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钱袋里只剩下几枚铜钱。
“那个……那个……”卫靖牙齿打颤,微微伸手,似乎想要将桌上的银票取回,手还离得老远,骰子摊庄家便已将钱全捞去了。
卫靖还发着愣,一旁的赌客已经推挤叫嚣,又下起了注,还骂着卫靖:“小子,你下不下,不下别挡着位置!”
卫靖让赌客们推了开来,转身想走,见到贝小路拿了个大包袱,将金元宝全包进了包袱,也不赌了。
卫靖脑袋轰隆作响,又见贝小路吃力地将装了满满金元宝的包袱交给身旁两个奴仆。自己却两手空空,输得精光,登时气恼得红了眼眶,眼泪都要落下了。
“呜,阿喜,我完了……”卫靖出了赌档,头也不回地走,正想和脚边的阿喜倾诉些苦楚,突然发觉背后还跟着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贝小路独自一人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又惊又气,便站定脚步,等贝小路走近了,斥问着:“你跟着我做什么?见老子我赢了钱,想要我分红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滚滚滚!”
“咦?这可奇了!”贝小路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卫靖见贝小路露齿一笑,睫毛眼眸转动,可爱至极,不免有些心荡,但听了她说话,可是和模样天差地远的尖酸毒辣了。
“我早就瞧见你啦,只见你拨了一叠钱去,又拨了一叠钱去,跟着像只猴儿似地跳,砸下几张票子,全都没啦!这叫赢钱吗?这是猴儿国的骰子赌法吗?怎么跟人不一样啊?”贝小路笑得两只辫子不住颤动,见到卫靖眼睛发红,这才掩住了口,不再笑了。
“好,你笑够了,我可以走了吧!”卫靖气得头皮发麻,胸口窒闷,只想赶紧离开,再也不要见着这损人不留余地的丫头。
“别走,我要向你借个东西!”贝小路一把抓住了卫靖胳臂。
卫靖先是一愣,又想起还没向贝小路讨娃娃,连忙转身喝问:“我的娃娃是你偷走的吧,快还给我!”又突然觉得奇怪,问:“你刚刚说什么?要向我借什么?”
贝小路拨拨辫子,说:“你那柄小刀,我要你那柄小刀,有没有带在身上?快拿出来给我!”
“你说八手?”卫靖摸摸腰间,掏出八手,在贝小路眼前晃了晃,说:“你要我的八手干嘛?我为什么要借你?你快点将于雪姊姊做的娃娃还给我!”
贝小路笑嘻嘻地叉手说:“你这乡巴佬懂什么?我要干一件大买卖,欠把称手工具,你弄坏了我的‘龙骨鞭’,我瞧你那小刀挺利落的,想借来用用,快给我呀,土蛋!”
卫靖怒极反笑,骂着:“你没睡醒呀,还是脑袋长虫?你都是这样向人借东西的?你这个臭贼,可以用偷的啊,何必向我借!”卫靖边骂,大剌剌地将八手插在腰间钱袋里,露出了大半截。
“因为我瞧你这只泼猴发怒的样子好笑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你还当作是粗心搞丢了,当然要先和你打声招呼,偷去小刀,你才会气坏吧。”贝小路冷冷笑着,这么说。
“好!我便不信挂在腰间的八手你能摸去,你靠近我就打你!”卫靖握紧拳头,在贝小路面前晃荡两下,哼了一声,双手交叉,转身就走,腰间装着八手的钱袋还随着步伐摇摆。
贝小路盈盈一笑,大步跟在卫靖身后,走没两步,突地身子闪电般飞纵,已到了卫靖身后,卫靖连忙回身,腰间的钱袋早已经给摸去了。
“唉哟!”贝小路正得意地要举起手上的钱袋,突然尖叫,张开了手,钱袋却没落下,而是晃呀晃地在贝小路的手指上摆动。
只见到贝小路食指上夹了个铁夹子,那铁夹子是缝在钱袋上的,还连结着一条细长的铁炼。
拉着铁炼另一端的,便是咧开了嘴笑的卫靖。原来这些时日,卫靖有时闲来无事,在老许铁铺里东摸摸西瞧瞧,向老许讨了些不要有用处的材料,东拚西凑,做了个小机关。
他记得那日被潘元打得晕头转向,钱袋差一点给抢走,又想海来市到处都是土匪恶霸,便将这机关逢缝在钱袋上。
卫靖听贝小路向他借八手,便顺着话语将八手放入钱袋里,再出言激她来偷钱袋。这才让贝小路中计,手指给缝在袋口上的铁夹子夹得正着。
“痛呀,好痛呀!这是什么,快拿下来!”贝小路只觉得手指痛极,眼泪都落了下来,伸手就要扯下铁夹子,只轻轻一扯,更觉得指尖刺痛难耐。
“别傻了,丫头。你没钓过鱼吗?夹子上有尖刺,尖刺上有倒勾,你胡乱扯,小心将手指扯烂了。”卫靖哈哈笑着说。
贝小路可吓坏了,气得哭骂:“你竟然在铁夹上安了鱼钩,骗我来偷,你好狠毒啊,啊呀,好痛啊!”
