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好!他叫亮。他旁边的那个是我,我叫焦皮。”焦皮主动向前面那个女生打招呼道。
她被焦皮调皮的介绍方式逗乐了,大方地伸出手来分别和焦皮我握了握:“我是胡红。”我一惊。
焦皮说:“胡红?多好的名字啊,但是不如叫胡柳的好。你就像一株美丽的柳树。”我连忙说:“不不。叫胡柳不好。为什么偏要叫‘红’或者‘柳’呢?”
胡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我的较劲儿弄得咯咯笑个不停。她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拜拜!”焦皮马上问:“我是机械系的,你是哪个系的啊?”
胡红犹豫了稍许,说:“我是政法系的。”
68。
她对我们的搭讪不感兴趣,礼貌地笑笑,转身就走。焦皮在一旁为自己在女生面前表现出的幽默感而沾沾自喜。
我愣愣地看着胡红渐行渐远的背影。焦皮走上来捶一下我的胸脯,把我吓了一跳。焦皮斜着眼珠看我:“哟,这么快看上人家啦?”
“哪有的事!”我被他一吓后反而清醒多了,但接着在走向自习室的一路上,总感觉背后那柳树下有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不觉毛骨悚然。焦皮仍兴致不减喋喋不休地评价胡红的模样,但是我沉默着,想着另外的有些怪怪的东西。
走到自习室门口时,我忍不住突然迅速转身,仿佛背后躲着一个暗暗追踪的黑影。焦皮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跳:“你干吗呀?兄弟,刚才吓了你,你报复我是吧?”
我看见一只红色的狐狸蹲在柳树下。在我的眼睛碰触到它绿莹莹的眼睛时,它迅速溜掉了。“看什么呢?”焦皮顺着我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啊,神经兮兮的!”
“红狐!”我大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我真看见那只狐狸露出个脸,立即又消失了。
“是胡红!从那身材就可以看出来。”焦皮拍拍我惊恐的脸,兀自走进了自习室。
“我说的是食堂那角落里。”我跟着进自习室,坐在焦皮旁边。
“那里只有一棵柳树啊。”焦皮爱理不理地回答。我们选个位置坐下。
“你们是大一的吧。”后面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女学生插话了。她可能是大四的,因为她的桌上放着两本考研辅导书。“那是胡柳。”
“胡柳?”我瞪大了眼睛。
“哈哈,我刚才给胡红改名为胡柳呢,兄弟你看,咋就这么巧呢?”焦皮乐不可支。
“胡柳是柳树的一种。古人说这胡柳比一般的柳树多了一些妖媚之气。我开始不信呢。但是在读大三时,那胡柳下曾死过一个女孩子。我亲眼目睹了那幕吓人的情景。”她推了一下深度眼镜,“古代神幻著作中说女人死在胡柳下,魂魄会变成狐狸。所以我每次经过食堂都是心惊胆战的。”
“那些书都是骗人的,谁相信呢。”焦皮不屑一顾地反驳。
我觉得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被遗漏了,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在食堂边站了一会儿。其实这不完全是食堂,下三层是餐厅,上四层全是娱乐场所。(我插言:“这个我们都知道。”)小柳树恰好在七楼一个破旧窗户的正下方。上完晚自习,夜已经较深了,那窗户仿佛一个张开的嘴巴,似乎要吞下一切。
第二天,我经过食堂去教学楼上课。食堂外站了许多人。一问,原来昨晚有一个男生从七楼窗口跳了下来。今天早晨被清洁员发现,躺在胡柳下的他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刚刚被弄去校医院抢救。我凑近人群,只看到一地猩红的血迹,和那红狐颜色一样。
当晚我和焦皮又在食堂边碰见了胡红。焦皮大叫:“这不是巧合,这是缘分!”我连忙去捂住他的嘴。胡红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向他们打招呼,我注意到她是个瘦小但很赏心悦目的女孩。寒暄了一会儿,她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拜拜!”
