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概杀了,”真髓断然道,“肉腌制为脯,将兽皮剥下来,就以这些牛皮羊皮,制作御寒的衣物。若是制作一套衣裤,用皮会很多,但只做成前后两片护住前胸后背和大腿,就能够省下不少皮子。”若不是高顺提到了奉先公,使得自己不由自主联想到尚未出仕时的生活,也绝对不会想出这种法子。
“剥皮时一定要将残存的肉渣和油脂都剔光,然后晒干,才能鞣软,这还是我在流浪时学会的手艺,”回忆起从前的辛苦,他不禁百感交集,“前阵子吃了不少牛羊,只可惜未想到要好好保存皮子,十有八九都已经腐坏了。”说到最后,不胜惋惜。
马休愕然道:“只剩六万多头?这么快杀了那许多牛羊?”
真髓道:“当兵吃粮,粮谷既然不足,只好以杀牛羊制肉脯了。”他随口问道:“马休,你们这一路东征,总共吃了多少牛羊?”
马休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总计才杀了不到五百头……”
“你说什么?!”
“将军有所不知。牛乳羊乳就是最好的食物。满满喝一腹,比粮谷还管饱。牛羊就是我们的衣食之源,我们西北人都珍惜得紧。我们平常很少吃肉,大都用青稞粉混了乳酪吃,只有宴请宾客,或是到了牛羊老死,这才吃肉。你们中原人倒好,这才没几个月,竟宰杀了不下十万只牛羊……”这么多牛羊白白被杀啊,想起来就觉得心在滴血。
真髓怔怔地听完,只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万万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无知,竟然毁了一个军粮大来源。
“马休,以你之见,这剩下的牲口都应该怎样处理?”自己对游牧生活不甚了解,还是听听专家的意见罢。
“六万只牛羊……”马休沉吟道,“不要再杀了,待我先去看看,确认能产多少乳,可供多少人食用。我看这洛阳城里到处都是蛇鼠,蛇肉老鼠肉味道都不错,可以捕来吃肉;再加上孟津塞里储存的粮食和肉干,黄河洛水里还有鱼……支撑一个月没啥问题。”
“不光是军粮,”真髓叹道,“我军分配给了百姓不少牛羊,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中原人跟你们西北人的想法和习性差距太大——百姓即便有了牛羊,若不会饲养也是无用。马休,你我以兵法决胜负之事先往后搁一搁罢,先将饲养牛羊之法传授给诸里正和闾老,再监督他们传授给百姓。”
马休应了,又问道:“将军,那冬衣怎么办?”
真髓沉吟道:“每次清理战场,应该都将阵亡将士的衣物剥除保存了不少才是,就用它们先凑合一下罢。”又叹道:“只怕还是不够用,但也无法可想了。”
此时卜冠遂才策马而至。他来得迟,却刚巧听到“冬衣”二字,当即气喘吁吁道:“将军大人,在荥阳还有七万张皮革,若加紧赶制冬衣,还来得及。”
顿时,在场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向他投过来。
“小人在荥阳时,将所有屠宰牲畜的皮革都鞣制积攒了下来,总计七万多张……”
真髓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你怎地刚才不说?”竟是白着了这半天急。
卜冠遂不好意思道:“小人性子一急,脑袋一晕,便将此事给忘了。”说着费劲下马,恭恭敬敬向真髓行礼道:“卜冠遂无礼,适才顶撞将军,将军反不怪罪。令属下惭愧无地,向将军请罪。”
真髓心里别扭,却没什么可说的,只得长叹一声:“起来罢,卜主簿。积累那七万张皮,解了我军燃眉之急。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呢。赶制冬衣之事,就全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道:“适才马休说得对。洛阳荒芜已久,蛇鼠成千上万,从今日起,还要选拔一批懂得射猎捕鼠的将士,大肆捕杀。这样一方面是为了恢复旧都的风貌,另一方面也可以多储备些肉食和鼠皮。为了作表率,从今日开始,凡是军官一律带头吃鼠肉。”
他不由感叹,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四处漂泊的流民岁月。
听到杀鼠吃肉,徐晃、高顺均无异议,贾诩却脸色微变,饶是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流露出几欲作呕的表情。卜冠遂更是听得脸都绿了。
※※※
夜幕降临,邙山脚下一团漆黑的树林里正点着一团篝火,火光虽然很明亮,但燃得并不十分旺盛。
周围万籁俱寂,篝火将她的俏脸映得通红,紫色的大眼睛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举一动。
他正用心地将采摘下来的生树枝搭成了一个木架,轻轻地架在篝火上面,然后从旁边取过一只盛满盐水的木盆,里面有五条剥洗得干干净净、内脏已被掏空的小鱼——这是今天的收获——将其中的三条的肚里填满切碎的蕙草和其他野菜,小心翼翼地用草茎捆扎好,尔后放在木架上,让篝火慢慢地熏烤。
剩下的两条也如法炮制,只不过是竹签串起后插在更靠近火苗的地方,随着噼剥的声响,烤鱼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满意地挨着她坐下,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地问:“怎么样,饿了没有?”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咬着食指,望着木架上的小鱼,真有点垂涎欲滴。
“真想不到,你也会做熏鱼。”
