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
“姐?”他轻叫。
“嗯?”
“你……你喜欢摄缇那种男人?”不是喜欢那家伙,只是喜欢那种类型吧?常小弟在心中默念。
“……要你管。回去睡觉,生病了还到处乱跑,这么拖着什么时候才能康复?秃宝呢,怎么没见他跟着你?”脸红的女子横了自家小弟一眼,生起气来,也开始动手推人。
天空已是墨色,玉兔弯出弧度,偶有轻云飘过,掩去月光。
被强推出门的常独摇看了看夜色(奇。书。网),回头道:“夜里再听到什么声响,大叫一声,我立即赶来。”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声响?不许乱说。”臭独摇,存心想吓她。偏偏那尊让人心安的高大身影不在。药铺关门前,他只说今晚不会有事,让他们安心,便拈着那颗黑乳牙回客栈,害她想叫又叫不出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掉。
“兔兔呢?”常独摇看了眼一边的厢房,没见到灯光。兔兔是贴身丫头,她的房间就在微凉的隔壁。
“她去找陈妈了。”将他推出房,木门飞快关上。
房外响起短暂的脚步声,常小弟的脑袋从窗子边伸出来,叮嘱:“有声响只要大叫就行,别怕。”
“知道知道。”挥手赶蚊子。
夜半,更声敲响,惊动古榕树上栖息的雀鸟,引来一阵“扑拉扑拉”的飞翅破空声。惊飞后,鸟儿重新停在古榕上,四周慢慢静下来。
两尊比飞鸟大上百倍的黑影坐在树干上,无声无息。
“扑拉——扑拉!”远远的夜空中,传来鸟儿扇翅的声响,风声很大。
“扑拉扑拉!”扇翅声又快又急,冲着古榕树而来。准确些,是冲着常宅的方向急遽而来。
在月光的投照下,两点黑影在常宅上方移动,似乎在找什么。一个黑影似乎找到了,正要冲下,急速下落时,黑影突然刹住,并阻止另一个黑影下落。
犹如嗅到夜风中有危险的气味,两道黑影迟疑片刻,在常宅上空盘旋半天,似乎正在商讨去留。绕了数十圈,黑影调转方向,向来时的方位飞去。扑拉的翅膀声由近至远,再慢慢消失掉。
月色在云中一闪一闪……
“看清了?”
“跑得倒挺快。”凯风讽刺地低笑,“木尊,没想到这世上还存在这么稀有的东西。待属下追去看……”
“不必。”
“……看,没准又发现新骨骼……不必?”凯风咬到舌头。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话你想听两遍了?”漆黑的眸子没空瞧他,说话间,人已跳落地面,往常宅走去。
“木、木尊,等等我。”慢一步跳下,凯风追上前,“木尊,就算不找黑人骨,咱们木星骨宫的职责就是寻找稀有骨种,难得有新东西出现,为什么不必?”
“我有说不找吗?”他脚步未停,“他们跑不掉,你急什么?”
“属下不是急,只是……咱们出来三个多月了,若只为一副骨骼花去如此长的时间,太不值了。如今虽说找到了,却是个小孩子,难道真要等他长大?若他一辈子健康活到七老八十,倒不如另找一副的好。我看哪,咱们还是多打听打听,探探他的父母或亲戚,找到他家祖宗……就算真找不到,咱们不妨拿那稀有的骨种送给老主人。属下记得清楚,骨骨阁中并无此种收藏。”
“你的话越来越多,也是入乡随俗?”翻过高墙,摄缇完全无视常宅的漆黑。
常家入夜后,除了茅厕边挂一盏灯笼,基本上灯烛全熄。
熟门熟路来到房外,摄缇微微一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正要推开时,一只手覆上。
“木尊,这是姑娘家的闺房,半夜三更,咱们在外偷窥不合礼的。”呜,木尊什么时候变成色鬼了?他一向是漫不经心的啊。特别是,没见木尊对一个女人这么关心过。
“……你回去。”摄缇回头,终于正式瞪他一眼。这家伙不提醒他倒忘了,微凉的睡相怎能让他看到。见凯风愣着不动,他心中升起恼意,沉声道,“找骨的事不急在两三天,你先回去。”
好……好严厉的语气,赶他滚蛋呢!
凯风心中一时委屈起来,嘴唇抖了抖,终究不敢说什么,只得努力眨眼,希望他能注意他眼中的湿意。
“还不走?”
