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眼睛就要好多了,见他坐在门口,连忙挥手打招呼道:“哎呀,都好多年没有见到你啦!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家来啦?”
奶奶见爷爷回来了,笑道:“他等你好久了。”
那人连忙站起身来,寒暄道:“不久不久,我刚来一会儿。”可是他那双眼睛没有固定的焦点,茫然地向门外胡乱扫视。等到爷爷跨过了门前的排水沟,他的眼珠才停止漫无目的的转动,对着爷爷客客气气地笑。
奶奶跟我谈起那位来访的道士时,活灵活现地模仿着他寻找不远处的爷爷的模样。我心想道,视力都这样差了,连人都分不清,怎么分辨鬼类呢?
当然了,爷爷不会去考虑他的眼睛与分辨鬼类的问题,但是心里也打了一个结:他来找我干什么?
“请坐请坐。”爷爷见他站起身来,连忙叫他坐下。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七星道袍,又扶了扶头上的逍遥巾,这才坐了下来。
“岳云,最近身体还好?”他开口不谈别的事,先问好爷爷的身体。这不是他以前的风格。爷爷心中更加生疑。
“当然比不得以前了,但是还算健旺。”既然他不主动开口,爷爷也不好意思单刀直入地询问。爷爷想了一想,暗示道:“您呢?”
“哎……”那个人叹了一口气,闷头喝茶。
奶奶见他叹气,连忙问道:“杨道长,您叹什么气呢?我听人说你比我们家岳云厉害多啦!听说还收了两个徒弟?我们家岳云都没有人愿意做他徒弟呢。”
杨道长摆摆手,仍不言语。
奶奶立即打住,迷惑不解地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杨道长为什么来找他。奶奶识相地端起茶壶道:“家里准备的开水不多了,我去后面厨房里再烧一点儿。你们俩先聊吧。”
杨道长立即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奶奶退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噼噼啪啪的烧柴声。
爷爷在杨道长对面坐下,望了望杨道长的苦瓜脸,问道:“怎么了?”
杨道长回头看了看厨房,这才放心地对爷爷道:“没想到我也会遇到阴沟里翻船的事!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三天之后,我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69。
爷爷吃惊不小,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三天后会去世?”
杨道长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呢?”奶奶倒比爷爷更着急。
那是很几天前的事情了。那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杨道士在难得的宁静里享受着灿烂的阳光。他坐在道观前的大地坪里,眯着眼睛,手里的拂尘吊在中指上。阳光像温暖的羊毛被一般覆盖着他,将他身上的阴翳之气蒸发。
逢七的日子是不接待任何来宾的,这是他在忙得喘不过气时定下的规定。钱已经挣得差不多了,他没必要像以前那样拼命。
他的两个徒弟去附近的集市采购柴米油盐等日用品去了。
杨道士躺在大竹椅上,窃窃地听远处的山林发出的沙沙声。由于这个道观离村子比较远,所以没有人声狗吠的干扰,确实是个适合休憩的好去处。
他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师傅和画眉村的马辛桐师傅,想起他们一身本事却藏藏掖掖,好像小偷的东西见不得人,随着他们的生命结束,那一身的本事随之入土为安。他再想想自己现在名利双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在人前人后很少笑,他认为那样有损他神圣的模样,会令人不信任,但是此刻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没必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笑了一会儿,眼皮偷偷咧开一条缝,仍旧难免心虚地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听到。
眼皮刚睁开一点点,就看见一个容貌妖冶、气色惨白的妇女站在他的竹椅旁边。
杨道士大吃一惊,急忙收住笑容,将拂尘立在胸前,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到我这里来了?”
那个妇女惊慌道:“我这不是怕打扰您的金觉吗?”
