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爹,这事儿得碰运气……情急之下我拼命的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喊:“爸,爸……”没钻两下,迎面正撞上我爹那满是淤泥的脑袋:“乖儿子,你爹没事儿……咱们快点出去。”
看老头没事儿,我这才放下心来,急忙忙的倒退着往外爬,不提防那地面滑不出溜,一用力没有收住身势,竟然扑通一声跌进了井里,幸好老头伸出手来,一把捞住了我:“儿子,别怕,快点爬井水桶里去……”
好象自打我生下来为止,老头就从未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过,这让我一下子把十几年的委屈全都想起来了,竟莫名其妙的呜哩踢噜的哭着,爬进了水桶里。
“乖儿子,别哭了,快点爬上去。”老头拍着我的脑袋说。
“爸,我……爬不上去。”坐在水桶里,我感觉自己好象一下子退回了吃奶的时代,那时候,我爹他就象现在这样疼爱我……
我爹哦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竟然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支小手枪来,我吓了一跳,以为老头又要拿这玩艺儿对付我,吓得鼻涕泪水霎时间定格在脸上,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只见我爹满脸的煞气,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膛,脑袋往洞里一缩,嗖的一下子竟然消失了,我又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头怎么倒着爬还这么快,突听洞穴中传来噼哩哗啦的打斗声,霎时间我汗毛倒竖,魂飞天外。
那东西……其实它一直在死死的拖住我爹,可是老头却根本不顾理会,只是拼了命的把我推了出来,现在他又被那东西拖了进去。
想起那只惨白冰冷的手,我忍不住颤抖起来,不住声的叫着爸爸,爸爸,想爬进去帮助他,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觉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竟然一动也动不得。
洞里搏斗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砰砰两声枪响,随后是一片死寂。
(8)神秘怪盒
枪声响过后的寂静,吓得我魂飞魄散,我拼了命的扒在洞口喊,忽见洞内有一物蠕动而来,仔细一瞧,不是我爹还是何人?我顿时破啼为笑。
老头爬到洞口处,第三次拍了拍我的脑袋:“儿子,你爹没事,哭成这样……还算你他妈的有良心……”说着一只手抓住井绳,把身体从洞里拨了出来,我看到他的腿上有四个深深的黑洞,洞里淌出来的血都是乌青色,另有一只血洞与四个深洞形成了对穿,这分明是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钻入父亲的小腿中留下来的。父亲小腿上还有一块肉明显的是被什么东西给撕掉了,我正要失声惊问,父亲已经低声吩咐了一句:“别声张,千万别吵到你爷爷……”
口中说着,就见父亲踢掉脚上的鞋子,手抓住井绳,用脚趾抠住生满了光滑青苔的井壁,嗖嗖嗖几下子就爬出了井口,这敏捷的身手看得我热血沸腾,这才是咱爹呢……不愧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铁血军人!
到了地面之后,父亲摇动辘辘,把我从井中提了上去。上去后他抱住我,低声的说了句:“儿子,你先去爷爷那里……记住,井下面遇到的事情千万不要说,别吓到他老人家,让你下去找的东西……”我举起手中的盒子摇了摇,盒子发出稀哩哗啦的声音,我爹的脸色顿时阳光一般的灿烂:“好,好,好儿子,快拿这个盒子过去,你爷爷有话要吩咐给你。”
我拿肮脏的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大鼻涕,抹了一脸的稀泥,回头再看,正见父亲吃力的把一只扁平大磨盘滚过来,压在井口上,分明是不让井里的什么东西爬上来……见我张嘴要说话,父亲摆了摆手,让我快点去见爷爷。
我走到爷爷的房间门前,用手拿了那只盒子,推门进去,叫了声爷爷,爷爷抬头一看,顿时费力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还一边拿手拍着土炕:“来……过来,孙子儿,到爷爷这里来。”
我爬到炕上,坐到爷爷身边,湿漉漉的两条腿一伸,呆了一呆:
我看到自己的小腿上也有着五个血洞,同父亲腿上的血洞一模一样。
这就是水中那东西抓的。
爷爷却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态异常:“孙子,家里的东西呢?你拿来没有?”