“这有什么,”他淡淡地笑道,往篝火里又埋了几粒山药,“你若是喜欢,我便天天做给你吃。”
天天做给你吃……
她心里一甜,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将面颊贴在他健壮的臂膀上。只觉得心里无限满足,平安喜乐,难以尽述。
火光跳跃着,烤鱼滋滋做响。
也不知是谁,肚子里突然煞风景地“咕噜”响了一声。
“是我啦,”罗珊虽然娇羞,仍然大方道,“我本来食量就大,今天大半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真髓笑着起身,顺手将罗珊拉了起来,递给她一条烤鱼,他的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火光的照映,还是因为刚才的亲密接触。
安罗珊举起竹签咬了一口,赶忙吹着气含糊不清道:“嗯,味道真好!”
一条鱼三口两口就下了肚,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贪馋地望着架子上的熏鱼:“那个什么时候才好?”
“太急了罢,”真髓温柔地看着她将烤鱼吃得干干净净,用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烤得焦黑的山药,剥好一个轻轻吹着,等稍微凉一点后递给她,“完全熏好要等一天一夜呢,我熏这三条鱼,本来就不是为今天吃的。你要是还想吃鱼,就把那条烤鱼也吃了罢。”
山药很烫,罗珊一面努力地吹气,一面摇头,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心灵中警兆呈现,丢下山药跳起来,按住配刀喝道:“谁在那里!”
一阵微风从树林中吹过,松涛滚滚,针叶沙沙作响,衬托得整个林子愈加空旷荒凉。
“罗珊,不必反应这么激烈,来人没有恶意的。”真髓适才也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在运用一切感官仔细观察四周的同时,将全身肌肉都已调动起来,仿佛一头随时可以扑出的豹子,“不知是哪一位朋友光临,何不同坐在篝火前进餐呢?”
此言一出,忽然就多了一种脚踏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
“主人如此好客,在下敢不从命。”清越的嗓音传来,前方树枝和荆棘分开,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并不靠近,而是在火光所及之处远远地正襟危坐。
只见此人披头散发,面目看不清楚,虎背熊腰,若论体型之雄伟,只怕惟有典韦、许褚两个巨人可以与之相比。他虽然没有予人那种杀气逼人、毛骨悚然之感,却也大异寻常,气息始终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真髓将他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不由大为惊异:此人步伐非比寻常,似乎是按照某种奇特的节奏前进,自己竟然完全把握不到他的动作。还有这股奇特的气息,若有若无,似乎并不强盛,但实际上却是此人将精气内敛,但内气过于庞大,所以仍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丝气息溢于体表造成的,宛如水上偶露一角,主体深藏水下的巨大冰山。
这乞丐绝非易与之辈。他深深吸气,自从两河之战自己施展灭天戟法后,虽然再没有与绝顶高手阵前决斗,但也绝没有裹足不前——无论是马超,还是许褚,都是结下深仇的死敌,难保将来不会对上。因此在这几个月里,自己针对马家矟法和许褚的拳术每日钻研苦练,已觉得大有进境,但面对这乞丐却完全没有制胜的自信。
此人未带杀气,显然全无恶意,似乎是友非敌。
真髓站起身来到乞丐面前,递给他一枚山药。
这乞丐双手郑重接过,将山药揣入怀中,抱拳称谢道:“请少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说着翻身又钻入树丛。
真髓与罗珊面面相觑,实不知这怪人想要做什么。
过不多时,沙沙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只是多了一人的呼吸之声。
树丛分开,那乞丐去而复返,背上多了一人。那人同样也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他伏在乞丐的背上一直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身染重病的模样。
乞丐将背后这人靠着一株松树轻轻放下,真髓和罗珊就着火光看得清楚,原来那人头发花白,双目紧闭,面色蜡黄,是一个老妇。
乞丐从怀中取出刚才那个山药,先剥了外皮,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烂,然后缓缓哺入那老妇的口中。这样足足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才将一个山药喂完。
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刚才的山药皮都捡起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入腹中,拍了拍肚皮道:“多谢恩公馈赠,鲍出感激不尽。”
适才喂山药时,乞丐用手将脸上的头发分开,真髓已看得清楚,此人长着一张马脸,满面都是络腮胡,年纪大约有三十多岁,左面颊上生着一颗大痣。
罗珊一直看着他照料那老妇,心生怜惜,轻轻道:“这位大哥,树下的那位妇人,跟您如何称呼?”
