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几日没怎么吃了,这汤是补元气的,奴婢刚从厨房端过来,热乎着呢,您就起来喝一口吧?”
等了好久,从纱帐里才传出一道闷闷不乐的声音,气极为不情愿的样子。
“算了,你拿下去吧,我不想喝。”
“少夫人!您这样下去的话,会伤到肚子里的……”
“你给我闭嘴!”
纱帘下的慕奕婷猛然一个起身,坐直了靠在榻背上,盯着纱帐外那模糊的身影,严厉地呵斥。
“说了多少次,你不能再喊我少夫人了,是想害死我不成?!这个家里已经有另个少夫人了,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倏地一下撩开眼前的纱帐,慕亦彤怒视着秋萍,不知是想吼醒她,还其实是对自己内心深处呐喊。
“是,侧夫人。”秋萍暗自责怪自己,一时改不了口,惹得慕亦彤大怒也是活该。
此时屋外虫鸣蝉叫,还没感染到盛夏的闷热感,但因为慕亦彤总是窝在这一亩四方的室内,而且门窗紧闭,屋里的空气简直热气沸腾。
然而慕亦彤却身着印花对襟的短褂,更是用薄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您这样该捂出痱子了,不如奴婢开窗透个气?”
秋萍很为自己小姐着想,遂战战兢兢地问着,以为这次慕亦彤应该不会反对。
没想到还是被她一声令下,“不要开!我不能让少爷看见我这样子!”
慕亦彤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双手紧紧抓住被角,无所适从的模样,让人大感无奈。
放佛害怕一开窗,钱博文就会看见慕亦彤现在的模样。
脸色憔悴惨白,双目无神,眼窝也塌陷下去,完全不像初初加入钱家时纷嫩光鲜的样子。
秋萍停下脚步,把手中的汤碗搁在茶几上,心里暗自哀叹一声。
慕亦彤这样子已经好一阵了,先是钱博文同她大吵一架后就甚少来看她。
慕亦彤脾性也倔得很,以为钱博文会念在旧情,那个兰香不也没事的留在书房里了么,可是,除了在钱夫人房里能见着几次钱博文的影子,他俩就再无交谈的时机了。
等慕亦彤整理好心态,想以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钱博文面前,希望获得他的喜爱时,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慕亦彤的头上。
钱夫人早就为钱博文讲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礼部尚书闻家的嫡长女闻玉菡。左相与尚书一家结亲,此时已传遍京城,身居后宅深院的慕亦彤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不过,当慕亦彤得知此消息时,并没有秋萍预想的那般歇斯底里或是失望绝倒。
因为当她那时决定筹谋嫁到钱家时,就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不会很平坦,而钱博文娶正妻,也是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个时机,是在她与钱博文冷战的时候!
当钱博文即将迎娶闻玉菡前夕,他竟然还来看过慕亦彤。
慕亦彤回想起那时钱博文似乎变得沉稳不少,只是脸上偶尔露出的扭捏神色,为俩人之间的氛围徒增一丝尴尬。
本以为钱博文会同她冰释前嫌,其实他也做到了,只是语气淡泊,言辞中毫无关切,平淡地说了他在钱夫人的安排下要迎娶正妻,希望慕亦彤日后能循规蹈矩,勿要惹是生非,一切听从与正室夫人。
慕亦彤只在心里冷笑,她这个侧室的吃穿用度将全由正室说了算,更何况还有严厉的婆婆在,钱博文同她关系也不复以往。
这简直犹如在脖颈处套了项圈,一想到日后每天将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几乎快要让人窒息。
最后慕亦彤是含恨望着钱博文的背影离开的,她自然是有不甘有愤怒,可她实在无能为力。
“少爷这几日都在少夫人房里吗?”
从自己嘴里说出少夫人,慕亦彤像是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
“是。听说连书房也很少去了。”
秋萍低了头不敢去看慕亦彤那震怒的表情,很怕她大发雷霆。
岂料并没有等来慕亦彤的震怒,反而听得她哼笑一声。好一个伉俪情深,钱博文这是做给谁看,娶了新人忘记旧人,什么狗屁男人,全都是脑满肥肠的人渣!