接下来在自习室又看到了戴深度眼镜的大四女生。她主动向焦皮挥手,意思是叫他们坐到她前面的空位上。
“喂,相信了吧?我说了胡柳有妖媚之气的。昨晚跳楼的男生肯定是受了狐狸的媚惑。”接着,她又神秘兮兮的小声说,“告诉你俩啊,去年那女孩子是在同一个地方跳下来的。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那她为什么自杀呢?”我找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焦皮眼中分明出现了恐惧。
“女孩子还能为了啥?感情呗。听说是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玩弄了她的感情,一时想不开就……”她摊开两只手,表示无可奈何,“后来那男孩子心理压力很重,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辍学打工去了。可巧的是怎么又有人在那里跳楼呢?”
“不要把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好不好?”焦皮脸色发生了变化。
“那为什么今天的男生在同一个地方自杀呢?”我问。大四女生望着焦皮点点头,表示我的话也是她的疑问。
“那窗口好跳,恰好下面又长着一棵胡柳啊。”焦皮声音虽大,但明显底气不足,所以声音有点颤抖。“那好,你说,你说两者有什么联系?下一个跳楼的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说。
大四女生也摇摇头,说:“但我肯定那狐狸还会去害别人的。”
上完晚自习,我马上去了政法系的公寓楼。我找到了打篮球认识的朋友强子。强子是政法系的学生会干部,认识很多人。几分钟后,我从强子那里回来。夜很静,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扑挞扑挞的脚步声。接着就不对劲了,我觉得有另一双脚步声从背后传入耳朵。我停住,它也停住;我迈步,它也跟着响起来。幸亏我很快回到了寝室。
焦皮看见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问我干什么去了。
“政法系根本没有胡红这个人!”我颤抖着说。
这晚焦皮和我都没有睡好。焦皮害怕得紧紧抱住被子。我平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大概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才昏沉地入睡。在流水般的月光中,那柳树下果然躺着一只红狐。它绿莹莹的眼睛闪烁着凶狠、报复,也闪烁着悲痛。它嘴角流淌着刺眼的血,死死盯住我。几秒钟后,它转身离开了,像上次我转身看见的情形一样迅速离开了,留下早隐匿在身后的一具尸体。直觉告诉我,那是跳楼的男生。我看见尸体的心脏位置被红狐舐咬破烂了,底下的血像一张红色的狐狸皮平铺在地上。闹钟把我叫醒了,一身汗涔涔的。
焦皮死也不肯去上晚自习了。我独自挎上书包走了。快到食堂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站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我深呼吸了一次,走上前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你好,胡红!”
胡红转过头问:“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不害怕吗?”
我笑笑说:“我相信你是善良的,所以不怕。”
69。
“那男生的自杀与你有关吗?”我问。
“我要报复!我要让那些心理脆弱的人爱上我,然后我把他狠狠地甩掉!让他们也尝尝女孩子受伤时的感受!”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
“因为以前你喜欢的人伤害了你,对吗?”
胡红沉默了。
“那你不是和那个伤害你的人一样了吗?”我声音很低,故意将语速降慢。
那晚我没有去自习室,我和胡红聊了很久很久。并且此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去食堂前面,将手放上背影的肩膀。胡红转过头,然后我们开始聊天。
突然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胡红说:“这几天来,是你的话语和你的行动让我知觉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虚伪的,其实真诚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打算再去加害别人了。”
我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既放心又不舍。回到寝室后,我又做梦了。梦中的小柳树表演着欢快的舞蹈,舞女的眼睛像月光一般柔和,像流水一般清纯。这是我近来第一次梦醒后没有汗水。
焦皮告诉我:在医院抢救的那个男生忽然好转得飞快,现在能下床行走了。我听完马上赶往食堂。躲在冷清角落的柳树居然开始枯萎,有一半的柳叶已经微微泛出黄色。
这天晚上,我急急忙忙跑向胡柳的所在地,似乎要去给某一位要好的朋友送行。我看见前面的背影后将脚步放慢,轻轻走上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叫道:“嘿,胡红!”
转过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大吃一惊!
