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未完: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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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未完:张爱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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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嫦的病,不禁让我们联想到张爱玲被囚禁生病的情景,川嫦的父亲不想拿出费用给重病的川嫦治病,而是利用人情,多方算计想让章医生出药费,川嫦绝望了,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总之,她是个拖累。对于整个的世界,她是个拖累。”这时痛苦的自我意识缠绕着她,“她的自我观念逐渐膨胀。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于是她只求一死,她想买安眠药自杀,张爱玲这样描述:她叫李妈背她下楼去,给她雇了一部黄包车。她爬在李妈背上像一个冷而白的大白蜘蛛。她身边带着五十块钱,打算买一瓶安眠药,再到旅馆开个房间住一宿。多时没出来过,她没想到生活程度涨到这样。五十块钱买不了安眠药,况且她又没有医生的证书。她茫然坐着黄包车兜了个圈子,在西菜馆吃了一顿饭,在电影院里坐了两个镜头。她要重新看看上海。这里面有着张爱玲的切肤之痛。三个星期后,川嫦死了,那是一九四二年,两年后《花凋》发表在《杂志》第十二卷第六期。《花凋》中川嫦有着张爱玲的部分投影,但不同的是川嫦最后死于肺病,而张爱玲却从父亲家死里逃生地“逃”了出来,并成为作家,然后用文字来批判她的父亲甚至整个家族。张爱玲对父亲有着深深的恐惧,这恐惧我们可从《金锁记》中长安担心男友世舫和她母亲曹七巧(此时已是“父”的代言人了)的见面中看出,“他果真一辈子见不到她母亲,倒也罢了,可是他迟早要认识七巧,这是天长地久的事,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她知道她母亲,会放出什么手段来?迟早要出乱子,迟早要决裂。”于是她“与其让别人给它加上一个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结束了它。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她知道她会懊悔的,她知道她会懊悔的……”

而在《茉莉香片》中,传庆(亦可说是张爱玲)时时想学好国文取得言老师的欢心,可是面对言老师,他只是慌乱和痛苦;回到家中,他只想避着楼梯走,躲过父亲和后母的眼睛。在《多少恨》中,“家茵听到这里,突然调过身来望着她父亲,她头上那盏灯拉得很低,那荷叶边的白瓷灯罩如同一朵淡黄色的大花,簪在她头发上,深深的阴影在她脸上无情地刻划着,她像一位早衰的热带女人一般,显得异常憔悴。”

可见这种恐惧和父权的压力,对张爱玲而言不仅仅是肉体的戕害,也造成她精神上的惊慌不安。因此早在她被父亲囚禁逃出后不久,她就把这经过写成英文,投到《大美晚报》(Evening Post)去发表,那是刊登于一九三八年的What a life!What a girls life!一文。据张子静说,父亲看到了姐姐的这篇控诉,大动肝火,但也无可奈何!而当张爱玲成为当红作家后,她又把这件事细说一遍,这便是一九四四年七月刊登于《天地》月刊第十期的《私语》一文。

张爱玲以文字还击她的父亲,置其于难堪之境。从此我们不难看出张爱玲对其父亲的不满和痛恨。因此我们在《金锁记》看到那个患了“软骨症”的姜二爷,除了作为一个称谓、一张遗照外,始终不曾在本文中显身。学者邵迎建认为“这块丧失行动机能,仅残存着繁殖功能的‘没有生命的肉体’,隐喻着政治上被去势的清朝遗臣姜家——在政治舞台上失去权力,依靠权力所获得的遗产金钱苟延残喘,如同一堆没有骨头正在腐烂的肉”。

张爱玲的鞭笞可谓正中要害,道道血痕。在那“最后的贵族”中,由于“祖”的缺席,父权又不可逆转地衰落,母亲要不然失去面目,要不然成为“疯女人”——父权的代言人,而生活在这充满鸦片的浓香、空洞而昏暗的“大宅门”中的儿女们,有的似疯非疯地苟活着,更多的在徒劳地逃避,他们一无出路,只有“一级一级走向,那没有光的所在”,“苍凉”成为张爱玲小说的主题。

第五章 几番风雨海上花1

她再度“跌跌冲冲、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这次再也没有回头了!

