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就解决师部,不得手,就解决敌人的团部。
他主张突击部队应该是两个矛头同时插进去。
刘胜、陈坚两个人在一阵猛烈的飞机机枪扫射的响声以后,急匆匆地跨了进来。
“怎么样?候差候到啦?”刘胜一跨进门,没有看清屋子里坐的是谁,也不知道一大堆人是在这里举行严肃的会议,就气喘吁吁地这样冲了一句。
沈振新望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又是莽撞了。比那天夜晚发牢骚以后才看见副军长梁波在座的时候,更为不安,窘迫地站立着,不住地揩拭着并没有出汗的脖子和脸孔。
“要你当突击队!老刘!”梁波指着刘胜说。
“行!只要有仗打!敢死队也干!”刘胜向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
梁波把情况和攻击的道路、目标等等,向刘胜和陈坚说了一番,刘胜坐到沈振新的身边,没有作声,脑袋上的几条皱纹,集聚到一起。这使沈振新、梁波和大家不免有些惊异起来:刘胜这个不善于思考的人,今天,竟然用起脑子来认真地思考问题,对战斗采取了几乎是他过去没有过的慎重态度。
涟水战役以后的刘胜,的确渐渐地发生了变化,这次战斗要他的团当预备队,开始的时候,他发急,怀有不满情绪。梁波和他谈了话以后,发急、不满便转化为内心的焦虑。他感到预备队的任务,可能比最先攻击的任务还要艰巨。这两天战斗的发展不大顺利,敌人表现得很顽强,他就更感到自己的肩膀定要挑起不是轻便的担了。他在昨天夜晚和今天早晨,和陈坚两个人在阵地上悄悄地观察了许久。他又要营的干部们到阵地上观察过。他和陈坚在精神上已经作了充分的准备:随时投入到战斗的浪潮里来。对于怎样打法,刘胜已经有过考虑。梁波刚才说明的纵深突入的打法,他想到过,认为是正确的。他现在所思虑的,是怎样有效地突入纵深。他思虑了一阵以后,提出他的意见说:
“我的想法是多路突击,不是一路、两路突击,应该是四路、五路突击,我看过阵地,敌人有纵深配备。大队突击以前,要是在夜里,最好用小群偷袭,先摸进几个突击小组到敌人阵地里头去,在敌人肚子里打起来,接应大队的突击。”
“我补充一句,多路突击,也还是有重点的,不是平均使用力量。”陈坚紧接着刘胜的话说。
“对!你补充的对!”刘胜说。
……
沈振新认为这个讨论很重要、很有益处。他作了决定说:
“具体的战斗动作,由梁副军长和你们师、团干部考虑决定。现在应该火速进行准备工作。”说到这里,他想了一想,看看表,站起身来,声色严峻地说:
“还是晚上八点钟开始总攻!不管怎样,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解决战斗。这次总攻必须有效!刚才‘五○一’的话,我告诉了你们!我,你们,大家共同对整个战役、对党、对上级负责!”
沈振新锐利的乌光闪闪的眼睛,望着每一个人的脸,眼光里凝聚着胜利的光芒。
政治部主任徐昆是个身体颀长精力饱满的四十来岁的人,两个颧骨突出的脸上,经常浮着笑容,好象从来没有过忧虑和悲哀似的。他善于深思,即使他在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在活动着这个念头或者那个念头。他惯于用简短的最普通的语言,最具体的意见,传达他的深刻的思想。在大家将要分手的时候,沈振新看了看他。他领会到沈振新要他发表意见的要求,而他自己确也有一个思虑成熟的意见,需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他习惯地眨眨眼睛,站起身来,一手拍拍刘胜,一手拍拍陈坚,以征求同意的语调,温和地却又严肃地说:
“也来个政治突击,配合一下军事突击,好不好呀?胡子刘团长说,要用小群动作,政治上也来个小群动作配合大群动作,我想放几个俘虏伤兵回去,让他们做先头部队,带点宣传品回去,带几句话回去,让他们吃个饱肚子回去!这样好不好呀?我看是好的!那个晕晕糊糊跑过来的参谋,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啦?他是敌人师长何莽的外甥子。他说敌人在活埋伤兵,敌人的士兵对我们的俘虏政策还不大了解,放几个回去,我看有用处。敌人的官兵就会明白我们行的是王道人道!敌人对他们官兵进行欺骗宣传,说‘共产党对待俘虏抽筋剥皮’,这样放回几个去,给他们瞧瞧,是有用的一把刀子,可以攻敌人的心,可以打破他们拚死顽抗的心理。你们看看,这样好不好呀?你们认为好,我们就这样干!”