鲍出闻言,竟扑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惨然道:““这是家母。实不相瞒,我二人一路从关西行来,已经两天未进水米……二位恩公的一枚山药,若能活家母之命,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此大恩。”
真髓赶忙将他搀起道:“鲍兄何出此言。行走在外,谁没有一时的困难?拔刀相助,乃我辈本份。”他顿了顿,疑惑道:“鲍兄,我看你的言谈举止,分明是知书达礼之人,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鲍出苦涩道:“恩公何必如此客气,在下鲍出,字文才,家中弟兄五人,在下行三,恩公叫我鲍三便是。”
他轻轻抚摸着老母干枯的手,叹道:“在下乃京兆新丰人,看世道孰不太平,先有董卓李傕作乱,后又有羌贼扰乱长安,所以我等弟兄合议,听说荆州刘表保境安民,决意投之。但羌人封锁武关,故而只得东出函谷,打算取道洛阳后再转向南行。谁想沿途遭遇羌人,弟兄失散……总之,惟独鲍三背负娘亲一路来到了这里。”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句话中又蕴含了多少苦难?真髓看到鲍母的两只手掌竟各有一个大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掌心那通红的伤疤仍然可怖之极,显然曾受过类似洞穿手掌一类的重伤。
看到真髓注意母亲的双手,鲍出苦涩道:“由于混乱,关西饥荒遍野,不少溃散的士兵结成强贼团伙,四下掳妇孺为食,人皆以‘啖人贼’呼之。这伤口便是在下弟兄外出觅食,留家母一人在家,结果被啖人贼掳去,用绳子贯穿手掌造成的。若不是鲍三抢了回来,只怕……”
说到此处,他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先父过世得早,我一家兄弟,都是家母一手拉扯长大。在下少年时浑浑噩噩,整日不务正业,游侠乡里,让家母操碎了心——鲍三死不足惜,但此番若是连累了家母,若是连累了家母……”语音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
真髓闻言与罗珊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同情和无奈。
“鲍兄母子相依为命,好不让人羡慕,”真髓递给他一枚山药,凄然长叹道,“我与罗珊,都是自幼孤苦,纵使想尽孝,也不可得了。”
“在下饿得狠了,无礼之处还请见谅,”鲍出接过山药,连皮都不剥就大口啃食起来:“两位恩公尊姓大名,可否明示?”他满口塞得都是山药,吐字含糊不清。
罗珊刚说“我家主公”四字,就被真髓扬手打断,他笑道:“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名字?鲍兄,这里还有些山药和熏鱼,你一并拿去罢。”
他看了看一旁仍然闭目休息的鲍母道:“鲍兄,令堂的病,纯粹是过度疲惫和饥饿引起,休息几日就会好了,这段时间内你务必多掘些山药给她吃——在下原先也曾漂泊流浪,(奇*书*网。整*理*提*供)所以对草药和食物多少有些经验,山药这东西,补气养精,健脾健胃,对令堂这症状最是对症。”说着又详细给鲍出讲解了如何辨识山药和采掘之法。
鲍出听得连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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