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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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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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龙神说过‘阳炎’是现在的名字,他讨厌这个违背本性的名字。那什么才是他那不再有人呼唤的被遗忘的真名?

“那个时候,龙神告诉了我他的真名……”冰鳍慢慢抬起惶惑的视线,“他在我耳边说,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所以请我们帮他带回家乡!”

“为什么要把没人知道得真名带回家乡?”我实在想不透其中的原委,“那是怎样的名字呢?龙神说过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并不回应我的话语,冰鳍的语调暗涌着焦躁的情绪:“可是阳炎又没有告诉我他的家乡在那里,况且那个时候我们只是个小孩,知道了也去不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还是可以去啊!”

冰鳍却艰难的转过头不看我殷切的眼神,他轻轻的扯着额发:“不行了……”

“怎么不行,你是怕麻烦……”

“不行了就不行了!”冰鳍突然大喊起来,“因为我把阳炎的真名……忘掉了!”

“那就再去问阳炎,问他的家乡在哪里,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缓缓放开手,努力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可冰冷的手腕化为银沙崩散的感觉却突然横越时空,由紫儿白四家荒草庭院传递到此刻我的指尖。

“也许已经晚了吧……”冰鳍自暴自弃似的咬牙低语着,“因为那个时候阳炎说:我已把真名交给了你,一旦你忘记,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从咒缚之家的废宅开始,白衣少年的幻影才会一再出现,欲言又止地徘徊在我们身边,那正是抱着近乎绝望的期待的阳炎啊!从来都是这样倔强而任性,放不下身为神明的矜持,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凝望着,甚至还在为难时分,危急关头保护我们。龙神曾说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原以为那是冰鳍的性命,但我错了,那是他一直期待着的奇迹啊——也许在某一秒,已经长大的孩童能突然醒悟,想起那被埋葬的往事,去拯救濒临崩溃的自己!

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不责备我们呢?甚至在红叶要说出无法居住于龙神领域的真相时,阳炎也还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红叶也在为拯救龙神而努力吧,所以才会刻意侵占紫儿白四的居所,借他们的手将红线传递给已经被封住记忆的我们;可是红叶的愿望也最终破灭,他在转生之前指责的失信之人就是我们,正是我们的遗忘背弃了攸关生死的诺言!

已经太迟了……龙这种东西果然又笨又温柔,这看似任性妄为,但却优柔寡断的神明,无法逃避贪婪者的索取,也无法责怪无知者的失信,甚至直到最后都不忘赐给红叶和晓幸福,然后一个人在幽暗的水府里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我终于明白了童年时代那一天,祖父何以流露出复杂而矛盾的眼神——他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吧,为了保护无辜的我们,他就不得不牺牲同样无辜的阳炎!

“可还是不能不管啊……因为方丈师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刻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的说着——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确定了,我坚信砂想寺能寂方丈的提示一定就是这个意思,我和冰鳍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也必须让这因果在我们自己手中终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冰鳍低声重复着,突然转身跑出书斋。这家伙想逃跑吗?我正要放声高喊,却听见他急切的语声从檐廊拐角处传来:“磨蹭什么,快去无量宫啊!”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阳炎的灵体应当还凭依在无量宫的神木上!汲取古木绵绵不绝的生气,神明应该不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对!

终于打起精神来了吗?冰鳍这家伙一直就是这样,别看平时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一旦定下决心,就算九牛二虎也没法把他拉回头!

然而巴家的大门已经重新贴上的封条。因为务相屏风的崩坏,给这个家族持续带来富有的咒缚支柱也在一夜间倒塌,现任家主巴富应付种种事务早已左支右绌,再也无暇顾及这破败的祖宅。

毗邻巴家祖宅的无量宫似乎更适合这种被繁华抛弃的宁静。站在泥灰剥落的斑驳围墙外,引颈眺望院内那遮天蔽日的银杏神木,我和冰鳍的耳后感受到变得闷热潮湿的夏风的吹拂,枝梢上喧喧嚷嚷的密叶依稀与去年仿佛,叶缝中偶尔漏下的天光鲜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古树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那浓郁的生气不但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衰竭,反而会越来越茁壮蓬勃。

