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她,不让她跌落在地上,“凰熙,你到底伤到哪儿?”他脸色着急地问,似乎要不顾男女有别掀开她的裙子察看。
李凰熙却觉得小腹坠痛,比来月事时更甚,那汩汩流出的血让她的心头一惊,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离她而去了,而她至今仍不知晓。
凤临县的知县赶紧登上这艘残破的画舫,此时他的额头满是汗水,千想万想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实权人物长乐公主会来到他的辖县内。
“臣救驾来迟,请公主责罚。”凤临县的知县急忙跪地请罪。
李凰熙咬着苍白的唇看向他,即使身体再痛,她也仍挣扎着由怀恩扶住起身,声音冷冷地道:“本公主遇袭,驸马爷跌落江水中,你立即发散衙门的人给本公主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此时掉落在江水中的白晏却是随着江水起起伏伏,他没有感到胸口上的伤口有多疼,在那江水中时他似乎回到了那一世。
从来没有想过等到他平定了一切之后,踏足建京城的时候看到的只是那一座小小的孤坟,那上面甚至没有名字,堂堂的大齐公主只能无名无姓地躺在那儿。
他还记得当他蹲下身子只能轻抚没有温度的墓碑的时候,他多恨,恨自己的迟疑,恨自己太过于笃定,最终只能是一个天人永隔的局面。
“她走了,你说你欢喜她,可你却没能为她做什么?”一身灰色僧袍的怀恩缓缓走向他,“我也没能为她做什么,空有这个名号,只能让她带着遗憾与恨离去,你知道么?她死的时候,建京下雪了……”
他还记得说到此处时,这个一向最是从容,永远看似佛光普照的和尚眼底不亚于他的悔恨,是啊,他们都没能在乱世保住她的性命。
两人只是站定在那儿看着天空的白云飘过,再也看不到她骄傲恣意而笑的面容。
良久之后,他转身而去,只走了几步,身后还是传来了怀恩的声音,“你还要去做什么?”
“天下未定,我想给她一个未来。”他答道。
当时仓皇而逃的萧荇与梁兰鸢手中还有兵力,他花了一年的功夫将他们擒住,然后将这一对狗男女押着跪在她的墓碑前,如抚情人的肌肤般抚摸着她的墓碑,“你恨他们,现在我就他们死在你的面前向你赎罪,可好?”
梁兰鸢不想死,她朝他叫嚣着,萧荇却是一声不吭。
他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们,“当你们杀死她的时候就要有所觉悟,梁博森还在地府里等着他的孝女贤婿。”
他亲自执刀,狠狠地砍下两人的人头,那两抹鲜血飞贱到墓碑之上,鲜红鲜红的,犹如那一天的落日残红。
“阿弥陀佛。”念着佛号的怀恩出现在他面前。
他以为他要劝说他少造杀孽,哪知抬眼看去时,只看到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那一对死去的狗男女,两手攥紧佛珠,那时他就在想若他不是身入佛门,兴许在她死的时候,他就已经为她报仇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竟然发现那个秃头和尚对她的隐藏的爱,当时他震惊地眯眼看他,这个人原来不若自己想象中那般高洁。
后来,他让人以萧荇和梁兰鸢的样子造了两樽跪地像,然后将他们的尸体装进去,让他们生生世世都跪在她的面前向她忏悔赎罪。
他怕她在那个小小的慈恩庵里会寂寞,所以让人到处宣扬慈恩庵会显灵,为此特特成立一支百余人的暗卫,凡是来此许愿之人都会在背后让其得偿所愿,让他们称颂她的名号,让他们知道她的冤屈。
慈恩庵因此香火鼎盛,在他刻意的的引导下,他们为她塑金身,让她得以享用生生世世的香火,让她的灵魂不至于在虚无之间飘荡。
乱世枭雄起,他费了五年的时间才将大齐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其后认祖归宗的他,在父皇死去的时候得他遗诏继承了北魏的皇位,自大顺灭亡后,他成为了百多年来第一个正式统一南齐与北魏的君王。
他成为了九五至尊,更是改国号为乐,只为纪念那个封号为长乐的大齐公主,只是鲜有人知。
大顺遗臣与北魏的官员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每每暴发都会导致时局动荡,为此他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两者融合,更是出尽雷霆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因为这铁腕手段,他成为了大乐王朝最铁血的君主,群臣面见他都会战战兢兢,而女子更是再也瞧不见他俊美至极的容颜,她们不敢靠近他半步,就怕下一刻人头落地。
成为帝王似乎已经得以享受世间极乐,可他仍不开心,他找不回年轻时心动的人儿,再美再动人的女子都不是心上的那个她,而她的画像永远挂在他的寝宫之中,他更是痴迷地看着画中巧笑俏兮的她,只等着入梦才能与她相会。
仍是壮年的他为此却已是白了鬓发,而她渐渐成为了他的魔障,有心机的人知道他迷恋前朝的长乐公主,他们进献一个又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子,而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们一眼,那张表皮再像也不是他心中的她。
那一年,身为得道高僧的怀恩在白马寺召开水陆法会,他以帝王之尊亲临,听着这个有着凡心的和尚讲述佛法,可他的唇间仍是噙着一抹冷冷的微笑。
“大道三千,如何取舍才能成佛?”他问。
“心在佛就在,一切惟心尔。”怀恩答。
他讥笑地看着他,“我若能舍去这帝王之位,是否能达成一愿?”
