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唉,我看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好啦,咳咳……”
卫文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连连干呕。
“老爹!”卫靖见父亲动怒,赶紧上前将他扶进屋内床上,倒了杯热茶奉上,说:“我是开玩笑的,那四柄剑我当然不会乱玩,我会乖乖将剑送上富贵居,亲手交给王老爷,庆贺他老人家生辰快乐啊!”
卫靖出了门外,继续整修着他那大网架子,一直到了晚上,总算大功告成,将那大网架子,修改成了三个小网架子。
那些网架子都用好几条竹条结出外框,再将细网子绑在框架上,每只架子都像书本那样,能够合上,使用时将菜叶夹在中间,放在太阳底下晒,翻面时只要翻动整只网架子,便能一次将数十片菜叶一齐翻面,温于雪也不用每日给晒得满头大汗了。
卫靖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去打扰温于雪,只盼她能专心替自己缝制一只护身娃娃,上海来市时带在身边瞧,闻闻香便心满意足了。
□
用过晚餐,父亲服了药,在床上歇息着,卫靖倚着门栏吹风,唤了老狗阿喜伏在他脚边,取出八手,扳出剪刀,剪修着阿喜的杂毛。
“乌钢呀乌钢,黑黝黝的闪闪发亮,可惜呀可惜,这天下第一的铸剑钢材却不是你呀。”卫靖喃喃自语着,又说:“连我爹爹、我大伯、我二伯都不知道,恐怕连我爷爷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卫靖说到“只有我知道”时,露出了迷惘神情,也不知道为何“只有他知道”,但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与生俱来就知道的秘密,他继续喃喃念着,又好似随口说,又好似背诵些什么:“要造出世上最锐利、最坚实的兵刃,不是用乌钢,是用月儿铁。”
“三成七的花铜、二成五的灰铁、一成六的红银、二成二的人骨金,用地心火烧三十日,掺入海星砂、猫儿血、山猪骨,便可炼出接近精纯的月儿铁。”卫靖一边看着月亮,一边修剪着阿喜的杂毛,一边哼着小曲,喃喃念着上头那串东西。
“又再发梦了,我问你,月儿铁要上哪里找?”卫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摸了摸卫靖的头,手上还提着一捆长剑,长短不一,共是四柄。
卫靖有些讶异,连忙起身,说:“老爹,你出来干嘛,外头风大,你病情又要加重啦!”
卫文笑了笑,问:“铸剑第一材料是什么?”
卫靖想也不想地答:“乌钢。”
卫文点点头,问:“乌钢好在哪儿?”
“各种材料之中,乌钢最是坚硬,且十分韧,不易碎,和其他材质兵刃相碰,可占了大便宜。乌钢剑炼到极致,剑身韧性极大,重击之下也不震手,是最好用的剑。”卫靖快速应答着,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在父亲卫文的教导下,所拥有的铸剑知识。
“是啊。”卫文抬起那捆着四柄长剑的绳结,四柄长剑剑鞘颜色不一,卫文抽出了那第二长的剑,剑身是闪亮的银色,在月光照射下,反映出一阵阵的银亮光芒。
这是柄乌钢剑,剑身上头涂上了银漆,使剑更美,尽管银漆会使乌钢剑减少那么一丁点的锋利和杀气,但王老爷终究不是剑客,向卫文购剑纯为收藏,以庆贺自己七十大寿。卫文混合了四种银漆,将这柄乌钢剑造得银白闪亮异常,是绝顶高超的技艺。
“那你一天到晚说的那月儿铁,又好在哪儿?”卫文将银白乌钢剑入了鞘,微笑看着卫靖。
卫靖怔了怔,耸耸肩:“我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好在哪儿。但我记得在那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入云山的深处,藏着天然的月儿铁。”
卫文哈哈一笑:“你连海来市都只去过一次,还是在七岁的时候随我去的,又哪里知道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山呢?我没听过有这座山哪。”
“老爹啊——”卫靖不服气地反驳:“你没听过的事可多着呢!”
卫靖往前伸手,要去抽卫文手上其中一剑,卫文侧过身来,抢先抽出了四柄剑中最短的剑,那是柄红色剑鞘的长剑。
红剑剑身是深沉的酒红色,和月光的反光处,闪耀出鲜艳的红,有如珠宝玉石一般。
“哇——!”卫靖看得傻了,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剑,他连连问着:“白日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漂亮?爹爹,你给它涂上了漆吗?”