大家赞同地点着头,一致道“好”。
“这几天,我们打了两百个宣传弹,是有效果的。已经发现一个小兵带着我们一张二寸长的小传单跑了过来。今天晚上总攻以前,我再给你们三百个宣传弹,胡子刘团长,年轻的陈政委!你们得给我保证,把这三百个打不死人、可是能够打动人心的炸弹全部打出去!”徐昆又接连地拍着刘胜和陈坚的肩膀,笑嘻嘻地这样说。
他的话声和笑声里带着浓郁的亲切的情味。刘胜、陈坚在他拍着他们肩膀的时候,为着对上级首长的礼貌和被他的亲切的感情所动,象孩子受宠一般地站立起来。
会议结束,刘胜他们走了出去。最后留在这屋子里的是沈振新和徐昆。徐昆把和那个敌人的参谋谈话的情形,向沈振新叙述了一番。沈振新听了以后,咬着牙齿说:
“何莽!这个东西!应该算是战争罪犯!”
“已经不是人了!灭绝了人性!”徐昆气愤地紧接着说。
沈振新和徐昆离开了师指挥所。
二十多架敌机,张着翅膀,在莱芜到吐丝口之间无云的上空来来去去。飞机的肚子里,不断地扔下一串一串的炸弹。
阳光照着的银灰色的机身,发出惨白的光亮。
他们走在丘陵地的小道上,为着躲避敌机,走走停停,停停又走。停歇在一个小松树林里的时候,沈振新折了一根松树枝拿在手里,拨动着身边的碎石块。拨着,拨着,他便躺倒在枯草地上,头抵着一棵松树根,闭上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徐昆向警卫员们摇摇手,眼睛向警卫员们示意说:
“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接着,徐昆也睡倒在静静的小松树林里。
第七章
二五
在彩霞的光辉照射到吐丝口焦墙破瓦上的时候,宣传弹从四面八方射击出去,彩色的纸片,花蝴蝶样地飞舞在敌人的地堡附近,壕沟的上空。由于灰黄色弹烟的浮漾和傍晚的微风旋荡,它们有的飘扬了好久才落到地上,有的竟然飞钻到敌人的地堡洞眼里面去。
敌人对于这些纸片儿似乎特别害怕、惊慌,仿佛这些纸片确实具有他们意想不到的无穷的威力,最大限度的破坏性。敌人的炮弹一串一串地放射出来,机关枪、步枪的火力同时地集中射击,虽然他们看到的尽是那些彩色的纸片,并没有发现解放军一个人的形影。
一场激烈的“空”战过去,战地上沉寂起来。沉寂到使人想象到战斗已经结束,许久许久听不到一响枪声。
天色突然黑下来,彩霞消失以后,从东南角上的崖谷里飘卷来一片迷蒙的云雾,笼罩了整个的吐丝口镇。
不久,便落起牛毛细雨来。
战场上的景象完全变了,吐丝口镇象沉入到海里,又象浮游在半空里,不住地打着旋转。
战地的雨夜,黑得伸出手来自己也看不清五指,黑得叫人发愁、可怕,空气沉闷而又浑浊。炮烟混和着湿气,沾粘在地面上、墙壁上、人的身上,久久地不肯散发开去。
脚下水湿泥滑,战士们的身体渐渐地沉重起来,前进一步,要比平时多用一倍到两倍的气力。认不清道路,找不到目标,真是瞎子摸鱼一般,只能伏在地面上缓缓爬行。
对于久经战斗的战士,在这样细雨绵绵的黑夜向敌人的胸腹阵地摸进,是苦恼的事情,也是难得的良机。
敌人的探照灯失去了照明的效力,敌人射击出来的子弹盲目乱飞。战士们可以放胆前进,接近到敌人的身边,展开面对面的痛快淋漓的战斗。
“什么人?口令!”
“开枪!”
敌人诡诈地吆喝着。向左边打一阵枪,又向右边打一阵枪,时而打得很低,时而又打得很高。
“瞎眼枪,神经战!不理它!”秦守本低声地对王茂生说。
在总攻击开始以后,突入到敌人阵地的缝隙里的秦守本小组,经过约摸两个钟头的光景,艰难地但是安全地前进了一百米左右,在接近到预定攻击目标——敌军指挥部前面屋顶上的机枪阵地——的时候,秦守本的膝盖撞上一根焦黑的木桩,感到猛烈的疼痛,停止了浑身疲累的爬行,他急速地喘了几口粗气,揉揉隐隐疼痛的膝盖骨,忍不住地咕噜道:
“天也跟老子捣蛋!”
和他并头伏在冰冷的泥水里的王茂生,拍拍他,套在他的耳朵上说:
“快啦!”