她挥别心系的上海,挥别亲人,更挥别了爱情,让它此情可待,让它一切成惘然。张子静在《我的姐姐张爱玲》书中说:“抗战胜利后的一年间,我姐姐在上海文坛可说销声匿迹。以前常常向她约稿的刊物,有的关了门,有的怕沾惹文化汉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约稿。她本来就不多话,关在家里自我沉潜,于她而言并非难以忍受。不过与胡兰成婚姻的不确定,可能是她那段时期最深沉的煎熬。”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这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无疑是意味着和平与安全的到来,但是这种感受却并不属于张爱玲。她甚至在早几个月前发表于《天地》月刊第十九期的《我看苏青》一文中,就预感到:“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无限的惨伤。”同年十一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由司马文森编的《文化汉奸罪恶史》,将她和张资平、关露、潘予且、苏青、谭正璧等另外十六个作家列名其上,书中列数她的“卖国行为”、“罪恶事例”,指责她在《杂志》、《天地》、《古今》等“汉奸”刊物上发表文章,还参加一些亲日性质的文化活动,像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由《新中国报》主办的“纳凉会”等等,更为严重的指责是说她出席了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在南京举行的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

我们知道张爱玲在走红的两年间,作品主要发表于《新中国报》系统的《杂志》月刊、《新中国报》副刊“学艺”、苏青主编的《天地》月刊、柯灵主编的《万象》月刊、周瘦鹃主编的《紫罗兰》月刊、周黎庵主编的《古今》半月刊、周班公主编的《小天地》月刊和由一九四年三月在南京创刊后来编辑部移到上海的《新东方》月刊及由胡兰成创办的《苦竹》月刊等九大刊物中。

其中除了《紫罗兰》及《万象》外,几乎都是与日伪有染的文学期刊《杂志》,其中《新东方》是由曾任汪伪政治局局长的苏成德负责的,张爱玲投稿该刊可说是胡兰成牵的线,而《苦竹》更是由胡兰成所创办的。因此作家柯灵在《遥寄张爱玲》中就说: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使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环境特殊,清浊难分,很犯不着在万牲园里跳交际舞。——那时卖力地为她鼓掌拉场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净的报章杂志,兴趣不在于文学而在于为自己撑场面。上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可尊敬的前辈滞留隐居,他们大都欣喜地发现了张爱玲,而张爱玲本人自然无从察觉这一点。郑振铎……要我劝说张爱玲,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具体建议: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付给稿费,等河清海晏再印行。……可是我对张爱玲不便交浅言深,过于冒昧。……我恳切陈词:以她的才华,不愁不见之于世,希望她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说她的主张是“趁热打铁”……张爱玲曾明确表示“出名要早”,为了出名应当“趁热打铁”。论者指出,这“热”应当是指创作冲动,而非简单地以名利的追求而视之。在创作冲动沛然莫之能御时,正如友人龚之方所言:“张爱玲非但是写小说的好手,而且是一名快手,作品连续诞生,刊登在各种报刊上,其时上海报刊的背景十分复杂,有的是受国民党什么派的津贴办的,甚至有的与汪伪有干系的,张爱玲没有政治头脑,因此对发表园地也不去考虑是否合适。”面对指责她将作品发表于汉奸主办的刊物上,张爱玲并没有任何的反驳,因为在当时除此之外,已别无发表园地了,她要使自己的作品在短时间得到广大读者的接受,就不得不有所依附,但她笔端却没有写过半个歌功颂德的文字,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当时张爱玲的好友女作家苏青对此曾加以辩驳,亦可视为她的辩驳。苏青说: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恰逢其时”,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的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什么打倒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的。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伕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无愧怍。后来苏青更在长篇小说《续结婚十年》的扉页题词上写着:“衣沾何足惜,但使愿无违。”更有强力辩解的意味。面对此问题,晚近的新文学史家司马长风的看法,无疑是较中肯的,他说:“当然我们倾心赞赏大义凛然、抗战不屈的那些作家如李健吾、夏丏尊等,但是对于那些缺乏反抗勇气的人,笔者不忍概以汉奸指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毕竟是少数仁人豪杰的事情,不能用来衡量普通人。如果说某些风言风语张爱玲还能保持沉默的话,对于指责她参加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借以证实她的‘文化汉奸’的身分时,她就不得不开口了。一九四六年底她借《传奇增订本》的发行,她写了《有几句话同读者说》为自己做了辩白,她说:我自己从来没想到需要辩白,但最近一年来常常被人议论到,似乎被列为文化汉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想想看我唯一的嫌疑要么就是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第三届曾经叫我参加,报上登出的名单有我;虽然我写了辞函去,(那封信我还记得,因为很短,仅只是:“承聘为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代表,谨辞。张爱玲谨上。”)报上仍旧没有把名字去掉。