杨道士打量了面前的妇女一番,问道:“你来找我是驱鬼的吧?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一股冤孽之气萦绕,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妇女连忙点头称是:“道长果然厉害!我以前只听别人说道长如何如何了得,没想到只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妇女的一番海夸,令杨道长眉飞色舞,得意扬扬。
“我家男人死得早,孩子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也夭折了,真是痛煞了我的心呀。”妇女哭诉道,“如今家里只留下我和一个年老的母亲。”
听妇人这么一说,杨道士顿时收起了喜庆之色,咳嗽了两声,端端正正坐好。
“那你要救你自己还是你的老母亲呢?”杨道士抬起眼皮问道,“不过我告诉你,今天是我休息的日子,有什么事情也只能明天再说。”杨道士看了看当空的暖阳,春天的阳光太懒,夏日的阳光太烈,只有这个时候的阳光晒起来最舒服,他可不想浪费了天公的美赐。
妇女道:“我老母亲前些天还健健康康,还可以帮我做些轻微的家务活儿。没想到昨天却突然发病,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动不了,您帮我去看看吧,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可不能再失去她了。”妇女泪水盈眶。
“嗯,我知道了。”杨道士又眯上了眼睛。
“麻烦您去帮我看看我母亲怎样了,好吗?求求您了!”妇女泪眼婆娑道。
“我说过了,什么事情都要等到明天再说。”杨道士懒洋洋道,“你还是先回去吧。”
“可是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哦。您不能现在就动身吗?”妇女央求道。
杨道士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妇女哭道:“求求您通融一下吧,我明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再来请您了。如果您不去的话,我唯一的亲人也就会没了。求求您通通情吧!”
杨道士见她真情实意,并且确实可怜兮兮,便抬起拂尘指着道观:“这样吧,大堂里有纸和笔,你把地址写下来,我明天按照你留的地址找到你家去。可以吗?”
妇女为难道:“道长,我读的书少,不会写字。”
杨道士不耐烦道:“那这样吧,你帮我把大堂里的纸和笔拿过来,我记下来。这样可以了吧?”他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这样舒服的阳光。
妇女看了看杨道士身后的道观,为难道:“我不敢进您的道观。我从小就害怕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我简单说一下吧,您应该能记住的。我家住在离这十五里远的李树村,你到李树村后问一问名叫李铁树的人,别人便会告诉你我家在哪个位置的。”
杨道士默念道:“十五里……好远咯……李树村……李铁树……好了,我知道了。看你可怜,我就答应你这次。别人都是请我去的,我可是第一次主动去找人家的住址。”杨道士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位丧父丧子的妇女格外开恩。
妇女对他的格外开恩并不领情,焦躁嘱咐道:“您能记住吗?明天可不要爽约啊!”
杨道士挥挥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回去吧。我明天到那个……”
“李树村。”妇女提醒道。
“对,到李树村后问名字叫李铁树的人,这样就可以找到你家了。是吧?”杨道士几乎到了忍耐极限。如果面前是别人,而不是一个可怜兮兮又有几分姿色的妇女的话,他肯定早就下逐客令了。
妇女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一会儿,杨道士的两个徒弟背着一麻袋东西回来了。杨道士起身问道:“你们在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一个妇女?”
他的徒弟都说没有看到。
杨道士只料是两个徒弟没细心看,便没将他们的话挂在心上。
70。
第二天,杨道士如约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找到了李树村。
他询问了好几个李树村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名叫李铁树的人。杨道士又问村里是否有个丧夫又丧子的漂亮寡妇,寡妇的母亲生病在床。村人说这里没有这样的寡妇。
就连他的徒弟也怀疑了:“师父,既没了丈夫,又没了孩子拖累,再者像你说的那样长得有几分姿色,她干吗不改嫁呢?您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您昨天根本就是在竹椅上做了一个梦?”
