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人的呐喊助威声滚滚而来,真有山崩海啸一般的威势。
一个半时辰之前,袁术率领死士企图突围,结果遭马休迎头痛击,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败退,回宫龟缩不出。
真髓也不忙攻城。寿春城内百姓众多,短短一会儿工夫,他已动员超过三十万的民夫。先将客卿馆拆个稀巴烂,将里面所有可用的横梁大木都取了,再从降兵中挑选技术娴熟的工匠指挥民夫,以大木制造了一百七十多辆投石机。
原本城内磨盘大小的巨石并不好找,不过客卿馆里假山怪石无数,此时都被敲碎了当做武器。每块石头的分量都重于千钧,投掷出去落入园子里,尽管士兵站在皇城外,都感到脚下大地的震动。
接下来,就是对准宫城高高的望楼,发起泼水一般密集的投石。
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强大攻势下,才打了一刻钟不到,四座望楼都被摧毁,宫墙也被砸出好几个缺口。
真髓一声令下,将士们呐喊着冲入宫城。
这宫里到处都是花园,到处都是亭台楼阁,仿佛没有尽头。士兵逐间屋舍搜查肃清,驻守其中的都是袁术的死忠之士,他们没一个人投降,拼杀得极其惨烈。攻城军推进极为缓慢,着实死伤了不少人。只是由于真髓将寿春降兵放置在前以为攻坚先锋,铁龙雀倒是依然无损。
“收兵,放火!”真髓看宫城内到处都是连天的高楼广厦,只觉得头都晕了,“将那些鼠辈统统烧死!”
这个命令迅速就被执行了。
攻城军退出攻城,在南门放火,先将坍塌的望楼点燃。此时正值南风大起,楼阁又多是木制,不一会儿,方圆数里的宫城和园林统统被裹进了火势,化作一片火海。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直烧透了半边天,数十里地外的人都看得见。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犹自烧得正猛。
高顺把车张巨弩架在宫城门口,但凡逃出宫城的便一律射杀,只是大火封门,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鼠都逃不出来。
“只怕袁术是变成烧猪了,”马休叹道,未能捉住袁术,他甚感可惜。
真髓眯着眼睛,望着熊熊烈火道:“待火势减小,咱们再进去慢慢搜查,就是他死了,化成了灰,也要骨灰找到。”
此时龙步率数千士兵又到。真髓不见邓博前来,一问,才知道梁纲已死,张勋于乱军中杀出重围,投庐江刘勋去了。邓博率五千人马坐镇颖口,以防刘勋前去卡断归路。
连烧了六天,火势这才渐渐熄了。
此番再入宫搜索,顺利得异乎寻常,焦土瓦砾之中再没有任何抵抗,只是火场那刺鼻的焦臭令人闻之欲呕。由于火势过猛,到处可以从瓦砾中找到被融化变形的青铜器皿和铁制兵器,就更别提尸体了,早连骨头渣子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雷吟儿也随着大军一同寻找。漫步在焦黑的废墟之间,回想自己刚来时的繁华和惊艳,只觉得就像是一场迷梦。
突然听到前面一名小校气喘吁吁地跑来向真髓汇报:“启禀将军,发现袁术了!”