怀恩摇头,“帝王不过是人间九王至尊,但于天道又是极其渺小,施主何必强求?”
“我若是强求呢?能否与她重逢?”他追问。
那一刻,他看到怀恩眼里的震惊,随即是淡淡不容忽视的喜悦,“比起权势地位,人身更为可贵,你愿以此身献祭吗?”
回忆到了这里他似乎又感觉到那周身的火焰在燃烧,冰冷的河水也奈何不了他的身体,那被她狠心刺伤的心窝也在发烫,全身都如烈火在烧的他似乎又回到那一日。
怀恩据说是佛祖座下的弟子,因为贪痴嗔而要十世在人间修炼才能回到佛祖的座下,他曾经是不信的,如果世间有佛那么何来那么多不公与遗憾?
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怀恩以毕生所修功德为献让他的愿望到达天听,他身处红莲业火当中真的看到那地藏王菩萨。
宝相庄严,他如一道佛光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本已是人间至极富贵的代表,你所求乃逆天之事,不可求,贪多必失,她生性执拗,本性阴狠,贪痴嗔怒无一不俱,你与她并无交集之处,她要受世间香火五十年才得偿一果愿,尚有三十年方能圆满……”
他红着眼看着地藏王菩萨,“我愿舍弃这肉身与灵魂,愿生生世世受尽红莲业火的焚烧只为与她的一世情缘。”
那一刻他的灵魂似乎也在燃烧起来,似要将他彻底烧毁。
“痴儿,堪不破这人间情爱,终有你的苦处。”
那一刻他似看到地藏王菩萨佛手挥动,而他的灵魂一片清凉,在陷入黑暗的睡眠当中时,他最后听到的是那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用怜悯而严肃的声音,朝那奉献出毕生功德的怀恩道:“你也是一痴儿,本来只修这一世你就能一切圆满,回到佛祖座下,如今你却甘愿将其毁去。你也去吧,一切从头来过,而这一世你将不再身俱功德,此身遗忘于红尘俗世中……”
等他再醒来,果然又回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她身在湖州仍是宗室女……
他知道怀恩也回来了,他千方百计地试探他,果然如地藏王菩萨所说他将一切从头来过,他身上的佛光已逝,这一世他的声名不若前世显赫,那时他是多么的欢喜雀跃。
他知道她重活一世,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用尽千万种方法步步诱她跌落在他情网中,果然只因与她无交集之处,所以他才需尝尽这苦果?哪怕他步步为营,小心落子,仍敌不过苍天。
他不服,他每天要承受红连业火燃烧灵魂,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世间的爱犹如妖娆有毒的罂粟花,一旦沾水就戒之不得,那他甘之如饴,只因他早已中了罂粟之毒。
灵魂跳跃起来,他不再随波逐流,而是全身力气凝聚起来,他不能死。
即使化身为魔,他也要紧紧地拥着她,这是他的执念。
身旁传来阿二的惊喜声,“公子,您醒了?”