卫文笑了笑:“哪有这样好看的漆,我用在花铜熔液中掺入七种红花添色,这对剑本身没什么,还会减低一些韧性,但色泽非常好看,作为观赏剑最为适合。”
卫靖让这闪耀的花铜剑耀得目眩神迷,忍不住问:“老爹,这把剑有无名字?”
“当然没有,这是要卖给王老爷的剑,名字当然是由他老人家来起,咱们只是乡下剑匠罢了,何必学人家附庸风雅?”卫文边说,又分别抽出了另外两把宝剑。
一柄宽剑朴实灰白,且十分厚实,一柄暗绿色长剑毫无光芒,上头还刻了些许纹路。
“纯钢跟绿铁,都是实战用剑,和乌钢剑差不多好用!纯钢耐打,怎么打都打不坏,打坏了也很好修复接合;绿铁韧性极大,适合打造薄剑,锋利无比,被刺被斩都不太疼,被斩断了手还得举起来看看才知道,这种剑刺客最爱用了!”卫靖张大了口,大声嚷嚷着,恨不得拿着那几柄剑,乱挥乱舞一番。
卫文见卫靖看得合不拢嘴,又从衣袍口袋中掏出四张封条,贴在剑柄和剑鞘的接合处。
“啊啊!”卫靖露出了失望的眼神,知道自己在途中是不可能拔剑来玩了。
“别嚷嚷,我不让你乱玩王老爷的剑,这是对客人的一种尊敬,你要明白,对一般客人尚且如此,何况王老爷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卫文再次叮咛着。
“是的,爹爹,我知道了。”卫靖随口应着,又掏出了八手,扳出乌钢小短刀,晃来晃去。
“别失望了,这次你回来,我便让你自个打一柄剑。”卫文这样说着。
“真的吗!”卫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次:“爹爹,你是说那种正式的宝剑,像是你打造给客人的宝剑那样?我可以用乌钢、花铜或是纯钢那些材料吗?”
“王老爷给的酬劳很高,足以让咱们吃好几年啦,工房里还剩下一些材料,加上你这次上城采买回来的,你随意玩都可以,但是我要收到王老爷满意的答覆,才准你自个造剑。”卫文这样说着。
“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我在海来市惹事!”卫靖大声抗议,却难掩心中高兴,毕竟乌钢、花铜这样等级的铸剑材料十分昂贵,加上这些宝剑十分锐利,都是厉害兵器,多年以来,卫靖始终没有一柄自己的宝剑。有如孩童玩物般的八手,已是父亲允许的最大极限了。
如今父亲答应让他自个打造一柄宝剑,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卫靖又翻起筋斗,连连高声欢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老爹啊,好久都没看你如此认真造剑了,这次四柄剑可造得真好,你不是说海来市人手一柄好剑?你手艺这么棒,我看不比两个伯伯差,何不等你病好了,用王老爷的酬劳在上海来市开家店铺,必定很快能打出名堂啊,哈哈!”
“要名堂有何用?”卫文在四柄宝剑剑鞘轻轻抚摸着,神情淡然,抬头凝望月色,说:“你从小生长在这儿,十几年下来也长得健康活泼,小原村悠闲恬静,好山好水,无忧无虑,在这儿平静一生,岂不好吗?”
“一生!”卫靖吐了吐舌头,摸摸鼻子:“那还真久……”
“这地方或许闷了点,要你在这过一辈子,也是极难,阿靖,我当然知道你会厌倦,你个性便和你死去的娘一般,好玩、好生事、好打抱不平、最爱吵吵嚷嚷……”卫文看着月光,像是在忆着往事,淡淡笑了笑,静默半晌,深深地长叹口气,又突然连连咳嗽起来。
卫靖赶紧将父亲扶回了房里。
月儿圆亮,天上的流云水似地潺动,卫靖伏在房内窗边,怎么也睡不着觉,不时睁开眼睛四处看,看看窗外月亮,看看外头的阿喜,看看铸剑工房,又开始盘算起到底要造一柄黑黝黝的乌钢剑,还是造一柄像方才那样漂亮的花铜剑,实在难以取舍。
一夜过去,天渐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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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姊姊!我又将网架子重新修了一遍,非常好用!”卫靖扛着三只网架子,气喘吁吁地跑过了好几条巷子,跑到了温老医生的家来。
老狗阿喜紧跟在后,也不住地甩舌头喘气。
远远便见到温于雪和她母亲,在院子一角将晒干了的菜放入大罐子里,加入盐和各式调味料。
“是小卫来了。”温于雪见卫靖跑来,便也起身洗手,上前迎接,只见到卫靖背后左边背了个大包袱,是他前往海来市的行囊,背后右边背了个长条包裹,里头装的便是那四柄宝剑。
卫靖网架放下,连连喘气,跟着便向温于雪说明着这网架子的用法。
“多谢你啦,小卫!”温于雪从怀中掏出了个缝制精美的小人娃娃,递给卫靖。
“咦?”卫靖看了看,问:“于雪姊姊,这不是你啊!我要一个跟你一样的娃娃,带在路上看啊!”