冰鳍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树影,默默地卷起衣袖:“爬墙吧……”

开玩笑!这足足有一层半楼高的砖墙连个落手的地方都没有,还光溜溜的生满了青苔,我可不是传说中的怪盗,哪有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

“你别乱来,我回去拿梯子!”我一边转身向家里跑,一边不断回头提醒冰鳍,却突然发现在我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人形障碍。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偏僻的巷子里的?不但走路无声无息,而且脚步快的异样,等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站在我眼前避无可避之处了。急匆匆向前走的我收势不及,朝他身上一头撞了过去……

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我就好像撞在一片投射着无瑕白光的空气上,丝丝缕缕的红线烟气似的掠过眼前。

——是阳炎吗?踉跄中我回过头来,已经久违了——这熟悉的白衣……

然而冰鳍的惊叫间不容发的响起,隔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醍醐!”

醍醐!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我慌忙定睛看去,视线中出现动荡着的高大背影,像被扰乱的水波般还没有完全复原——是砂想寺的燃犀少年醍醐没错,我刚刚穿过了他的身体吗?这么说来此刻我们面对的……只是个魂魄!

了结了务相屏风的咒缚离开巴家后,醍醐就一直被砂想寺的方丈能寂师父禁足,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没想到他居然变成了这样!我大惊失色的跑回冰鳍身边:“醍醐你不会已经……”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活得好好的!”醍醐咬牙切齿的咆哮起来,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强悍的“鬼见愁”,“能寂师父他不知道要把我关到那天才罢休,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出来!”

原来是生魂啊……我这才松了口气,上下的打量着满腹牢骚的醍醐。只见他胡乱穿着代表澄心静性的白衣,领口一直敞开到胸前,古铜色肌肤上用朱笔画满奇妙的图案,可能是禁锢他不让恣意妄为的符咒之类吧。因此醍醐的生魂看起来有些苍白黯淡,他紧皱着眉头,似乎非常辛苦的样子。

难道他有什么非达成不可的心愿吗——即便是忍耐着咒术的折磨,即便是违逆他最尊重的方丈师父,他还是以生魂之姿逃出了砂想寺,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我担心的凑近他询问着:“醍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要不要我们帮忙?”

话音未落冰鳍就冷笑起来:“对啊,态度诚恳的话我们就帮你!”虽然嘴巴刻薄,但冰鳍并没有拒绝帮忙呢!别看平时两人经常抬杠,可就算我们自己身边现在也是千头万绪一团糟,这家伙也还是不会丢下醍醐不管的。

“你们两个不要不识好人心!”醍醐发出粗鲁的咋舌声,“给我听好了,是有关你们的事情——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无量宫,我听见能寂师父说……”

突然间,异样的波动瞬间掠过那画满符咒的身体,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醍醐的身影便像残照般倏地淡去,他拼尽最后的力量呼喊着,却只有破碎的音节零落入我们耳中:“……向东……一直走……”

这一刹那,随着醍醐的幻象如水光般散去,那微弱的声音也蓦地切断了……

“醍醐!”我失声高喊着去捕捉那消散的泡沫,手腕却被冰鳍一把抓住,他不由分说拉起我沿着那生满荒草的小巷奔跑起来。民居的青瓦屋顶上,一带黄墙遥遥映入眼中,我顿时反应过来——那是砂想寺的方向!

原来冰鳍是要去砂想寺——与其在这里担心烦恼,还不如直接去寺里找醍醐问个清楚!

可真巧了!远远的,着葛之色僧衣的身影踯躅在寺门口,冰鳍立刻丢开我加快步伐跑去,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袖。对方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那是一位满头大汗的沙弥,正辛苦地提着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朝我们投来询问的目光;看那熟悉的眉眼,他就是除夕夜来过我家的那位方丈的使者呢。

“通草花家的孩子吗?”沙弥说着将大包小包墩在地上。

问出醍醐的下落要紧,我脱口而出:“醍醐在哪……”

“醍醐没来帮你吗?”冰鳍连忙打断我的话头,不动声色的弥缝过去,“这些体力活不是他在做吗?”

