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真髓恍然大悟,“难怪上次夜战时,我翻来覆去在韩穆阵势中仔细寻找,却就是找不到敌人的大将。”心中一动,已有了计较。
“其实铁羌盟最令人头痛的,不在于指挥与编制,而是它的作战方式。”徐晃叹道,“西羌一带民风彪悍,不论老幼妇孺,人人使得铁矛,骑得劣马。每次上阵都以部落家族为单位,大都是父子兵、兄弟兵甚至夫妻兵。看到亲人丧命,哪有不拼命的?故每次作战,人人都能奋勇冲锋,前仆后继,至死方休。其战斗意志之强,我汉军望尘莫及啊。”
雷吟儿道:“我是东羌人,地近匈奴,部族人人擅骑射短兵。和我们比起来,河曲一带的马和北地马不一样,又高又大,腿长力猛,就算背上骑两三个人照样奔走如飞,所以西羌人主要战术是重甲长矟的突击,短程的冲刺势不可当。铁羌盟主要是西羌人组成的,不过似乎也有几个东羌部落跟他们联合。所以我想,上一回马超没用骑射手很可能是欺咱们人少。往后主公再和他作战,对这一手可不能不防。”
这的确很重要,真髓点了点头。
雷吟儿道:“主公,我原先跟随胡车儿将军与汉人作战,基本都先将敌人困在城里,然后抄略四周乡村,毁掉农田,迫敌出城决战。属下怕马超再来的时候,也采取这种办法。”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交头接耳,徐晃悚然道:“对!马超这一路上尽是用此法攻城。只是不知中牟尚有多少粮草,可否支持住如此强攻?”
“若是围城,咱倒是不怕,”长史秦宜禄一直没有发言权,他对这等攻城略地一窍不通,此时听问起粮草储备才搭上话,“主公,此次麦收总计得粮十万斛;半月前新郑长杨沛得知我军大破铁羌盟,特献粮一千斛;再加上俘获的牲畜,已足够支用一段时间了。”
“一味死守,绝无出路!”旁边魏延一直插不上话,总算得到了机会,“奶奶个熊,怕他个鸟!马超要来打咱们,咱们就先去荥阳打他,正好为胡安和将士们报仇!对了,将战场推到荥阳还有一桩好处:那一片河道纵横,地形很复杂,适合防守,但是骑兵却跑不开。咱们大都是步兵,不怕地形复杂,可铁羌盟主力是骑兵,正好让他们跑不开!”
徐晃赞同道:“先发制人是上策。据我观察,马超此人虽久经沙场,但性子急躁,又极为好胜,这是他的弱点。据来降的将士所说,先前马超吃了败仗退守荥阳时,每日里详加防备,生怕我等乘胜追击;后来知我兵微将寡,又一直不见动静,于是也渐渐松懈下来。如今大雨刚停,马超满心都是如此进攻中牟,我等若趁此时反打上他的家门口,他决计想不到。”
邓博皱眉道:“铁羌盟的确大都是骑兵,可郭汜的凉州兵,还有那些白波兵都是步兵,想要吃掉他们也不容易呀。”他用兵谨慎持重,破绽极少,然而遇到这种情况却难免意见保守,不能把握住战机。
真髓闻言,不由向贾诩望去,老狐狸正巧也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魏延和徐大哥提出的方案,不愧是勇将的主张。”真髓打断了将领们的争论,赞赏道:“我军所需要的,就是这样勇猛无畏的战士——上回从韩穆手里着实缴获了不少战马,待会儿你们两个去各选两匹好马罢。”
看他们抱拳谢恩,他笑了起来,对众人道:“大雨一停,不是我去打马超,便是马超来打我。中牟地处平原,倘若敌人吸取了教训,以大兵力彼此呼应着从大范围包抄过来,敌众我寡,难以对付。文长刚才说得不错,荥阳一带地形复杂,更利于我军发挥实力。所以要打就到荥阳去打,即便是败了,也能让马超大吃一惊,摸不清我军的虚实,便不敢轻易向中牟进军。”
邓博道:“主公,话虽如此,只是敌众我寡,此事殊不易办。不如我等在荥阳通向本城的半路伏击马超,您以为如何?”
“马超上回一线平推,所以在两河滩被我阻击成功,这回不可能不接受教训,”真髓沉思着摇了摇头,否决了邓博的观点,“他六万大军即便分兵三、四路,每一路也都远多于我军。这样彼此呼应着前进,我军又怎能一一将之伏击呢?”