他苍白着脸抬眸看他,身下仍是汹涌澎湃的江水。
“公子,属下这就救您上岸……”
此时天色已黑,李凰熙全身冰冷地躺在大床上,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帐幔,咬着唇看向额头冒着冷汗的太医,“保住我的孩子,你听到没有?如果本公主小产,你也将人头不保。”
太医惟惟诺诺地应声,心中却是叫苦连天,长乐公主本来孕期就短,胎儿不稳,又经这次变故,身体精神皆受到重创,要保胎谈何容易?
李凰熙却没有看他,她的一双凤眼仍看着帐顶,一只手抚向自己的小腹,那儿依然阴痛不已,她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来得不是时候。想到自己狠心刺的一剑,只怕孩子的父亲也难以活下来。
孩子,娘一定会尽力保重你。
下腹勉强止住不再出血,她无力地靠在床上,侍女赶紧给换了一身新衣裳。
“传令,让理亲王立即赶来凤临县。”
侍卫不敢怠慢,遂赶紧放出飞鸽,让理亲王李茴尽快赶来,现在的公主阴冷的表情让人看了就可怕,兼之驸马行踪不明。
怀恩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李凰熙虚弱地靠在床柱上,那原本会含笑的凤眼已失去了光泽,他的心里一痛,看向她仍平坦的小腹,仿佛仍可看到血水直流的模样。
他没有想到她会刚烈至此,那一天来给她传递消息的时候,她看起来极其的冷静,只是没有想到她所做的安排会如此绝决。
想到刚才太医找上他,让他劝说公主不能要此胎儿,留不住的,拖得越久只能越耗去母体的心血,更会让公主因此落下病根,往后可能会不孕还是事小,重要的是她的寿命会因此而折短。
那一刻他刚串好的佛珠掉落于地,这让他如何开口?
她是这般执拗而绝决。
“找到他没有?”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像是蝴蝶在轻轻地振动翅膀。
可他仍听到了,摇了摇头,“没有。”本想说很有可能已经丧命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时,他却将后半截吞没了,现在不宜说这个,不能刺激到她。
李凰熙却是咬了咬干涸破裂的唇,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一笑,“传说猫都有九条命的,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葬身鱼腹……”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腹部又阴阴做痛,她用手抚住痛哼出声。
“凰熙?”他忙上前扶住她,“太医,宣太医进来。”
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尖利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肉中,但他却似没有感觉到这疼痛一般。
“不用宣他,我没事。”她道,凤眼里同样也有一抹执念。
“阿弥陀佛,凰熙,我罪孽深重。”他沉重地道。
她紧抓着他的手逼他看着她,“这不关你的事,怀恩,你是大齐的子民,你只是做了一次正确的决定。”她的目光似乎又看向那辽远的地方,“是他,心存不正,是他,未曾直言以告……”
“若他直言以告,你待如何?”怀恩问道。
李凰熙的身体一震,如果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坦承一切,她会选择相信他吗?其实这个答案她也不知道,对北魏的厌恶之深缘于两国的征战,而他的身份敏感,如何取信于她?取信于皇叔与父皇?
她甚至在想若当年皇叔得知他是北魏之人,必定会狠心地将他铲除,耳朵里似乎想起梁博森临终之前的诅咒,这才几年,他们似乎就应咒了。
她呵呵笑出声,这样身世的两人如何能走到一块?即使走到了,又如何能取信彼此?
他怪她没有信任,可他又何尝有信任了?他终是不说不就是一项证明,如果对她有信心,又如何不能坦白?
怪只怪他们生不逢时。
半晌,她的眼睛渐渐清明,“传令下去,调用云州太守的人即刻赶赴这凤临县,在凤江的两岸强力搜寻,他若不死必定会藏身起来,两里一设关卡,誓要将他找出来。”顿了顿,“此事不得外传,就说是搜捕江洋大盗。”
白晏的伤势很严重,阿二拼死拼活将他救上岸,只来得及联系上几名暗卫,只是江堤巡逻很是严密,而公子已经昏睡过去,费尽艰难才能藏身于山洞之中,缺少药物,公子身上的伤口却是心脏之处,夜里更是发起了高烧。
“头儿,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不等那狠心的妇人搜寻到,公子也会就此丧命。”有手下着急道,他们刚刚出去巡视过,官兵并没有放松,而且关卡设得很密。
阿二愤恨地一捶石壁,现在也不知如何想法子才好?刚刚派人偷偷与他们在凤临县的据点试图取得联系,哪知却被长乐公主以最快的人手接收了,在这风头火势之下,他哪敢轻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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