“拿来了,爷爷,”我说着,把手中那只稀哩哗啦响的盒子给他看:“爷爷,这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爷爷费力的摇着头:“这是你祖爷爷当年从西域带回来的,你祖爷爷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也没能打开这个盒子,你爷爷我也是花了一辈子的时间,还是不知道盒子里边装的是什么,你爹更没出息,就知道个杀人放火……盒子没打开不说,他连家里的祖传珠子都给扔了……孙子儿,现在就看你的了,你给爷爷打开看看……”
就这么一只盒子,说得这么严重?我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拿起来仔细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难怪我祖上几代人都打不开这只盒子,这只盒子,竟然是没有盖的。
我手中拿的实际上是一只死匣子,材质呈乌木色,非铁非石,也肯定不是木头的,拿在手上沉惦惦的,有一种通体舒泰的阴凉手感,单看盒子的表面非常平滑,不象是古时代的东西,倒象是现代工厂里加工出来的怪玩艺儿。
“能打开给爷爷看看吗?乖孙子儿?”爷爷用企盼的声音问道:“你爷爷一辈子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话,爷爷死了也不甘心啊……”
“嗯……等我找个铁锤砸开它!”我说道。
爷爷摇了摇头:“砸不开的,当年爷爷用家里磨坊里的石磨辗了半个月,辗坏了十几个石磨,这盒子连点印痕都没留下……孙子你记住,这盒子一旦从井下拿出来,要快点告诉你爹赶紧把那口井填死,它原来是用来镇住下面的邪物的……盒子拿走了,怕那邪物就镇不住了……”
“井里的到底……”我问了半句,就见父亲走进来,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我。
“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那口井要快点填上,快点填……”说着话,爷爷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孙子儿,你如果能弄开这个盒子,这辈子的衣食就不愁了……”
这是我爷爷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能睁开来。
(9)生离死别
在停灵的第二夜,我父亲突然叫上我,用了辆推车去郊外拉来沙土,把家中的那口井填上了,填井的时候他再三叮嘱我不许往下看,沙土拉到井边,直管往井里一倒,我能够听见井下有什么东西扑噼扑腾的声音,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总之诡异得很。
将井填死之后,我爹让我上了那辆老式吉普车,开车就走。我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忍不住问了一句:“爸……好象我应该守在爷爷身边吧,我是长孙……”
“你是应该……”我爹说:“不过……回头你妈跟你有重要的事儿说……”
“我妈?”我惊异不定的看了看车后:“我妈既然来了,她怎么不来看我爷爷?”
但我父亲一句话不说,只管开他的车。大半夜后,我们到达了一个荒凉的小站,一下车我就看到了妈妈,她怀中抱着一只小包袱,独自一人瑟瑟颤抖的站在站台上,一见到我就把我搂在了怀里:“虎头……”
“妈……”不知为什么我失声的哭了起来:“我爷爷去世了……”
“妈知道了,他老人家……”母亲用她的手掌匆忙的摩挲了几下我的头发:“虎头你长大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匆匆的向前走,我心里疑惑之极,想开口问一声,可是我母亲走得脚步飞快,我们穿越了空无一人的候车室,从一个小角门上了站台,站台上停靠着一辆货车,是那种老式的蒸气车头,这种火车的驱动动力全是靠了司机拿大铁锹往锅炉里填煤燃烧,坐在驾驶车头里的司机拿一只独眼恶狠狠的瞪着我,吓得我直往往后退。
我母亲却强推着我的后背,把我推到那司机面前:“韩大哥……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以后就拜托给你了……”
司机一声不吭,那只独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让我看得更加魂不附体,害怕之下我转身想逃开:“妈,我要去和爷爷在一起……”
这时候我母亲却突然沉下了脸,冷冰冰的说了句:“你爷爷已经死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用力把我往车上一推,那独眼司机顺手揪住我的脖领,把我拎上了车,再顺手一丢,我感觉自己象一团破布一样,被扔到了车厢里的一个肮脏角落。