慕亦彤在心里痛骂之余,竟然会有一丝庆幸,庆幸能过早认清楚钱博文的真面目,才不会日后发生不可挽回之事时有所阻拦。
少夫人闻玉菡她也见过,他们成亲隔天,慕亦彤就以侧室的身份去拜见过。
闻玉菡的长相是典型的端庄圆润,烟霞撒花的襦裙显得她身形高挑,身披黄牡丹花纹的素锦薄莎,头绾妇人模样的祥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红宝石翡翠簪花,纤细的手指上更是戴了玛瑙戒指。同为嫡女,慕亦彤也觉得气势上她输了。
况且闻玉菡一副大方气度,连声喊了好几声妹妹,像是一点也不介意侧室的存在。她这样子,自然惹得钱夫人,包括钱博文在内一干人等交口称赞。
自那日回来后,慕亦彤就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毫无精神,加上无人可交谈,一下子就身形消瘦,抑郁不堪。
直到她发现了那件事……
“秋萍,你把那个东西给我!”
秋萍吃了一惊,刚慕亦彤沉思那么久,她竟然还想着要那个东西?
“不行啊!侧夫人,您不能这么对自己,有了这个好消息难道不是更能让少爷回心转意吗?”
秋萍不想拿出来,她不忍心看着慕亦彤折磨自己,况且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慕亦彤早点跟钱博文坦白,就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慕亦彤何尝不明白,早日低头跟钱博文示好,她才有一线转机。
可是现在并不是这个消息来临的最佳时机,刚刚正室夫人进门,若是她这番动作处理不当,就会被视为闻玉菡的眼中钉。她虽然没见识过闻玉菡的手段,但仍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招要是处理的好,就能成为她慕亦彤绝地反击的大好机会!一切都看怎么利用了,她才不像蠢姐姐慕奕婷那般忍气吞声任人妄为!
“让你拿出来!”
慕亦彤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秋萍闪到内室里怀揣着一个药包走了出来。
望着静静躺在案桌上的药包,慕亦彤眼底划过一丝狠毒。
☆、122开颅
“姐姐,荷塘里好多荷花啊,我们去采莲子吧。”
戚明轩把鞋袜一蹬,挽着袖口就要下池子,身旁的老管家赶紧派人把他拦住了。
“三小姐,为何血块已消,明轩他还是如同稚童般无任何改变?”
戚二爷焦急地询问,已经过了月余,而且慕三小姐已经确凿地说淤血已消,那为何毫无进展?
站在荷塘边看安静玩耍的戚明轩,温婉一笑,平静地解释道。
“戚老爷不要着急,这才仅仅是开始。大少爷脑中的淤血消除只是第一步,虽然后面将要做的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有信心尝试下。”
戚二爷见慕悦音说得很谦虚,但没来由地让人很是信服,应该是那笃定的神情与语气,就算她口口声声说着没把握,仍叫人毫无戒备地信任。
“那该如何是好?”
翘首以盼站在一旁的孙姨奶奶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疑惑的表情下是满满的担忧。
“你们这样……”
慕悦音尽量模仿现代医学中物理治疗的方法,虽然没有精密的仪器,但可以循循渐进地参照恢复感知能力的认识方法,一步步教会戚明轩各种学知能力,希望能刺激到他的脑神经,让当时被压制住的智力神经能被开启,然后发挥出应有的效力。
交了戚二爷他们一通后,虽然一知半解的,但也慢慢发现是从头开始教养戚明轩。
他们自从认定戚明轩为痴傻后,除了衣食无忧,然后就是陪他玩,再也没有在教养上花费半分力气,如今让戚二爷和孙姨奶奶重新捡起教养的责任,自然是需要煞费苦心的。
“这些,都需要一一完成?”
戚二爷翻了翻一扎厚厚的便签,这都是慕悦音亲手所写,尽量使用一目了然的词汇,但给人看了就突生一丝压力。
“嗯,其实看着多了些,但实行起来会很简单。”
慕悦音深知他们的担忧,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讲解,讲着讲着就听见一人在旁边咋咋呼呼。
“这都是给我的?我不要看这些,我要姐姐每天陪我玩!”