他最后下了决定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我军主动出击,进攻荥阳。关于白波兵和凉州兵么……我自有主张,可以先不必考虑。大伙儿商量一下,看看怎样安排战术才好。咱们争取这一战即便打不死马超,也要打残他两条狗腿,遏制他进犯中牟的野心——如今雨季已过,据我估计,不会再过多久这厮就会再度兴师前来。咱们既然要先发制人,可千万要抓紧时间,别反被人制了。”
正说着,突然门外通报,郝萌和胡平也来了。
“主公,您让属下统计的人员,属下已经完成了。为了抵御郭汜,百姓伤亡惨重,如今中牟城内残破的户数为一万八千余户,占了九成多。”
胡平面容憔悴,眼睛里红丝密布,脸色蜡黄。这段日子,他埋头于城池与农田建设,每天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身体比原先差了很多。真髓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变成了这幅样子,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长着和他同样面孔的胡安,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城里还有多少名男丁?”
“禀报主公,九岁以上的四千三百六十八人,九岁以下的九百五十七人。”落后胡平一步的郝萌抢答道,他的精神倒是不错。
看着他那张充满阿谀奉承的脸,真髓心里颇有些遗憾:这厮居然没死在曹操手里,真是好狗运。曹军东撤后,郝萌回城得知部曲被并,曾大为不满,但也没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是啊,张辽、魏续已不在了;剩下的两个奉先公宿将,无论是高顺还是曹性,都看不上他胁迫奉先公的手段,跟他绝交;况且如今城中重将都是自己这个新主公一手提拔的——他郝萌势单力薄,连部曲都没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正在想着,突然发现秦宜禄面有不愉之色,于是歉意道:“秦长史,你最近十分辛苦,所以统计户数这种小事,我就没经过你,直接交代给胡平了——他有个不错的构想,大伙儿也都听听。胡平,你讲罢。”
“是,”胡平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道,“我原先是鸡洛山的流寇,这事安护卫也知道的。在鸡洛山的时候,大伙儿亲如一家,按照家族为单位,抱团得很。前阵子守城,贾司马将百姓以闾里为单位编制起来上城防守,这跟当年我在鸡洛山时的编制实在是很像。主公以中牟为家,中牟的百姓也乐意为主公效死力。所以我想,不如让中牟百姓全部改姓‘真’,都是主公的部曲,往后这中牟就是‘真家城’,主公也有了一个大大的家族。”
诸将听到这句话无不面面相觑,颇感匪夷所思,就连贾诩也不禁流露出愕然的表情。
“我刚听到这构想时,也觉得怪。”真髓笑道,“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有道理。袁绍、袁术势力庞大,是因为有袁门的支撑;曹操能雄踞一方,也是有夏侯渊、曹仁这样的亲族相助;就是西北的铁羌盟,仍然是按照家庭部落为纽带形成的——我真髓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和他们相比,可是孤寂多了。”
不顾议事厅里一片嘈杂,他转向二将道:“胡平、郝萌,百姓们对此有何异议么?”
郝萌抢道:“主公,此事相当顺利。您在中牟广施仁政,早就是众望所归了。城中都传言您大难不死,必成大事,人人都以做主公的子民为荣;况且上回从韩穆军中缴获了大量牛马,除去军用之外,其余牲畜都分发给了百姓,人人感恩戴德。如今他们得知主公有此意向,哪有不欣然同意的道理呢。”
胡平也道:“如今全城两万户人家,共四万多名百姓,几乎全是孤儿寡妇,无依无靠的。所以得知您的意向后,除去一千多户不愿改姓归宗之外,其他人都已表示愿意改姓真,奉主公为宗主。”
“好。”真髓点了点头,郝萌那句“主公的子民”说得实在中听,不过胡平所言才更加接近实情罢。
“从古到今,战乱时百姓为了人身安全而改姓依附于豪门贵族的例子有很多,只不过大都零零星星的,不像我中牟这般大张旗鼓罢了。胡平,至于那些不愿意改姓的百姓,既不要勉强他们,更不要排斥他们。”他满足地叹了口气,“以武力建宗,虽然粗糙了点,我真氏虽没那些其他豪族那么多的士大夫、读书人,不过倒也足以和他们分庭抗礼了。”
“且慢!”魏延在一旁大声道,“主公!袁绍、曹操的确有不少亲族,可我们这些人跟您一块儿出生入死,难道还比不上亲族么?”