那女孩笑了,问道:“不会吧,我有这么吓人吗?是不是看多了恐怖片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连忙道歉。
“看,我在这里捡到一张明信片。喂,你是不是在找它?你是亮吧?”那女孩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迷惑了。
“哈哈哈,你以为我有妖魔附身知道你的名字啊?这明信片上赠送人写着亮呢,还有什么感谢这几天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念了,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明信片,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上面画着一只美丽的红狐。
次日清晨,又有一大群人围在食堂前面。我心里咯哒一声,急忙挤进去。接下来几天,校园里处处都在讨论为什么好好一棵胡柳在一夜之间枯死了。只有我知道,我的一个好朋友已经离开了。
“嗯,今晚差不多了。”湖南同学挪动了一下身子,声音里居然有些伤感的意味。“奉劝各位,千万别玩弄别人的感情。”
滴答,滴答,滴答……
我们都陷入沉默,唯有墙上的时钟发出聒噪的声音。
纸人
70。
0:00。
湖南同学似乎还没有从昨天的故事中回过神来,刚要开始讲,脸上就多了一份昨晚的悲伤。幸好这个情绪没有停留很久,讲着讲着,他似乎好多了……
就在去年回家跟爷爷讲到十几年前的事情,爷爷提起鬼妓的这一段经历,我突然想起在学校发生的这件事。只是我在跟爷爷谈起这个事情时,爷爷已经多年没有捉鬼了,而我把《百术驱》积压在书箱的底部也有数年了。仿佛在同一时间,我跟爷爷突然对鬼失去了兴趣,就如一个人很喜欢吃苹果,并且坚持了很多年,但是突然一天就厌烦了苹果,看见苹果就没有胃口。
爷爷听我在学校的经历,他说:“当年的鬼妓和你碰见的这个红狐都是一个类型的女子,鬼妓是身体受虐,红狐是心灵受虐。胡红变成狐狸,则是为了嗅到负心人的气息,追踪并逼死他。鬼妓的下身有舌状的孽障,则是因为男人遗留在她体内的精气形成,使用那孽障伤害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还有同一个特点,红狐和鬼妓现形时都首先出现在有柳树的地方或者柳树多的地方。”
在十几年前爷爷专心做铁门槛的时候,他没有时间给我解释鬼妓下身的形成原因。我也没有问他,我在细细地阅读缝合在一起的古书。
随着日历的一页一页撕掉,终于盼到了鬼妓出现的那天。
我和爷爷早晨从家出发,快到中午时到达洪家段,借住在上次办寿宴的亲戚家。我和爷爷一到洪家段,便有很多人聚集到我们身边来,询长问短,议论纷纷。大家都对爷爷抱着的铁门槛指指点点。
我把爷爷拉出人群,问道:“爷爷,鬼妓今天晚上会出现在哪里呀?我们不可能守住洪家段和周围几个村的每一个地方啊。就是她出来了,我们也不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啊。”
爷爷笑笑,不回答我,转头大声向人群问道:“你们这里哪个地方柳树最多啊?”
人群立即又将爷爷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柳树最多的地方啊,要数村头的矮柳坡了。”
“矮柳坡?”
“是呀,那一小块地方都是柳树,没有一根杂树,其他的青草都不生一根。不过,那里的柳树比别的地方的柳树要矮一半。”
“哦。”爷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兄弟,借个火。”爷爷这段时间咳嗽不断,我和妈妈劝他戒烟,他不听,但是答应少抽一些。所以,他现在不把烟盒带在身上,仅仅从烟盒里拿出两三根放在兜里,因为烟盒放在身上的话他一会儿能把烟盒里的烟全烧掉。
旁边一人给他划燃火柴,凑到他的烟头上。
“为什么那里的柳树比其他地方矮半截?”爷爷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我知道,烟陪伴了爷爷一辈子,这不单是上瘾,而是对烟产生了感情,要想戒掉那是特别困难的。并且我有一个感觉,如果爷爷手里不拿根烟,我还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爷爷。因为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瞬间变成深不可测的捉鬼方士,让我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而唯一可以证明他是我的爷爷的东西,就是那根常燃不灭的烟。当然,还有那两根被熏黄的手指。
“为什么?我们没有想过为什么。”被问的人回答,“可能是那里的土地不肥沃吧,或者是村口风太大,抑制了柳树的生长?”
爷爷伸出两根枯黄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显出几分疲惫,喉结一滚,咳嗽了一声。爷爷用手抹了抹嘴巴,对我说:“走,我们去矮树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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