟着其他人,从一个山梁逃到下一个山梁,从一个弹坑扑进另一个弹坑。一身的跌伤把他从最初的意淫中打回到了现实之中,西门吹雪的寂寞开始褪化成西门大官人遇到武二郞时的无助。他现在已经清楚在没有可靠的阵地支持情况下,什么潜伏敌前、一枪制敌、事了不留身与名是非常非常的不现实的。狙击位置一旦暴露,人家可不会象电影里、小说里编的那样,大老远从美国调个狙击教官来让他教训,而是一顿密集的大口径炮火直接覆盖可疑地域。要知道,150毫米以上口径的榴弹炮弹,炸点直径五十米内无掩体防护生命,都会被活活震死,根本不需要弹片杀伤!斯大林格勒的狙击手是因为有着复杂与坚固的城市建筑作为掩护,才得以部分的生存,注意是部分的,运气不好的,一样被炮弹炸死。而朝鲜的野外,一个士兵,能用一杠铁锹构建什么坚固的防炮掩体?
李国雄不等赵无极接话又自语道:“美国娘们我没见过,不过苏联红军的娘们我可真见过。”他有意顿了顿,引得别人注意后又得意的压低了嗓子说:“在东北的时候我可看过,那可真叫一个风骚,大块的胸脯露在外头,那个啊,就跟刚出炉的白面馒头似的,热腾腾的,还直冒热气哩!”
几个人不禁都为他生动的比喻发笑,借着不时升起照明弹,直见一个个人眼睛滑溜溜的,亮得很。
赵无极心知他是怕大家在敌前呆久了紧张故意说的笑话,也呵呵的跟了几声。
天刚落黑的时候,山上困着各个部队被打散、走散的人员,足足有八百来人。许多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有的是战斗人员,有的是后勤人员,武器还不足人手一枝,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原有的伤员已经转移。最高的职务是副营长,但是他更倾向于联系部队待援。赵无极还惊喜的遇上了马强,他们的连队直接面对美军的机械化部队,伤亡惨重。马强的情绪有些低沉,他拉了赵无极的手,拍了拍,什么都没有说。
不久,几个连长就和副营长发生了分岐。
“你们这是对组织的不信任!是对战士生命的不负责!”副营长反对连夜突围。
“今天晚上行也得突,不行也得突,围在这里时间越长越没出路。”李国雄很肯定的说。他轻轻的扭了扭肩膀,却重重的“嘶”了声,脸上露出不屑:“你们不走,我们走!我们连今天算是开了洋荤,士气正高着,一鼓作气冲过去,冲过去就算胜利了!美国人夜里只能抓瞎。”
“我赞成副连长的意见,必须突围,不能等!”赵无极略知此役之后,志愿军再无重返此地的可能。
陈立业有些犹豫。长期以来,他习惯了在上级在指挥下作战,按命令行事,进攻、撤退,他都毫不含糊。但是一旦脱离了主力,他便有些无所适从。
马强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冲过去就是胜利。今晚不冲,明天队伍怕就要散了。”他说的是实话,许多退下来战士,已经是几天没吃上什么象样的东西了,相互建制又不相属。不乘着现在还有几百号战斗力,努力冲一把,明天天亮后直怕更困难。美军现在开始注重心理作战,白天的时候就投传单,晚上飞机上还做广播,如果人心散了,就更没希望了。
一阵沉默后,部队乘黑活动下山,500多名战斗人员编在靠美国阵地的一侧,其他人在外侧,预定在半夜时分,从美军阵地外侧突击冲过。
这竟然是一个难得的月夜。
“月亮要是也有开关就好了。”赵无极望着明晃晃的月亮,很想一枪打灭它。
第十九章 突围(下)
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点,不能再等了!
人们焦急仰着头,终于有一团乌云令人欣喜的掠过月亮,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赵无极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舒了一口气。
“这云太小了,挡不了多久。”李国雄喃喃的说道。
“隐蔽前进。”压抑的口令在人群中散布开来。
午夜一点多钟,谷地里暗流涌动。虽然说这四个字是贬意词,但赵无极认为抛去词性不说,用在这里是十分贴切的。一个个灰色的身影,象是一股股水流,从“十二指肠”周边的林子里缓缓的涌出,在距离环形阵地外沿两三百米开外,又象触摸到岩石的潮水似的向一侧散去,渐渐的汇成了一股洪水,水声越来越大,势头越来越急。这毕竟是多支部队临时组建的队伍,新兵、残兵、败兵居多,纪律性与敌前作业能力与精锐部队相差甚多。
陈立业不由的一拳砸在地上:“妈的,不要急,不要慌!”可他只能控制住自己连的战士,许多人在旁人惊慌情绪的感染与带动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抬高了姿势。
赵无极直听得四周一阵阵沙沙的声响传来,尽管每个人都拼命的想把这个声音压到最低,可沙沙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耳边,并向四周弥漫着。他拼命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看好地形按照自己的节奏运动,可怎么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解下枪握在手中,感受着那股莫名的自信,慢慢的平静下来。
借着依稀的星光,他能够望到美军环形阵地外侧一团团黑呼呼的东西,那是铁丝网,直接拉开形成连续的圆圈。还有几个黑色的钢铁身影,上面一根根长长的炮筒淹没在黑暗里,在远处照明弹的提示下,时不时泛起铁器的冷峻。
带枪的战斗人员在洪流中有的被夹裹的前行,有的拼命摆脱那种氛围执行自己的任务,有的被撞倒在了地上,一连番的站不起身。沙沙的声音逐渐演变成脚步的啪啪声,打头的一些人已经丧失了理智似的发力快跑起来,后面许多不明所以的战士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开始的时候还知道半蹲着身体移动,到后来竟是站直了身子也跑了开来。
队伍已经失了控制!