众将领兵急忙向前,在残垣断壁之间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小湖前。湖心金光闪闪,雷吟儿认得那正是袁术最喜爱的居所,所有的建筑都是用黄铜铸造的。此时桥梁早被烧断,那铜宫孤零零地立在水里,看到这许多兵马来到湖畔,上面免不了一阵慌乱。
“居然还有女人,袁术倒真懂得享福。”听到上面居然有女人的声音,龙步眼里放光,喃喃道。
他因夺取颖口之功,已被真髓提拔为中郎将,赏赐百姓千户,允许建宗。既然当了宗主,首先想到的就是延续香火,只是自己一辈子在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与女人无缘,直到现在仍是个老光棍。
雷吟儿笑道:“袁术这厮好色之极,也不知掳了多少女子充塞后宫,客卿馆有的是美貌佳人呢。实不相瞒,主公,他赏赐了我七个侍女。”
“你小子倒好艳福,”真髓大笑,“好,这一趟辛苦你了,领了你那七个女人走。”
在诸将羡慕的目光中,雷吟儿欢呼一声,得意洋洋领赏去也。
“不光是雷吟儿,”真髓笑道,“此番论功行赏,每个将领按功勋大小,领上几个女人回去。”他感慨道:“大伙儿跟着我东征西讨,连家都成不上。这次回去,也该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了。”
提起成家,不由想起了马云璐,心下一阵黯然。
他偷眼向罗珊看去,正巧罗珊也看过来。目光一触,都转过头去。
“把投石机巨弩统统调过来,给我打,”他将目光投向湖心,水很深,士兵登上去似乎不大容易,“本将军要将这小楼碾成铜饼。”
下午邓博传来消息,曹操得知袭寿春得手,火速赶来,已过颖口。
※※※
“贤侄飞夺颖口,打破寿春,功勋第一,独占鳌头呀。”曹操叹道,“老夫也未曾想到,你竟能得此大功,此真乃天意。”
“上天不容袁贼行此悖逆,故假小侄之手灭之,非小侄战之功也。”
“先以奸细入城,后用连环计,轻而易举就夺取颖口重镇,贤侄用兵的手腕,越发灵活自如了。”曹操没有理会真髓的托辞,“实不相瞒,曹某之所以令你为先锋,就是打算对付张勋——那张勋经验老到,思虑周全,然谨慎保守,用兵破绽虽少,却多循规蹈矩,充斥着一股暮气。而贤侄你尚年轻,正是锐意进取,敢于冒险之年龄。以奇锐破平庸,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他顿了顿,眼里闪动着奇特的光:“只是曹某也未想到,贤侄竟一口气拿下了袁术的老巢寿春……自古英雄出少年,相比之下,老夫倒有些相形见绌了。”
真髓微笑道:“此事说来极险,事后小侄仔细盘问各路降兵,原来小侄冒充张勋,反弄巧成拙,被临机造反的张吟、宋亮堵在城外,若不是袁军反将我当作张勋,要放我入城平叛,使得城门处一片混乱。小侄也万万无法得手。”
曹操一面叹息,一面微微摇头。
“用兵哪有不凶险的?寿春前有颖口扼守淮水,故此守军对我军警戒之心极低。贤侄者这一步,正踏在袁军这致命的心理漏洞上,所以似险实安。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想到放贤侄入城?”
真髓不愿再多说,从怀中取出一大卷竹简,转了话题道:“梁将军被张勋所杀,他所有的部曲将士都已记录在案。请曹公清点接收。”
自己原先与奉先公生隙,原因便在不懂规矩,随便接收了侯成等人的部曲,再加上后来那一系列的变化,最终发生了那件令自己抱憾终生的事。所以从此以后,真髓任何时候都对兵权敏感之极。此时见曹操言语中既有猜忌之意,于是赶紧先将梁纲之事了结,以表忠心。
原先经过那场彻夜交谈,他曾一度对曹操死心塌地。然而令自己和梁纲做先锋攻打颖口,显然有借攻坚削弱自己和梁纲实力之嫌。
得到寿春,他从雷吟儿口中得知,许门死士竟曾应袁术之请刺杀陈王宠。这事让他大感蹊跷:许家坞早投靠了曹操,此番竟然答应袁术的请求。如此重大之事,难道曹操竟会不知道?新天子又是陈王宠的遗孤,可曹操居然连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这场政治谋杀里牵扯到的黑幕,由此可见一斑。
曹操一心为国,这一点自己还是相信的。只是他的为国手段,却孰不光明正大。自己不可不防,别落得跟陈王宠似的下场。
他这一招甚灵,曹操颇为意外,怔了一会儿,将那竹简抄了去,翻了翻,见与上回梁纲固始投降时人数相差无几,果然心情大好。
“贤侄,你一心为朝廷效力,不图私利,真是无双国士啊。”
真髓笑道:“曹公谬奖。梁将军既已归顺朝廷,士兵便是朝廷的。曹公执朝廷牛耳,因此自然要交给曹公。小侄岂有将国家之兵扣押不还之理?”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道:“曹公,此番打破寿春,寿春城库存的粮食布帛和钱财金珠,小侄已下令全部封库,等待曹公的清点。只是因为小侄攻城迫切,所以在宫里放火,袁术在伪皇宫之中另建的六库因此全部被毁。等小侄发掘出来时,只见内藏的数万亿钱都化为了铜汁,金银也被烧融化,和铜汁混在了一起。成了几块数十万斤重的大铜坨。”
“袁术这厮,竟然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曹操接过竹简,却不急着翻看,叹道,“寿春饱受荼毒,百姓们想必是困苦之极。”
“曹公所言极是,”真髓看他心情不错,这才小心翼翼道,“小侄打寿春时,为求迅速破城,尚未向曹公请示,便擅自伪称圣命,向百姓宣布‘天子下诏,减免寿春百姓十年赋税钱粮’,还请曹公治罪。”
“十年?”曹操“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右将军真髓,你好大的胆子!”