至于还有许多无稽的谩骂,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辩驳之点本来非常多。而且即使有这种事实,也还牵涉不到我是否有汉奸嫌疑的问题;何况私人的事本来用不着向大众剖白,除了对自己家的家长之外,仿佛我没有解释的义务。所以一直缄默着。我们知道从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四年间,日本军国主义的文化机构“日本文学报国会”策划召开了三次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其用意是想对中国沦陷区文学实施干预和渗透,企图将中国文学拖入“大东亚战争”里。

据学者张泉《沦陷时期北京文学八年》指出,第一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召开的时间是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三日至十日,在日本东京举行。参加的代表来自蒙古(三名)、满洲(七名)、中国沦陷区和日本(包括台湾、朝鲜等日本占领区)。日本方面原本期望周作人、俞平伯、张资平、陶晶孙、叶灵凤、高明等名人能够参加,但实际与会的都是一些不太知名的人物:如华东的丁丁(丁雨林)、周毓英、龚持平、柳雨生(柳存仁)、周化人、潘序祖(予且)、许锡庆,以及日本顾问草野心平,华北的钱稻孙、沈启无、尤炳圻、张我军和日本华北驻屯军宣传顾问片冈铁兵,满洲国的古丁、爵青、小松、吴瑛,台湾的龚瑛宗、张文环等。

而第二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则是在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也是在日本东京举行。中国沦陷区、满洲、蒙古的代表共二十六人,除参加过第一次大会的古丁、柳雨生、沈启无、张我军外,还有田兵、吴郎、周越然、邱韵铎、陶元德、鲁风、关露、陈寥士、陈学稼、章克标、谢希平、陈绵、徐白林、柳龙光、王承琰、包崇新、方纪生、蒋崇义及台湾代表杨云萍、周金波等人,而日本的代表则有百余名。

第三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于南京召开。据学者王向远的资料,日本派出的代表有:长与善郎、土屋久泰、高田真治、丰岛与志雄、北条秀司、火野苇平、芳贺檀、户川贞雄、阿部知二、高见顺、奥野信太郎、百田宗治、土屋文明等十四名。中方参加人数则高达四十六名,其中“满洲国”代表有古丁、爵青、田鲁、疑迟、石军、小松,还有加入了“满洲国”的日本人山田清三郎、竹内政一,共八名;华北代表有钱稻孙、柳龙光、赵荫棠、杨丙辰、山丁、王介人、辛嘉、梅娘、雷妍、萧艾、林榕、侯少君等,共二十一名,周作人因“高血压”而不能出席。华中代表有陶晶孙、柳雨生、张若谷等二十五名,其中有不少并非“文学者”,而是汪伪政权中的官僚政客。

列席会议的还有当时在南京的日本美术史家土方定一、诗人池田克己、作家武田泰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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