正说着,屋顶上的机枪“咯叭咯叭”地叫了起来,红色的小火花,在雨雾里闪闪灼灼地跳跃着。
在机枪响叫的时候,秦守本借着火花的点点微光,向背后看看,没有人也没有动静。于是用舌头在上颚上弹了几下,那声音恰象檐口的水点滴到石板上似的。大概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以同样的“哒哒”的声响回答了他。
在他们继续向前爬行的时候,一排紫红色的曳光弹从他们背后穿过雨雾,急速地飞扬到敌人屋顶机枪阵地的上空。他和王茂生停止下来,仰脸向上,又一排紫红色的曳光弹从同样的方向穿射过来。
他意识到营部对他们的迫切要求,当营部指挥阵地上发射出来的紫红色的信号弹,又一次地飞扬过来的时候,他和王茂生躬起腰来,小松鼠似的向前猛跳了七、八步,到达一道烧焦了的黑墙下面。
是应该向敌人猛烈攻击的时候了。秦守本心里度量着,从口袋里摸出临出发的时候罗光给他的夜明表,揉去睫毛上的雨水看看,时针驮着分针,指在表的正中。
“呀!十二点钟了!”秦守本惊讶着,他觉得自己的进展太缓慢了。
在他们背后远远的地方,枪声、榴弹声突然猛烈地响起来,他清楚地判断得出,那是连长、指导员带领的突击队集结的大石桥附近。
秦守本的心里焦急起来,他想象到连长和指导员带领的突击队,正在石桥两侧,遭受到敌人的猛烈攻击。他的两脚踩着一堆砖瓦,仰起头来朝大石桥方向定睛一望,一团一团的火光和黑烟,在那里连续腾起,榴弹的炸裂声,连续地迸发出来。汤姆枪和卡宾枪的子弹射击声,象连串的爆竹一样炸响着。
石东根和罗光各自带着一个突击队,在石桥两侧,等候楔入敌人腹地的突击小组的接应,向敌人的纵深突进,已经三个多钟头。因为雨已停歇,敌人的探照灯的舌头,舔着了石桥两侧的石东根他们的阵地,枪、炮的火力,倾盆疾雨一般,朝石桥两侧猛泼下来,接着,一个排的敌人,从壕沟和地堡里跳出来,不顾死活地朝石桥上冲撞攻击。
石东根和罗光的两个突击队处在十分艰苦的境地,在自己展开火力出击以前,不得不对敌人的进攻举行反击。
“冲!把敌人杀回去!”石东根举起汤姆枪,大声地喝令道。
石桥两侧的突击队冲击出去,汤姆枪、卡宾枪的短促火力,一齐向迎面而来的敌人猛扫了一阵。
敌人的进攻被击退,石桥前面的泥水里,倒下一堆敌人的尸体和嗷嗷哭叫的伤兵。
石东根乘着反击敌人的时机,喝令队伍冲过了石桥,试图就此突入到敌人的阵地中心去,但是没有奏效,给敌人的强大火力迎头阻住,又退回到石桥两侧的阵地。
“两个多钟头,一点动静没有!都死光啦?”石东根恼怒地骂着,伏在一块泥湿的石头上。
秦守本小组的六个突击队员聚集在黑墙下面,正在计议着怎样消灭屋顶上敌人的机枪阵地,左翼三十米远的地方,发生了轰然巨响,一座敌人的母堡翻了身,在火光下面,秦守本他们认定那是张华峰小组向敌人举行攻击。敌人的各处火力立时转移方向,朝张华峰他们那边猛打,探照灯的惨光在地堡炸裂的附近游来窜去。接着,他们右翼不远的地方,也响起了对击的枪声,另一个突击小组也和敌人接上火了。
秦守本和他的小组的突击队员激动起来。
身体壮实的张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站在一堵瓦屋墙根,嘎着嗓子说:
“上吧!”
夏春生站上张德来稳稳实实的肩膀,周凤山一脚踩着张德来的大腿,一脚踩着蹲着身子的秦守本的肩头,爬上了夏春生的肩膀,王茂生举起汤姆枪梢,夏春生用力一拉,王茂生乘势扒了上去,一直扒到两脚踩在周凤山的头上,然后抓着屋瓦,窜上了和敌人屋顶机枪阵地对面平行的屋顶。接着周凤山上了屋顶,夏春生也上了屋顶,三支填饱子弹的汤姆枪,并排地架在屋脊上,朝着对面屋顶上的敌人机枪阵地,“哗啦哗啦”地倾泻出火辣辣的子弹。
敌人的机枪和机枪射手给打得摔滚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