“梦?不可能,我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难道还分不清楚吗?不可能的。她说了就在十五里外的李树村,她说问问名叫李铁树的人就可以找到了。”杨道士斩钉截铁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走错了方向?也许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叫李树村的庄子呢。”另一个徒弟替师父解围道。
可是问了问村人,别说这附近了,就是方圆百里都没有另外一个村子叫李树村。
“您是不是记错了呢?年纪上来了,难免会这样。”被询问的村人指着杨道士说道,把杨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两个徒弟在一旁也哭笑不得。
杨道士气咻咻地带着两个徒弟回到道观,把一天的“生意”都耽搁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道士还敲着筷子骂那个骗人的漂亮寡妇。
到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杨道士就听见他的徒弟在敲门。
“什么事啊?”杨道士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他的徒弟道。他连道巾和道服都没有穿。
“外面一个女人来找您,说是昨天没有见您到她家去。”他的徒弟告诉道,“我也跟她说,现在太早了,我师父还在睡觉。可是她就是不听,说她母亲已经快不行了,非得要您现在就过去。我拦不住,所以只好来找您了。”
杨道士一听就火冒三丈:“是不是个子这么高,长得还挺好看的一个女人?”杨道士比量了一个高度。
他徒弟点了点头。
“她居然还有脸来找我?她母亲就该病死!害得我昨天白白跑了一趟。耽误了其他事情不说,我现在两只脚还酸痛酸痛的呢。我是好心才答应她的,没想到被她耍了!这种人我救她干什么?”杨道士挥手赶走徒弟,返回屋里睡觉。
他徒弟只好回到道观前面去。
杨道士抚了抚胸口,正要闭上眼睛,未料听到“哐当”一声,门被人撞开了。杨道士以为是徒弟鲁莽撞入,捶着床沿骂道:“我不是叫你赶她走了吗?你怎么还跑回来?”侧头一看,来者不是徒弟,却是前天见过的那个漂亮寡妇。
“我徒弟怎么没有拦住你?我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就撞进来,叫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快出去。”杨道士慌乱抓起被子道。
那寡妇大大咧咧走近床前,一把抢去道士的被子,将搭在椅子上的道服扔到他身边,大声道:“我母亲就快没气了,哪里还管这些小事情?你快起来,快去看看我母亲到底怎么了?”她将被子扔在床边的大木椅上,两眼直直盯着杨道士。
因为担心阳气泄露,杨道士一生未曾碰过女人。现在被这有些姿色的女人盯住,他极不自然。他将衣服搭在肩膀上,怒道:“昨天被你耍得好苦,今天我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那寡妇毫不畏惧道:“我母亲实在不行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杨道士嘴角拉出一个嘲笑的弧度,道:“从来都是人家请我去,生怕我拒绝。哪里容得你在这样放肆?昨天我是看你可怜,才上了你的当,耽误了其他人的事情。可笑的是你,居然还有脸来找我!”
寡妇讥讽道:“生怕你拒绝?你说反了吧?应该是人家怕钱出少了,请不动您大驾。只要出得起价钱,哪家的事情你拒绝过?”
杨道士哽住了。
那寡妇问道:“昨天你既然已经到了李树村,那就离我家已经不远了。你为什么不多问问呢?我家就在附近了。”
杨道士鼻子哼出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别说附近,就是再走一百多里,也见不到认识李铁树的人。你回去吧,昨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说完,杨道士伸长了脖子朝屋外大喊,“徒儿,快来把这个泼妇赶出去!”
寡妇被他激怒了,瞪圆了眼厉声问道:“你当真不去?”
杨道士脑袋一歪,冷冷道:“真不去!谁出钱不是一样?我干吗非得做你这种恼人的事情?”然后杨道士仔细打量了寡妇一番,又低声道:“看你也不像是有钱人,我答应帮忙,你还不一定出得起价钱呢。”
寡妇见杨道士不肯答应,居然跃上床来,抓住杨道士的胳膊,将他往床下拉。
杨道士哪里见过这么凶悍泼辣的女人!加上他年事已高,在力量上要逊色一筹,当下死死抱住床头的横杆,拼命叫喊徒弟的名字,可是却迟迟不见徒弟进来帮忙,寡妇的指甲掐进了杨道士的肉里,疼得杨道士哇哇大叫。
一时性急,杨道士狠命朝寡妇蹬出一脚。那寡妇的腰部被杨道士蹬到,跌倒在地。
杨道士气喘吁吁道:“你快走吧,你别逼人太甚,不过逼我也没有用。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管你的事情。”
那寡妇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正揉捏被踢到的部位。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杨道士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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