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遥颤抖地将手抽回,只觉得手指伤处虽仍疼痛,但已无方才弯折时骨节错位痛得强烈了,那人果真替他推好了手指。他恭谨地向那人鞠了躬说:“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可知道这地底长穴,有无出路?”
那人伸了个懒腰,四处打量一番,说:“我只记得,我动身前往地下海来时,那时正是深秋……对了,现在是何时节?”
“哗!秋天,那是半年前的事,现在是春天……至少也四个月了。”卫靖惊愕地说。
“春天?那或许尚未错过……”那人眼睛闪了闪,又问卫靖:“你们又是哪儿来的?”
“我们从海来市中心下来的,在地底大约待了十来天吧,我以拉屎的次数估算日期,应当相去不远。”卫靖这么答。
“十来天……”那人思索半天,又问:“你们下来所为何事?怎不从原路出去?”
“我们是从地下三层未完工的通道落下来的,那洞口有数层楼高,爬不上去。”卫靖指著远处石壁一片苔藓说:“呐,像那儿一般高,且石壁连著深水潭,十分陡峭,全无落脚之处。”
“那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我们骑著马,马跃到远处的浅滩上,但自然便跳不上去了。”
“你们的马呢?”
“让刚刚你折弯嘴巴的那家伙吃了,你也算是替千里报了仇。”卫靖这么答,看了看公孙遥,公孙遥想想也是,便又向那人行了个礼。
“带我去吧,我能爬得上去。”那人哼了一声,见两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便冷笑说:“你们不信吗?”
“不……若能泅水至石壁边,凭前辈手力,或许当真能抓著石壁上的锐角,直直攀上……”公孙遥想起方才让这人抓著脑袋,他那手一双手犹如钢爪铁勾,连数十尺巨鳄都能甩动,这么推论,这人能凭臂力攀岩也不甚稀奇了。
“还是你们怕我到了那儿,便抛下你们?”
卫靖答:“大叔,你臂力大,但我们可没你这般力气,我们花了许多天才走到这儿,可不想走回头路。”
“我就算背著你们两个,也爬得上去。”那人边说,走向卫靖,揪住他后领催促他:“快带我去,我可不想错过那活动。”
“错过那活动?大叔,你可是要去闯天门神兵大会?”卫靖怔了怔,和公孙遥相视一眼。
那人突然停下动作,转头冷冷看著卫靖。卫靖让他的眼神吓著了,赶紧解释:“大叔,咱们是海来市下来的,海来市春天的时候,便只有这场活动最是热闹,你武功这么厉害,除了那闯天门的神兵大会,我想不出你还想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那人点点头,松开了手,缓和了口气问:“既然你们听说过闯天门神兵会,那么你们可知道神兵会是否结束了?”
“这……难讲。”卫靖让这人这么问,有些心虚,不敢答神兵会已让他们闹得天翻地覆。
公孙遥却说:“前辈,你若要参与神兵会,恐怕白走一趟。神兵会上出了些乱子,大扬府上起了火,神兵会想来应当已经中止了……”
那人眼睛眯起,看著公孙遥,突然想起什么,便问:“你说你自幼习剑,你们也去过那神兵会了……”
公孙遥点点头,卫靖却暗叫不妙,此时那人又问:“你们应当见过闯天门李帮主了吧,他可安好?”
公孙遥低头不语,卫靖接过话答:“他好得很,挺有福相,动不动便喜爱和人比剑。大叔,你也是闯天门的人,还是你也要赶去替李靡李帮主祝贺?”
卫靖问这话时,手心发汗,心想若这人是闯天门帮众,或是与闯天门关系友好的帮派中人,那么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公孙遥大闹神兵会一事。
那人神情却有些茫然,不解地问:“你说什么?李靡李帮主?”
“是啊,李帮主啊……”
“闯天门帮主不是李晟吗?他让位给他儿子了?”那人惊愕地问。
“李晟去世许久了……现在是李靡当帮主。”
“他死了?死多久了?”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那人突然仰头狂笑不止,笑声雄烈,更兼几分哀凄。卫靖给吓退好几步,转身拉著公孙遥要逃,嚷嚷著:“不妙,他又要发狂了。”
“李晟──李晟──我的好哥哥,当时你想不到吧,你为了那张位子,干出什么事来,位子还没坐热,你就死啦,你当初找人欲除去我,派了这么多好手,我仍活到今天,而你却死啦,哈哈哈!”