沙弥神情淡泊的摇头:“方丈师父还没解除对他的禁足。”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重的样子,我们来帮你吧。”冰鳍很自然的说着去提那些塑料袋。然而沙弥却轻轻挡开冰鳍的手,微笑起来:“没用的,我不会带你们进寺里去。”

冰鳍是想借这个机会混进砂想寺找到醍醐,却被那意外机警的沙弥发觉了,可我们也不是别有用心的坏人,用得着这样堤防吗?

一看企图被拆穿,冰鳍也就不再假装客气了:“既然不让我们见醍醐,就请能寂方丈师父给我们明示吧。他曾提醒过我们‘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铃’只是我们无心系上的,没有他的帮忙,我们恐怕永远也解不开!所以请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向东边走,走到哪里才能找到答案?”

“原来醍醐告诉你们了……”这一刻,沙弥澹然微笑起来,“禁足中居然敢偷听师父的谈话,还偷偷溜出去……”

这么一说……醍醐不思反省,违逆方丈师父的事情不就曝光了吗!他可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啊!我连忙抢过话题:“师父师父,请你不要告诉方丈!醍醐他是一片好心……”

“其实方丈师父都知道吧!”冰鳍的语声突然清朗的响起,那语调平静而咄咄逼人,“醍醐会偷听,会溜出来把消息传达给我们,其实这些方丈师父早就预见到了吧,或者……这就是他故意的安排!”

不易觉察的惊讶表情瞬间闪过沙弥眼角,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复杂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明白呢?我只是个普通打杂的而已……”

“所以才请你带我们到寺里去啊,让明白复杂事情的人给我们帮助!”冰鳍的话一出口,我连忙低声提醒他注意语气态度,然而沙弥却丝毫不以为忤,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也没有问题,你们何必执著呢?醍醐他就是太多管闲事才会被惩罚的,所以请不要再牵连更多的人。”

“明白了!请放心,我们再也不会牵扯上你们了!火翼我们走!”冰鳍恼怒的拉起我转身走下寺前的石阶。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沙弥清朗淡漠的语声:“那就只管往东走好了,一定会有答案的。”

一直向东走,一定会有答案的……仔细想来,沙弥这句话也算是提示吧。向东走到哪里才是目的地呢?城市的边缘吗?陆地的尽头吗?或者飘洋过海,直到世界的那一端?

拖着无精打采的步伐回到家中,我和冰鳍坐在堂屋里的几案边,好像赌气似的一个也不开口。长久的沉默使气氛越发压抑起来,我终于放弃似的高声叹息:“旅行吧……”

冰鳍应声冷笑道:“真的往东走吗?”

“不管怎么说也该试一下啊!反正就要放暑假了!”我顿时来了精神,调整姿势跪坐在圈椅上,扶着光滑的木把手,“就当度假旅行,旅行!”

“说得到好听,哪有这种闲情嘛!”冰鳍冷笑一声,“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旅费……”

对哦……这可是个现实问题!即便唐僧取经也是有白龙马的,我们总不能漫无目的的背上行囊就朝东边跑吧。正意兴阑珊间,大门那边突然传来兴高采烈的呼喊声:“两个小把戏,跟我去走亲戚吧!”冰鳍连忙站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这欢呼来自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叔重华。

重华叔叔是我父亲空华的孪生弟弟,两人长的倒是非常肖似,但个性却像白天与黑夜一样截然不同。与古板严肃的爸爸相比,这一位就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似的,有时候言行连冰鳍看了都会叹气咋舌,不过骨子里他对父亲还是相当尊重的。

连包都来不及丢下来,重华叔叔抓起几案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忙不迭的说开了——原来身为内科主任医生的他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假期,要我们陪他去邻省的山里拉毛竹。我家不得不赶在八月台风多起来以前修缮祖宅的屋顶,可旧梯子年代已久,店里卖的又根本达不到老房子那种高度,早就想自己重打几架了。恰好不久前偶然和山里的远房亲戚取得了联系,重华叔叔准备一得空就租辆小卡车,去那里拉一些高大的竹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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