独眼司机开始鸣笛,并动作飞快的往锅炉里填煤,火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慢慢的启动了,母亲紧跑了两步追上来,顺手把那只小包袱抛给了我:“虎头……”她的声音,凄楚而不忍闻。
我拼命的从车里把头探出去,看着我母亲身体一软,差一点栽倒在地上,幸好我父亲在后面搀扶住了她,两人的身影在空旷的站台上显得是那么渺小,让我心里倍生凄凉。
无限的恐慌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最害怕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运动了。
我父亲和母亲,纵然是他们为这个国家流过多少血,淌过多少泪,但在群众运动的风潮之中,那一切都只会瞬息之间湮没。
这辆货车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每次停车,独眼司机就自己下车去,过不多久带点吃的回来给我,却不从与我说话,起初我疑心他是个哑吧,可是我却曾听到过他跟车下面的人说话,那声音非常的粗沙,听起来让人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十九天后,这辆货车一路上停停靠靠,终于到了当时是属于黑龙江省的海拉尔市,这个小城最早归属内蒙古自治区,文革期间划给了黑龙江省,后来又重新划给了内蒙古,我到的时候是夏天,直感觉到天气爽朗,遥望远处起伏的山脉,辽阔的草原,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独眼司机带我下了车,双脚一沾地面,我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足足二十多天呆在车上,我已经不会走路了,抬头看那独眼司机已经走出了好远,急忙咬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后面。
我们到了当地驻军的一个小院子,一进门,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出来,我脱口叫了一声“歪把子”,那孩子把手中的洗脸盆一扔,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虎头,虎头,你也来了,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我天天替你担心……”
“你担心我什么?”我不明白。
“你傻呀,”歪把子不满的看着我:“你爹和我爹都进去了,平时他们大人在的时候,咱们怎么样你也知道,那些造反派早就恨不得宰了咱们,现在你爹和我爹都出事了,你留在那儿还不得让他们活活打死……”
我打了一个激泠:“歪把子,你爹和我爹……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歪把子对我伸出两根手指头:“路线问题。”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路线问题,那是生死问题,这可是领袖说的。
(10)母亲日记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独眼司机是歪把子他爹手下的老兵,因为残疾复员回到老家,可是他这个人脾气太暴燥,回家没几天就把村支书打了个鼻口窜血,幸好是歪把子的老爹念及旧情,让他回去,可是部队里又没地方安置他,最后找了地方的朋友帮忙,让这个老兵当上了货车司机。
所以运动大潮一来,歪把子他老爹知道我们这几个“小衙内”迟早会遭到人民群众的“声讨”,就急忙安排了独眼老兵把歪把子和我一道送走,但人家独眼老兵只认歪把子的爹,一路上把歪把子照顾得跟个大少爷似的,等轮到我,独眼司机就没那么高的积极性了。
但这个独眼老兵却是个非常精明的人,等他发现在海拉尔这边“包庇”我们的是我老爹夏凤孜的部下,以后歪把子的悲喜全都操控在我的手上,那老独眼顿时换了一张脸,生怕我因为记恨他迁怒于歪把子,还特意找了家小饭馆请我们吃饭,结结巴巴的请求我“照顾”歪把子,我倒没多想,可是歪把子却觉得好没面子,就斥责人家:“你烦不烦,我跟虎头是哥们,我爹就是他爹,他妈就是我妈……”
“你他妈的歪把子……”我听得那个闹心啊,好象歪把子没说错,可是我就怎么感觉不到味呢……
总之,这位忠诚的老兵是多心了,如今我和歪把子是患难与共了,哪还有精神头再摆出衙内的架子?
从那以后我们就在海拉尔住了下来。
到了晚上,我终于有心情打开我母亲在我上车的时候递给我的小包袱。这只包袱我在路上打开过几次,看到里边都是写满了字的厚厚日记本,心里直纳闷肯定是我母亲拿错了包袱,这逃命的节骨眼上,你给我这么多的日记本干什么啊。
翻开那些日记,我才明白过来。
这是我母亲从她十六岁开始每天的记录。
确切的说,这是我母亲丁思梵在九华山太子沟侥幸生还之后,记录下来的此后她与我父亲在一起的共同经历,简单说来就一句,这日记本中记载的就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