卫靖和公孙遥听那人边笑边吼,不约而同低呼一声,说:“这人是李岳!”
那人这么一笑,便笑了好久,跟著他坐了下来,像是歇息一般,却仍然“嘿嘿、呵呵地笑个不停。
卫靖和公孙遥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远远看著他,卫靖曾在小马车上,听那老车夫说过李岳的事迹,却不明白这闯天门当年第一好手,为何远离闯天门,成了今天这副落魄模样。
李岳躺倒在地,继续地笑,突然他不笑了,睁开眼来看著潭洞底端倒映著的黯淡波光。
又过了好半晌,李岳这才起身,见卫靖和公孙遥战战兢兢地看著他,这才说:“走吧,跟著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卫靖和公孙遥相视一眼,只得跟在李岳身后数尺,但见他虽跛了脚,但行动却仍十分快捷,数步一跨就越过一个浅滩。两人跟了半晌,见李岳都自己找路走,却不需要他们带路,且走的方向并非两人先前来路,卫靖便问:“李……李岳大侠,你不去神兵大会了?”
“你知道我是谁?”李岳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看著卫靖。
“你刚刚自己说的……你称呼李晟‘好大哥’,李晟便只一个弟弟,叫做‘李岳’,我曾听一个车夫说过,闯天门李岳曾经空手打死一头牛,但我可没想到,你连这么大只鳄都能空手打死。”卫靖想那鳄逃脱时虽然未死,但嘴巴给折成那样,必然无法吃食东西,想来是活不成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曾经打死头牛没错,但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个落魄的流浪汉罢了。”李岳冷笑两声,又说:“我不去神兵会了,我老哥哥已经死了,我只可惜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李岳边说,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著两人:“我虽说带你们出去,可你们也别开心得太早,我这脑袋有些问题,不知什么时候会发起狂来,那时候我是六亲不认的,你们方才也见识过了吧。”
卫靖和公孙遥连连点头,都摸摸脖子,方才让李岳掐的地方,还疼痛得很,当时若非李岳擒住了他们还欲问话,否则他们的颈子已经断了。
李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著卫靖:“你也学过武艺?捱了我两脚,说话仍那么大声,倒不简单。”
卫靖摇摇头,揭开衣服,露出里头的鳄皮甲胄,说:“我穿了甲胄,所以能捱你几脚,但仍然痛得很。”
□
卫靖和公孙遥跟著李岳,又走了许多时日,李岳其实已记不清确切的来路,但他却记得大约水流方向,领著卫靖和公孙遥一路前行,他们拐进了那隐僻的洞穴小道,越走地势越高,当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长道时,已再也看不见水潭,且前路变得狭窄许多,卫靖和公孙遥心中七上八下,此时处境也只有跟著李岳才能脱困,但李岳若在这时发狂,那他们可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天他们来到某条小道末端,三人的口唇都干得裂了,他们已经近一日半没喝水了。抬头望去,上头隐隐可见有个空洞,还垂落一条麻绳。卫靖想到什么,说:“哎呀,李岳伯伯,这绳子是你垂下的吗?我想它负不了三人重量……”
李岳弓身一纵,抓著了绳子,猛一施力,将绳子给扯了下来,说:“这绳子不是我垂下的,这是那些采草工人四处探索时流落在这儿的,我也是顺著他们而来。”
李岳拾起绳子,交给卫靖和公孙遥一人一端,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互相替对方绑在肩上,得牢牢绑著,否则待会小命可保不住。”
卫靖和公孙遥尚不明白李岳的意思,却还是照著做了,将绳索两端,分别捆负在对方双肩之上,李岳则将长绳中央搁至自己后颈之上,又以手臂缠绕两端绳子,两人这才知道,李岳竟要挑著他二人,直直从那窄洞向上攀,两人心中一惊,赶紧又替对方检查了绳索是否牢靠。
李岳搓搓手,向上一跃,攀著了石洞边际的岩石,缓缓地向上攀爬。卫靖和公孙遥感到身子渐渐悬空,心中甚是惊奇,随著李岳越攀越高,卫靖和公孙遥也给提上了窄洞之中,他们也伸手攀著那些岩石,只攀了一会,便感到手脚无力,跟著他们背抵著背做为支撑,用膝盖和手掌在窄洞之中向上攀爬,由于让李岳挑著,便也顺利向上攀爬。
“李岳伯伯,咱们得爬多远?”卫靖感到手掌都让坚石磨得破皮了,抬头问李岳。
“起码还得爬上大半天。”
“什么?”卫靖哀嚎一声,说:“若是我想撒尿,那怎么办?”