“你还不还我娃娃?”卫靖冷冷说着,将锁炼倒转,那锁炼另一端竟是个小手铐。
“那个破烂娃娃有什么好希罕的,我还你就是了……快取下夹子,呜呜……”贝小路呜咽哭着,十指连心,指头上给刺了尖刺,痛得六神无主,先前在赌档中大杀四方的模样,调侃卫靖时的得意神情,一下子全飞到九霄云外,此时的她,便如同寻常女娃被人欺负时,胡乱哭叫着。
“快将娃娃拿出来啊!”卫靖催促着,这机关是他造的,知道那弹簧劲道强,且夹子上头有尖刺,见贝小路疼得哭叫,不免有些心软。
“娃娃在我家里,我去取了还你!”贝小路喊叫。
“你别乱动,不然肉会被扯烂呐。”卫靖掏出八手,抓过贝小路的手,只觉得贝小路的手柔若无骨,滑嫩可爱,食指处夹了个夹子,边缘红了一圈,卫靖扳出了八手尖锥,在铁夹子中央挑拨一阵,将夹子连结弹簧的横杆推出,夹子这才解体落下,只见到贝小路的食指淤青,上头还有一个破洞,淌出血来,其实夹子上有尖刺是真的,但是却没有倒勾,不过夹子设计狠毒,尾端全然没有出力扳动之处,非得将夹子解体才会松脱落手。
“这又是什么?”贝小路拭去眼泪,这才发觉左手上锁了个小铐,想必是卫靖趁着替她解夹子时,趁机铐上的,气得大骂:“你又玩什么花样?”
卫靖嘻嘻笑着,说:“我怕你说话不算话,用手铐锁着你,晚上咱们便在前头的多马车驿站见。你带娃娃来,我帮你解开手铐。我知道你是飞贼,开锁难不倒你,所以我特地在铐子里头埋藏机关,要用专用的钥匙来开。否则开锁时出了差错,十几支尖刺会刺进你手腕里,刚刚很疼吧,要学着教训!”卫靖得意说着,手上还晃动着一柄奇形怪状的“钥匙”,方才输钱的一股怨气,总算都发泄出来了。他想想又说:“嗯,你来时顺便带几个大馒头,啊……算了,还是不要……”他想起自己输光了钱,便连乘坐多马车的车钱都没了,向贝小路要些馒头或许能够一路走回小原村,但又想贝小路必定要在馒头里动手脚,那便算了。
贝小路看看手铐,只见上头还悬着块小牌,上头写着“我是臭贼”四个字,气得俏脸通红,但听卫靖说手铐上还有十几支尖刺,方才椎心刺痛的感觉还余悸猷存,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嘟起嘴说:“今晚不成,娃娃在飞雪山庄,离这里挺远。现下我还要赶去蛇守村办一件事,需要一柄锐利小刀,你将小刀借我,我便回去取娃娃还你。”
“还跟我谈条件,你不想解开手铐了吗?”卫靖怒叱,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说:“这样好了,我可以借你八手。条件是你借我赌本,帮我赌钱,替我将输的钱赢回来,如何?”
卫靖本来宝爱八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将爹爹的钱给赢回来。
“可以,但我不想带着这玩意儿去玩牌,你替我取下,我去替你赢钱。”
“你这个贼,我取下手铐你便逃了!”
“我又怎么知道替你赢回钱,你会不会直接跑了!”
两人僵持一阵,总算各自让步,做出了结论。
“好吧,你和我一同去蛇守村,我当场向你借小刀用,事成之后,我便替你将钱赢回来。回到市中心之后,我便带你上飞雪山庄外头,要奶奶亲自将你的娃娃带出来还你,你便替我解开手铐,这样没问题了吧。”
卫靖想了想,只觉得这办法是最稳固的了,自己此时连搭乘多马车的钱都没有,用走的可不知要走上几天。若是能将钱赢回来,便跟贝小路走一趟也无妨,贝小路的奶奶为人和蔼,且公正,要是让老奶奶做最后裁决,那也安心,便答:“这样最好,从这儿到蛇守村有多远?”