负责掩护的战斗人员们一面持着枪向着环形阵地,一面不住的回望那些急匆匆逃去的身影,一种被抛弃的心情蔓延开来,有些人借着黑暗偷偷的离开了位置。唯一能够保持大致队形的,只有赵无极他们打头掩护的2连,还有负责断后的副营长带着的几十号人。
许多幸存的老战士,在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个突围的夜晚时,只是喃喃自语:太惨了,太惨了。无论记者如何的启发与提示,都不愿意讲述当时的情形。
赵无极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突围的激情,也见过逃亡的胜利。可他也想不到会是如此的惨烈。此时的环形阵地里仍然是一片的寂静,反常的寂静中隐隐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赵无极死死的盯着那片黑暗,试图从中发现什么,他的眼里充满了血丝,一条条就象扭动的蚯蚓。
“咔嗒。”一声脆响。赵无极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的声音。他不敢至信的转头看向李国雄,看到的是李国雄发白的脸色,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惨笑。
这时的天色,突然的慢慢转亮了。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的迸发一声呐喊,那是人类在死亡压迫下发出的最后的喊声,声音高亢而尖厉:“同志们——冲过去!冲过去就是胜利!”
“呼——”赵无极感觉到平地里瞬间刮起了一阵风,只见到月光下哗的立起许多身子,灰色的、绿色的棉衣涌动着,人们在拼命的向前奔跑,有的人摔倒了,有的人扑倒了,有的人爬起来了,有的人拖着别人……有的人扔下了枪,有的人拾起了枪。
“哗拉”,小土包上的机枪上膛了,“哗拉”,一把把步枪推弹上膛。
在同一个时间里。半空中“嘭!”的一声,引得人们不禁抬头。迎接他们的目光是白的发青的闪光,是照明弹!
轰隆的震响随即传来,那是坦克在启动。
“开火!”一个声音响起,小土包上的机枪刚刚应声打出一个点射,一阵狂热的金属风暴刮来,机枪手和他的副手瞬间被刮得仰面摔倒,捷克机枪的弹夹在风中跳了起来,翻转着身子落在地上。零乱的步枪声也“啪啪”的响起,迅速的就被“嗵嗵”的机枪声压制。赵无极趴在一个洼地里,不断的有人扑进这个不过两米方圆的洼地,手、腿、屁股、还有糊糊的液体压在与流在他的手脚上。
“还击!还击!”赵无极似乎听到了陈立业在竭力的呼喊,他的声音在枪声中模糊的几乎听不到,尽管他就在赵无极的身边。
赵无极根本无法抬头,他的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声音,仰面躺在地上的他能够清楚的借着亮光,看到一个个奔跑着的身子在“噗噗”的撞击声中被击倒,被撕破。“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他努力的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从身下拉出狙击步枪,试图爬到洼地边上。
“是坦克上的机枪!”李国雄趴在他耳儿大声的喊道:“不要抬头,太危险了!跟着我,看好了跑!”
陈立业和李国雄都是老战士了,都曾经经历残酷的战斗,他们的神经,往往不会为战场所影响,能够在历次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都很清楚,枪打出头鸟,贸然的跑动、冒失的开枪只会让自己成为战场中的焦点,成为机枪追逐的对象。
估算着机枪扫射的节奏与频率,李国雄乘着空隙迅速的抬了一下头,瞟了眼地形。拉扯着赵无极半趴起身子,“走!”洼地里的几个人跟在他后面,跑了三四步,又扑倒在一个半米高的土丘子后面。赵无极调整了一下方向,学着样子飞快的从土丘后露出半张脸瞟了一眼外面,火光四溢处是一辆坦克,一名机枪手操纵着一架大口径的机枪吞吐出着烈的火舌。
他跪起身子,冲着机枪手“啪啪”开了两枪,子弹在钢板上弹了一下,溅出两朵火花。机枪手呆了一呆,转过机枪火舌扑面而来。有人拖了赵无极一把,赵无极仰面扑倒在地,拉他的人是张瑞明,赵无极一个反手把张瑞明也拖下来。一阵热风从头顶上刮过,赵无极眼睁睁的看着张瑞明的头部仿佛是被铁锤子砸中似的,哗的剩下了半边,身子软软的就摔在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