“你没喝水也有尿撒?”
“有啊。”
李岳哼了一声说:“那你便撒吧,若待会我想撒尿了,也是想撒就撒。”
卫靖见李岳就在他们头顶上,若是撒尿便要撒上他们身了,心中可是千百个不愿意,便说:“李岳伯伯,你力气天下无双,便不知你憋尿功夫有无我厉害,咱们可以比比。”
“我憋尿功夫没你厉害,我一尿急就得撒,你再啰唆,我就尿你一头都是。”
“好吧,我不啰唆,但这大半天时间要如何消磨?李岳大哥,你昨天说的那伶儿姑娘绝美无双,我便不服气,我想我的于雪姊姊可不输你那伶儿姑娘。”
公孙遥情不自禁地插话:“我觉得中芸十分好看。”
“李岳伯伯,你说你是在与手下喝酒时见著了她,会不会是喝醉了才增添了几分朦胧美?”卫靖继续问道。
“放你妈屁,那日之后,我时常和她一起,难道我天天都醉?”李岳呸了一声,又说:“我以前喝酒,是以几坛作为单位,那日我只喝四壶,仅能沾沾嘴唇而已,岂会喝醉?”
“嘿,或许你喝的酒淡。骗我没喝过酒?我喝过又苦又辣的酒。”卫靖回嘴。
“穷酸小子,烂酒才又苦又辣,我现在便都喝这种烂酒。以前我喝的酒可香醇百倍以上,但烈是一样烈了,可不是你说的淡酒。那日我喝的,可是烈极了的陈年茅台,当时海来市中心便只那家‘落凤轩’有,常人三杯便不行了,你知我那日喝下多少?告诉你,我喝了四壶!”
那落凤轩在十余年前可是海来市知名的茶楼饭馆,后来落凤轩主人返家养老,将店顶让给了别人,那新主人治下无方,一干厨子手艺不精,落凤轩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数年之前已经收了。
那陈年茅台有个名号,叫做“不过三”,意思是最多不可喝过三杯,当然,这名号便是噱头,许多自认酒量特好的汉子们,便冲著这名号前来吃喝,都要尝尝这“不过三”的滋味。
而不过三便当真如李岳所言,雄烈至极,许多前去挑战的汉子们,都是豪气地一次便叫一壶,爽快地大口吃食卤牛肉,豪迈地一杯接著一杯饮酒下肚,当他们将一壶不过三喝得差不多时,总会拍拍肚子,得意地说这名声响亮的不过三原来没什么。
但是他们笑不了多久,饮完一壶之后,酒力渐渐发挥,那些汉子们开始觉得天和地颠倒了,不停地反胃呕吐,跟著数日都昏昏沉沈,头痛难熬,将胃都要吐出来,之后许久都不敢再饮酒了。
当李岳听闻落凤轩进了这么一批厉害的酒时,馋得连觉都睡不好,第二日便领著几名手下来到落凤轩,在店主人亲切地招待下点了数样小菜和一壶不过三。
当时李岳的得力手下马天敬只十八岁,还不是现下威风凛凛的无双堂副堂主,他抢著倒了第一杯便灌入口中,只觉得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火自他的口中滚入胃囊,烧得他哇哇大叫,连连喊著:“哇!好呛,好厉害的家伙,李岳哥,这玩意儿好过瘾!”
李岳自个儿斟了一杯,先凑至鼻端闻闻,轻啜一小口,跟著一口饮尽,嘿嘿一笑说:“名不虚传。”
当他们几个人几乎将一壶不过三喝干,正要叫第二壶时,一个紫衫女子红著眼眶进了落凤轩,将三锭金元宝放在桌上,唤来了店小二,要他端上三壶不过三。
连同店小二、店里头的客人,这可都傻了眼,都说那女子不知好歹,店小二解释半天,只说这酒极烈,一个女子不可能喝下三壶。
那女子恼怒瞪著店小二,冷冷地说:“你当海来便只你一家卖烈酒?你卖不卖?不卖我上别家去喝。”她说完便要伸手取走桌上元宝。
店小二堆起笑脸说:“行,行,姑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将酒上来。”
尽管如此,店小二还是只上了一壶酒,他笑嘻嘻地说:“姑娘,厨子里还替你备了两壶,你喝完这壶,咱便替你送上第二壶。你要不要来点小菜?”
那女子瞪了店小二一眼,抢过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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