“蛇守村是个渔港小村,在海来市的海岸边,得先过通天河到南岸去,加加减减起码两日车程。”贝小路无奈答着,往前头驿站走,还补了一句:“一想到这趟行程还得带只猴儿去,就心烦得很。”
“是啊,还有条狗呢!”卫靖哼了哼,领着阿喜跟在后头。
两人到了多马车驿站,等了许久都等不着顺路的马车,贝小路心急,在巷脚随手招了辆小车,也不理那车既小又破,车夫又是个年迈老头。
两人推推挤挤地上车,说明了方向,往目的地前进,贝小路倚在车边看着外头景色,卫靖用手臂枕着头,手臂不小心压着了贝小路麻花辫子,两人又斗了斗嘴。卫靖鼻端不停闻到贝小路衣服头发上那花露香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些对不起那小原村的于雪姊姊。
马车车夫是个年纪甚大的老头,一会儿出声劝阻两人吵嘴,一会儿说起自己往日故事。天色渐渐昏黄,马车逐渐向东。
第二集 第八章 霸王客栈
马车小小的,老旧肮脏,几根竹竿拉起一张泛黄发黑的帆布作顶,车体行进时不停地发出喀啦啦的声响。甚至那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一头瘦弱老驴。这“老驴车”驾驶是个老得连声音都听不清楚的老头。
“小妹妹,你方才说,你要上哪儿去呐?”老头连连咳嗽,刚刚他卖力指著小车外头那条金色耀眼的大河——通天河,不停地向卫靖和贝小路诉说这河的绮丽风光,周边的风情种种,有些是陈年故事,大都是老头年轻时的故事。
卫靖抱著阿喜,无神地玩弄阿喜背上的狗毛,贝小路倒对这老头的故事很感兴趣,不时发问,和老车夫一搭一唱。
“傻爷爷,我说过七十几次啦,我要乘船渡河,你循著河往前去,随便找个渡船处将我放下罢!”
“刚刚讲到哪儿啦?”老车夫咳了几声,咳出口浓痰撇头吐去,问著。
“你说那大英雄李闯天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武功过人,神勇无敌啊。”贝小路答。
“对对!是了,是闯天爷那二儿子李岳,这孩子可厉害啦,身体壮的像是山里头的大野熊,力大无穷。那一天,街上出现了一条大黄牛,那大黄牛喂养的好,活泼精壮,在街上一阵胡冲,可闹得天翻地覆啦。那时李岳随众上街,正好便碰上这情景,大黄牛朝著他那头撞去,他几个随从都拔出兵刃相迎,李岳却摩拳擦掌,竟冲上前伸手扭住了大黄牛的颈子,肩头抵在它颈下,大黄牛发了狂,猛力要冲,竟挣脱不得,李岳脚下好像生了根一样,像块大岩石挡著大黄牛。大黄牛扭了一阵,喀嚓一声,颈子骨头竟硬生生让李岳双臂给扼断了!”
“真厉害,真精彩,说得像是你亲眼见著一样。”卫靖打了个哈欠。
“本来便是我亲眼见著啊,那大黄牛是我养的!”老车夫笑得合不拢嘴,继续说:“我牵著大黄要去卖给肉贩,大黄大概知道自己要被宰了,这才乱糟糟地闹,却碰上了李岳这大英雄。”
卫靖不以为然地问:“坏闯天门胡乱逞英雄,打死了你的牛,你还当他是大英雄吗?”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李岳那一下子,街上那么多人,还有许多孩子,随便让大黄顶个一下,可要出人命了。”老车夫摇头晃脑地说:“大黄本便要牵去卖的,我将它养得又壮又好,让屠夫宰杀,可能白受更多苦。李岳一记便拧断它颈子,死得倒痛快。且他得知我是黄牛主人,不但没怪我没牵好牛,还赔了我一笔钱,那笔钱可真不小,我赔了附近商家,又雇了车,将死大黄卖给肉贩,加加减减反而还赚了一笔。闯天门并不坏啊,至少当年不坏……说到当年啊,我可比你俊得多啦。那时我和阿娇,在通天河畔一片草皮上……”
“等等!等等!”卫靖赶紧打断了老车夫的话,知道他又要将话头转到通天河草皮上,他和情人月下看河,看出了个儿子的陈年往事,这段子老车夫已说了三遍了。
“这么说来,李岳其实为人不错,闯天门沉沦,应当是李闯天的孙子不好。”卫靖扯东扯西地说。
“闯天爷的孙子,那是……是谁来著?”老车夫歪著头想。
“李闯天的孙子是李靡,现任闯天门当家的,但闯天门在李靡的爹爹李晟那时,便已经沉沦堕落啦!”贝小路岔口,滔滔不绝地说:“李晟便是李闯天的大儿子,李岳的哥哥。”
卫靖白了贝小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