真髓垂头道:“小侄鲁莽,知道错了,请曹公治罪。”
曹操也发觉自己失态,慢慢地坐了回去,压抑着怒气道:“真髓,你……你假传圣旨,其罪当诛!”
真髓连忙长跪道:“小侄没有经验,也未想到那么多。让投降的袁兵四下去喊减免赋税的口号,哪想到会捅出这么个大篓子。”顿了顿,又道:“我观曹公军中缺乏良马,小侄新破铁羌盟,愿以千匹良马相赠。”
他不忿曹操让自己攻坚,所以故意做免税十年的顺水大人情,打算给曹操点暗苦头吃。不过事不能做得太绝,毕竟自己跟他还是一条线上的。战马多出苦寒之地,对地处中原的曹操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战略资源,可对新俘获十多万匹马的自己却不过九牛一毛。以此做个人情,再好不过。
曹操面色阴晴不定,眼里光芒闪动,过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寿春百姓久在袁术淫威之下,备受欺凌,朝廷减免赋税,也是理所当然。只明明是减免四年钱粮,那些袁兵口舌不清,竟说成了十年,着实该杀,统统斩了罢。”
“贤侄力挫铁羌盟,掠了不少战马啊,”他不经意道:“朝廷马匹缺乏得很,千匹是不够的,急需战马五千匹。就烦劳贤侄筹措了。”
“五千匹?”
真髓暗自苦笑,不想自己反被倒打了一耙。四年钱粮换五千匹战马,倒也算得上半斤八两。
“五千匹数目太多,一时难以凑齐,曹公可否容小侄一次千把匹,分批给您送去?”
“也罢,贤侄回去,先将第一批的两千匹送来,余数在一年内全数补齐便可。”曹操忽然又想起一事,“那袁逆现在如何了?”
真髓道:“小侄攻破宫城后,顺风放火,十数里宫廷园林都化为了灰烬。袁术带领数百人逃到湖心的小岛负隅顽抗。小侄以投石机日夜攻打,已砸烂了他的水榭楼阁,不日便可将之生擒。”
曹操呆了半晌,低低叹谓道:“公路,一败何至于此?”
见真髓不解的样子,他苦笑道:“公路与我,也算是相知一场。他兄长袁绍更是我的至交好友。想到要将他俘虏解往中兴府枭首示众,袁氏一门势必声名扫地,老夫于心不忍啊。”
“曹公之意……”真髓迟疑,“可是希望小侄促其畏罪自尽么?”总该不会是令自己放人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曹操打断他道,“袁术贪慕天子威仪,自立为帝,人神共愤,此乃诛九族之罪。贤侄只管攻打,擒下他便是。”
真髓点了点头。
袁术覆灭已成定局,来日武定朝廷最大的强敌,莫过于拥立刘和的袁绍。若能借助袁术之死,使袁氏一族声名扫地,必能冲淡袁绍在海内的强大影响力,所以感叹归感叹,该杀该拿还是要杀要拿的。
司空大人的私交和公事,果然分得清清楚楚。
“不说这个了,”曹操打起精神,向案几上的木简一指,“昨日接到南面来报,孙策以八百人渡江,干脆利落地消灭了刘勋万余人马,夺了庐江郡。”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道:“将门虎子,名不虚传,文台有后啦。”
真髓心中一动,道:“这孙策多大年纪?”能得曹操如此嘉许,此人想来非同小可,使他兴起了与之一比高下的好奇心。
“不过二十出头,”曹操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么说来,倒与贤侄颇有几分相似。他去年年初起兵,短短一年工夫,便以数千人马扫荡江东数郡,年纪轻轻,已成了江东之主。如今新一代崛起的年轻人当中,也就数你可与他比肩。”说着一扬木简道:“伯符已答应了老夫的会盟之请,过不了多时,就会来此与你我相会了。”
真髓点了点头,恍然道:“曹公是想借助灭袁之机,大会诸路方伯,确立他们对朝廷的效忠之心罢?”
“然也,”曹操笑道,“袁绍立刘和伪朝,妄图与我大汉正朔抗衡。如能稳住这头江东幼狮,我无后顾之忧矣。”
他又皱眉道:“至于东面的徐州牧刘备,此人一直率部在淮河之北徘徊观望,估计也是打算事后来分一杯羹的。如今袁术既已覆灭,我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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