戚明轩不知何时放下心爱的小鱼跑到了慕悦音身边,望着那叠手札,非常不解,但他也不感兴趣就是了。
本来他就想去拉慕悦音的手,这位姐姐看起来人很和善,而且总是对他温柔的笑,让他很想亲近。
但那天他想去牵手的时候已经被戚二爷骂责骂了,后来姨娘还告诉他,不准去牵姐姐的手,又说了一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可是个大人了,而姐姐以后还要出嫁的,必须不能跟他有亲密接触。
戚明轩这才放弃去牵慕姐姐的手,不过姨娘也说了,站在慕姐姐身边就行,跟她说话,她就会同自己聊天,这样就很好了。
慕悦音望着戚明轩天真无邪的样子,颇为感慨,像他这样永远无忧无虑该多好,等到成为真正的大人时,可能还会怀念现在的模样吧。
“明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能整日缠着三小姐,她是为你来诊病的,不是陪你玩的!”
孙姨奶奶很怕戚明轩对慕悦音过于依赖,不如早早地划清俩人界限,让戚明轩明白慕悦音只是个大夫而已。
慕悦音浅笑着摇头,轻启朱唇,柔声说道:“无妨,大少爷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适应,刚开始我们别逼他,慢慢来。”
“那姐姐我们一起去抓鱼吧!”
戚明轩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拽了拽慕悦音的衣袖,慕悦音低头一看,抬起饱含笑意的眼眸,刚要点头答应,就看见夏荷神色紧张的朝她走了过来。
“等一下哦,大少爷先去玩吧。”
孙姨奶奶看慕悦音那丫头行事匆忙,赶紧让老管家将戚明轩带离一旁。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夏荷附耳低语了几句,竟然让刚才还笑容依依的慕悦音面色突变!
慕悦音定睛往不远处一看,根据夏荷所说,果然一个人影隐在一旁,像是在等她做出决定。
“姨奶奶,真对不住,我还有个急诊需要去看看,先行告退。”
慕悦音连忙弯了腰给孙姨奶奶行礼告辞,携着夏荷赶紧从戚家离开。
孙姨奶奶倒没理由阻拦,只是疑惑的很,刚才见慕悦音神色慌张,一反常态,不知是什么病人能让慕悦音这么大乱阵脚。
*
能让慕悦音自乱阵脚的,这世上目前为止,就唯独一人吧。
“你家主子如何了?”
慕悦音步履急促地在跨上马车前问了一句,之前隐在阴暗处的侯北紧随其后,被这么一问怔了一下,低了头明显不想做深谈,只回答道:三小姐去看了就知道了。
侯北这副深沉的样子着实让慕悦音心神不宁,开始揣测这次是不是他们主子情况万分危急,就连定神丸也失去效用了?
会不会已经……就怕这一路侯北来找她耽搁了太久,而她这一路赶去王府也太久……
“让车夫快一点。”
慕悦音不禁掀开车帘,急促地催赶着坐在前方的侯北。
“小姐,你没事吧?”
夏荷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小姐这么心不在焉,马车在急速飞驰中,而车里的慕悦音却呆坐出神,连手掌不自觉的握紧都不自知。
夏荷也露出忧虑的表情,连叫了好几声才将慕悦音的魂叫回来。
慕悦音轻轻摇摇头,但紧蹙的眉头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侯北还能有别的主人吗?夏荷是不知七王爷得了什么病,但他们及时找到了慕三小姐不是么,只要有自家小姐出马,那世上还有难解的病症?
况且,夏荷总觉得七王爷对自家小姐不一般,而且王爷长得气宇轩昂,样貌帅气,根本就不是传闻中那个残暴狂虐的邪王。
反而觉得七王爷在小姐面前,若有若无流露出一丝关切和柔情。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事呢?
慕悦音无暇去理会夏荷心里的想法,此刻她脑中很杂乱。
纵使以前跟侯安他们提醒过,万一再次发病一定要及时通知她,可真的等这一刻到来,慕悦音早就做好的心理建设也功亏一篑。
慕悦音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内室的。
“定神丸吃了吗?”
还没走到榻前,慕悦音短促的气喘声彰显了她的慌张。
“刚吃下,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侯安双手垂立在身前,俯身向慕悦音禀报道。
“发病时间呢?这次持续了多久?有人受伤吗?”
慕悦音连发三问,抽身向前,离了睡榻很近,仔细查看躺着的萧逸的病情。
仍是一双粗黑的剑眉,此时显得无比沉重,紧闭的眼皮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放佛是耗尽了巨大的精力才平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