不行,木尊眼中完全没他。抽着鼻子,凯风举袖拭了拭眼角,才不情不愿地道:“属下……属下……”
“凯风?”摄缇见他以袖拭额,磨蹭半晌不肯离开,不由轻轻唤了声。
“在。”好惊喜,木尊正眼瞧他了。
阴暗的檐下,只见摄缇扬起憨厚无害的笑,嘴弯眼弯眉弯,独独一双眸子漆黑发亮。他不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凯风。
这种“大智若愚”的笑……完了,木尊生气了。
心中惨叫,凯风顾不得拭擦额上真正吓得渗出的汗水,低叫道:“是、是,属下这就回去,回去睡觉。”言毕,转身飞跃,哪敢回头。
只不过,好奇心战胜了害怕,让他跃出常宅前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忘记,甚至,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昭示着他的未来极有可能与这常姑娘脱不了干系。预感没让他安心,却引来颈后毫毛倒竖。而这种不太好的感觉,不止今晚成为他的噩梦,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常常让他心神不安。
可怜的……凯风!
第二天,常氏生药铺格外热闹。
一夜无事,常家姐弟清晨起个大早。毕竟自家是开药铺的,懂药理又重调养,常独摇的风寒已恢复得八八九九,精神好得不得了。
开了店,时辰尚早,铺中没有客人,秃宝和兔兔打扫着铺子,常家姐弟俩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清晨的街上,只有卖早点的摊贩和稀少的行人。
“姐,今天想吃什么早点,让秃宝去买。”附近的粥粉小摊全吃腻了。' 。。'
“你呢,今天胃口有没有好点,想吃什么?”冲了茶,常微凉递给小弟。
“陈花脚面食店的粥怎么样?”
“行。”转头看看铺外,见到斜对面的丑婆婆生药铺打开店门,常微凉似想到什么,扭回头对小弟道,“独摇,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药铺可以开间分号?”
“开分号干吗?”他这姐姐又有什么点子啊?
她瞪他一眼,“赚钱嘛。还有,咱们常氏若真的开了分店,得用个统一的招晃。独摇,你瞧赵三铜镜店有‘照我百年’、‘八面玲珑,一尘不染’的招牌,还有什么‘月样团圆水样清’;李胖鞋铺出的鞋,底上绣了‘李胖家纺制,独一无二’的字样。既然咱们常氏要开分号,当然也得有信誉才行。”
“开分号很累的,姐。”常独摇眨眼。分号还不知在哪儿呢,他家姐姐居然开始考虑边都没有的事。
“累什么。爹辛苦一辈子才留下这间药铺,咱们要发扬光大,趁着现在生意好,不如披星戴月,沐雨栉风……”
“小姐,你不算啦?”听着词儿不对,兔兔插一句。
“呃,错词了吗?”常微凉愣了愣。
“嗯!”三人一致点头。
好吧,她本来就不擅长文绉绉的词,点点头表示受教,“开间分号,让秃宝和兔兔学着打点,以后就让他们负责……”
“咳,小姐小姐,傅官人刷牙铺前天向咱们定了五十瓶黑玉固齿膏,昨天问什么时候能送去。”兔兔收到常独摇和秃宝求救的眼神,赶紧打岔。
“你去问问六宝,新货什么时候能做出来。”正想再与小弟商讨开分号的事,铺外突然拥入一堆青衣人,闹哄哄打断她欲出口的话。无奈,正要招呼客人,桌上却多出两碗香气扑鼻的小米粥。
抬头看来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她再低头。哇,除了热粥,还有新鲜的荔枝糕和一枝桂圆,那样子,分明是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这些东西,好像昨天梦里吃的……正这样想,耳边已响起独摇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
“微凉,吃早点。”来人不理常小弟。
“不……”常小弟的声音消失在捂嘴的手中,只见自家姐姐笑眯眯,“多谢。独摇,还不道谢。”说完,也不管小弟的风寒只好了八成,早已一手捏着他的鼻子,迫他张嘴,一手喂了块荔枝糕进去。
“咳咳咳!”死咽活咽,顺着一口小米粥吞下强行喂入的糕点,常独摇哽声道:“我……我不吃他买的东西。”
“糕你吃了,粥你喝了,难道剩下的想浪费?”姐姐的威严不容小觑。
“我哪有……咳,哪有喝粥?”
“我方才喂了一勺,你吞得很快嘛。”他以为自己是长龙吸水,那口粥能自动飞到他嘴里呀。
“我……你……”常小弟万分委屈,却不敢说不吃。儿时拮据,自小便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就算家中富裕了,这习惯仍保持着。
不再理会作怪的小弟,她对上带笑的眼,“谢谢。昨天宅里真的没事,没听到窗子响,也没什么东西在窗外飞来飞去。摄缇,谢谢!”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坐在她旁边,他低声嘀咕。
挪过粥吃着,没听到他的低语,她问:“找不到大的骨骼,你打算怎么办?”