“比得上!”真髓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咱们同生死、共患难,血都流在了一块儿,怎可能比不上?可是我军实力微薄,还是远远不够,必须有一个稳固的后援。所以我打算效法铁羌盟、流寇还有那些结成坞堡的豪族大姓,把咱们的士兵和百姓统统以家庭和姓氏编制起来,进行正规军事化训练。我要把他们捏成一个推不倒、打不垮、杀不散、吞不下的集团,建立属于咱们自己的宗族群!”
一时间,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此番增设宗族的,不光是我一人,还有你们。”真髓扫视诸将,“如今我柱国军大换血,新征募的六千士兵不比从前那些四方征集来的老兵,都是清一色的中牟青少年。所以新规矩容易确立,也容易稳固。咱们正好借此机会,将整个儿军队的基础定下来,日后再发展壮大,就直接照这个规矩扩大编制,也方便一些。”
“本将军宣布,校尉以上的将官,除去士兵之外,可领士兵的家眷百姓。”年轻的柱国大将军沉声道,“而新统辖的士兵和百姓,一律都跟从校尉姓氏,呼校尉为宗主。譬如文长的部曲,便统统姓魏,奉文长为宗主;徐大哥的部曲,便统统姓徐,奉徐大哥为宗主。至于原先的老兵,可以不必改姓。这一回新分配百姓的有以下六人:魏延、徐晃、邓博、胡平、雷吟儿五人各领千户;贾诩、秦宜禄、曹性各领五百户,组成你们自己的宗族罢。往后杀敌建功者,一律按此例封赏。此事就这样决定,不必再议了。”
诸将此时已渐渐从乍听此消息的震惊中平静下来,见人人都得了好处,也没人再度反对。话题旋即回到对铁羌盟的战术安排上,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各抒己见,军议大致结束。
雷吟儿气鼓鼓地上前道:“主公……”
“你还想说徐晃的不是?”真髓沉下脸,“我倒要问你,铁龙雀里竟然有人煽动闹事,抗拒军法。雷吟儿,你这个统领是怎么当的!”最后一句,已经是声色俱厉。
众将正要各自散去,忽然见主公大发雷霆,都吓了一跳。
雷吟儿张目结舌,赶紧跪倒在地。
“你想的是什么,我还能不知道?”真髓盯着他,冷哼道,“两河滩一战,你取了铁羌盟大将韩穆的首级,殊功第一,加上总领铁龙雀,所以自以为了不得了!看徐晃管到你的头上,所以心中不服,是也不是?”
雷吟儿汗流浃背道:“不,不是……我,主公,我实在是觉得徐校尉的军法……”
“什么徐校尉的军法,那是我柱国军的军法!”真髓越说越怒,重重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徐晃为典兵校尉,是出自本将军的任命;他拟订的军法条目得以执行,也是要经过本将军的批准!你是何人,安敢不受本将军的军法制约?好啊,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铁龙雀统领,改由安罗珊负担任此职!”
雷吟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时诺大的议事厅里鸦雀无声,众人从未见过主公发这么大脾气,谁都不敢替雷吟儿求情。
真髓面色煞白地抓住胸口,额头上冷汗如豆:想不到大怒之下伤口迸裂,疼得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
“两河血战,七千壮士出城,从尸堆里才爬回来了四百……”好容易挨过这阵钻心剧痛,他深深呼吸,先环顾周围的诸将,然后盯住了雷吟儿,“每次只要想起来,我就觉得心在流血!回来的这些老兵,都是跟我一同出生入死,血肉相连的弟兄。他们被处斩,我就不觉得心疼?可现在强敌未退,队伍里大都是新来的,如果没有严格的军法把大伙儿拧成一股绳,就是一盘散沙!那还怎么打仗?那还叫什么军队?
“老兵不为新人做榜样,还煽动闹事,故意抵制军法……漫说是徐校尉的判决,就算是本将军亲自判决,也一样的斩首示众,杀无赦!你还觉得委屈,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么?!”
“军议到此结束,各自散了罢,”看雷吟儿被自己这番话说得抬不起头来,他长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低沉,几不可闻,“来人,把雷吟儿拉下去,重责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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