温于雪苦笑了笑,说:“这本来就不是我,这是你啊。”
“呃!”卫靖又仔细看了看那小娃娃,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本来略显失望神情,登时又开心了起来,嚷着:“这倒也不错,于雪姊姊,我要上海来市了,你再作一个娃娃,做成你的样子,两个娃娃摆在一块儿,就是我们夫妻俩的样子啦!”
“又再胡言乱语了!”温于雪苦笑说:“小卫,你别打我的主意啦,你模样生得好看,又是铸剑名家之后,数年之后你高了壮了,肯定是村子里的万人迷啦,到时候姊姊我都成了老太婆了,那时你还肯叫我一声于雪姊姊,我便心满意足了。”
“哪有老得这么快的!”卫靖反驳着,说:“不管啦,我注定了就是要娶于雪姊姊你当老婆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将剑送给王老爷,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之后,我要自个打造一把宝剑,世上最好的剑,到时候再拿给你看看,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卫靖大声说着,眯着眼睛看看日头,搭乘多马车的时间就要过了,他一面说一面走,温于雪叹了口气,微笑看着卫靖,目送他离去。
“要是那负心人,像小卫对我那样,要我死了也甘愿了。”温于雪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念着。
温于雪口中的负心人,在七年前离开小原村,去海来市闯天下,至今未归,据他们家人说,那男人在海来市已另结新欢,做起小本生意,不打算回来了。
七年前于雪只有十六岁,和那男人是青梅竹马。
当时的卫靖只有八、九岁,自然对这经过不甚明白,只知道以前村子里有个哥哥和于雪姊姊十分要好,之后那哥哥离开了小原村,于雪姊姊也变得不太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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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你还撑得住吧!”卫靖吐着舌头,手上拿了只小草帽,遮着天上那毒辣太阳。
阿喜也热得瘫软无力,摇摇晃晃跟在卫靖身后。
“要是你是只大狗,我就造台小车,让你拉着我跑,可惜你是条瘦老狗,唉……去他老天个蛋,怎么会这样热呢?”卫靖喃喃念着,一边煽风,一边往前走着,他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望春冈的马车站,才能搭上多马车,赶在富贵居王宝胜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两天,进入海来市中心,再在王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一天,将宝剑送进富贵居。
卫靖到了一处小溪旁,领着阿喜在树荫下休息了半晌,补足了竹水壶中的水,又掬着溪水往自己头颈上泼、往阿喜身上泼,这才领着阿喜继续前进,四周小坡上的花草芬芳,天气也不那样热了。
渐渐到了黄昏,卫靖终于抵达了望春冈,在一片长满翠绿青草的小坡下,有个马车站,有几个旅客或坐或站等着多马车。
“啊,来了!”卫靖见到一台由四匹马拉着的大车开来,那大车是用简单的木板构成,这种木材虽没有参天木来得坚韧,确十分轻巧,用来造马车最是适合,尽管车体造得十分大,也不会替马儿增加太大负担。
车上顶了个遮阳棚子,两排陈旧椅子互相对着,差不多是十人份的座位。马车站上数名久候多时的旅客纷纷从车后阶梯上车,各自找了空位坐下。
卫靖付了车资,也抱着阿喜上车,阿喜瘫在卫靖身上,累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老阿喜,你好可怜,你该不会去一趟海来市就要死掉了吧。”卫靖揉着阿喜耳朵,喃喃自语说着。
“小伙子,你还带条狗上车呐!快将它扔下去,否则就多付一份车资!”那驾驶多马车的粗壮大汉回头这样说着,一条手臂全是结实肌肉,揪住了四匹马的缰绳。
“为什么啊,阿喜是条狗,又不是人,坐车还要多付钱吗?”卫靖大声抗议着。
“小鬼,你说什么,这是老子规矩,你要嘛付钱,要嘛下车!”驾驶大汉粗声说着。
“小弟啊,既然是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