“无妨。”支颌看她喝粥,唇边含着一丝笑意。
无妨吗?大眼转了转,她从碗中抬头。
他今天换了件五色绣兽的袍子,兽纹图很奇怪,想是凯风打理。只要有他的地方,穷奇狗一定在。说是找东西,她看他不太急,倒是凯风时不时地在一边跳脚。
——你喜欢摄缇那样的男人?
小弟的话在脑中绕了一圈,她一惊,别开眼。她喜欢的男人啊……唉,她会喜欢这种看上去老实木讷,又不太爱说话的男人吗?不会呀,客人见得多,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就算比他更老实模样的人,她也见过,没可能只喜欢他吧?没可能,应该没……可能?
“你的声音很好听。”突兀的,他冒出一句。
咦?微一呆,却见他伸出手,以为他要吃桂圆,她推开空掉的粥碗摘下一颗,不想他的手仅是越过桂圆,指腹轻柔地在她嘴角拭过。
“沾了一颗米。”他笑得很老实。
她脸一红,眼睛不知往哪儿看才好。另一边,常独摇早已怒瞪双眼,准备让他放老实些。
一直未出声的凯风双肩垮了垮,眼下一圈青灰。见常小弟扣碗瞄准,手一抬拦下,无奈开口:“常姑娘,你说在下的头发细弱易断,不知该用什么好药洗洗?”
木尊想听她的声音,却只说一句“你的声音很好听”,谁明白?啊,谁会明白他这主子的意思?若非善解人意的他明白,木尊与常姑娘只怕会大眼瞪小眼,瞪到日头西下去。想听人家姑娘的声音,就明说嘛,可他家木尊一向惜言如金,想必不知道该对常姑娘说什么,才会含蓄又害羞地赞美人家的声音,唉!
凯风的话打散两人间突来的亲昵气息,常微凉暗暗吸口气,止不住怦怦狂跳的心。
“你的头发……头发易断,只用宫制蔷薇油效果会差了点,不如试试仙方洗头药。对,仙方洗头药。”她站起来走到柜台边,不敢回头看那张让她心跳的脸。
“真的有效?”凯风问得心不在焉,看在常微凉眼中却是怀疑。当下顾不得狂跳的心,红霞未消的脸立即扬起俏皮的市侩笑。
“放心,常氏洗头药信誉保证,绝对有效。”从瓷瓶中取出一颗灰色药丸,她在凯风眼前晃过,“客人你看,这就是仙方洗头药,常氏独家秘制,是用胡饼霜、白菖蒲末再混合皂角而成。洗头时,将此丸捣碎和汁,以汁洗头,保管你的头发坚韧不断。”
“……”
配方全说出来了,这还叫独家秘制?凯风怀疑,也问了出来。
“呵呵,客人,你只知道配方,各种药材该用多少,你知道吗?用量不对,是配不出好的洗发丸的。”他以为常氏药铺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实实虚虚相间,也算是吸引客人的方法之一。常微凉嬉笑,顺手翻了翻他的头发,此举却吓得凯风脸色发白。
“你……干什么?”她这么肆无忌惮地对男人动手动脚,会引人误会。这不,背后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
“凯风对吧?”她记得摄缇是这样叫他的。
“是。”小心拉过她夹在指间的头发,凯风不露痕迹地左移一尺。
“你头上的白屑不多,不过看你眼下发青,必定极易疲劳,而疲劳容易让头上生出白屑,如此情况,用了本店的‘白屑去无影’最为甚妙。”命兔兔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瓷瓶,她放在凯风手上,“你是熟客,只算你半价。”
熟?他们一点也不熟。凯风摇着瓶,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一名青衣随从忍不住好奇。
“侧叶三片,胡桃、好梨、诃子混合烧汁而成。”
细心解释间,铺中来了数位买药的客人。常独摇命秃宝收了桌上的早点,不理会支额傻笑的男人,招呼客人去也。
倚桌微笑,摄缇不发一言。
她很高兴,他知道。而且,有些害羞,脸上留着微微的酡红。
她谈不上活泼,却绝对伶牙俐齿。经营常氏生药铺,对外谈生意的多是常独摇,她鲜少出面,但这无损她商人的市侩气。比她厉害又漂亮的女人他见过许多,充其量,她不过是个买卖药材和日常用物的小商女;但是,也只有她,让他忍不住去想、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