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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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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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楼上的邻居’,我是柚柚斋。”老人这才转向我,“不用管他!要紧的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被壶……”我刚想讲出实情,却犹豫着低下头,“是我不小心跌进地窖里……”

柚柚斋老人家突然嗤笑一声,朝着我静静的抬起头来,他有着与年龄不称的漆黑双瞳,澄静而透彻,也许这就是我屡次在他身上看见孩童般天真面影的原因;正因为像孩童一般,谎言和虚妄在他面前才显得如此勉强而不堪一击,柚柚斋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突然微笑起来:“你不是第一个了!前一个,就在楼下到处找脑袋呢!”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楼下那个家伙也是从外面掉进来的吗?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不知不觉就弄丢了脑袋啊!完全无视我的恐惧,柚柚斋天真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必须快点报答那个人才行,因为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有他对我那么好;可是如果报答了他的话,我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直听得我一头雾水,刚想开口询问,踩踏楼梯的吱呀声又一次传入我耳中……

一听这声音柚柚斋脸色骤变,蓦地站起身来:“他怎么上来了!”

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你都不知道吗?我刚刚就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的……”

“看来躲也躲不过了,终于给他找到楼梯了!”柚柚斋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一把把我推向窗口:“快从那儿出去!”

从那儿出去?是从阳台跳下去吗?我反射性的看向窗外寻找道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连退几步差点跌进一堆薰笼盆罐里,那里怎么能出去啊——不知何时窗外变得一片漆黑,雾蒙蒙的天地之间,只有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

面前是巨大的独眼,身后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脚步声,我就差哭着喊救命了,可就在这时,窗户上的那只眼睛倏地向后退去,随着距离拉远,半张脸呈现出来,线条粗犷的五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样子——那竟然是醍醐!

落地窗就像一扇屏幕,很快就切换了景象,紧接着出现的是冰鳍担心的面孔。他凑近窗户看了看,便伸出大得变形的指尖指向这边说着什么,醍醐则不耐烦地摇着头,伸手就把他推到一边。

“别走,冰鳍!我在里面啊!”我摇着窗户拼命大喊起来,可那布满雨迹的旧玻璃竟异常坚固,根本纹丝不动,我眼睁睁地冰鳍和醍醐站在窗外,却无法打开通路,只听身后一阵乱响,回头看时那没头的家伙竟已上了二楼,不知道是受了我的脑袋还是窗外光明的吸引,他竭尽全力地朝这边伸出骨节突露的五指,柚柚斋则奋力从背后抱紧这怪物,阻止他猛扑过来……

“我打不开窗户啊!”我摇着窗棂几乎要哭出来了。

“打不开也得打开!天一黑就来不及了!”柚柚斋拼尽全力大喊着,显然他的力气敌不过没头家伙的执念,纠缠间一个踉跄,被对方一下子甩进古董堆中。

必须……快点逃才行!可手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我只能僵硬的紧贴在窗玻璃上,呆呆地看着那青筋浮凸的苍白手指晃动着渐渐逼近眼前。就在这一刹那,没头家伙突然轰然栽倒——柚柚斋敏捷地拽住他的脚将他拖倒在地,紧接着死命摁住它双腿,可那怪物却依然挣扎着,像蜘蛛一样扭动四肢奋力向这边爬来,那冰冷而执拗的手指探寻着,在接触到我脚踝的刹那,突然灌注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会被这家伙抢去脑袋吗?会变成下一个没头家伙,在这水下的异境里徘徊,直到下一个牺牲品出现才能猎到替身获得解脱吗?透骨的恐惧彻底左右了我,虽然踝骨都快被捏断了,我不听使唤的身体却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一刻,浓黑的阴影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柚柚斋发出一声惊叫,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身体却已随着背后传来的巨大力量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我拼命扭头,却看见巨大的手掌穿越水面似的从那落地窗玻璃中伸进来,一把捏住我的后领。猝不及防间,我、抓紧我的没头家伙连同按住他双腿的柚柚斋,都被那只手骤然提起,朝那高高的窗户腾空而去……

想象中玻璃尖锐地撞击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汩汩的回响,就像重重涛声和缓的激荡在耳边。我犹豫的睁开双眼,却看见萤火虫般闪烁的光点不断掠向身后,就好像正穿越过一片水波粼粼的光之海洋……

“只要动手出力,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随着不可一世的大嗓门,浸透潮湿气息的坚实触感霎时间支撑住我脊背,醍醐的面孔一下子呈现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央,随即出现的冰鳍掰开他拉住我后领的手:“如果不是我先听见火翼的声音从这里传出来……”他话音没落就吓白了脸,指着我的脚大喊,“火翼,那是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吓得忙不迭的缩腿,疼痛还像生锈的铁环一样套在脚上,而那个捏紧我脚踝的没头家伙却在光天化日下现了形——那竟是一具没有脑袋的白骨!更可怜的是柚柚斋还保持着与它纠缠作一团的姿势倒在地上,因为他的半条左腿还没有“出现”,就像时空发生扭曲一样,柚柚斋的左腿牢牢嵌在一个上圆下方的木牌之中。

醍醐走上前去,一手按住柚柚斋肩膀,一手猛地将那木牌从他腿上褪了下来。看样子这蛮力派就是从这东西中间把我们拽出来的?可这分明是个牌位啊!那牌位看起来相当朴素,并没有雕刻装饰,只写了几个字,不过墨迹早就被雨水模糊,渗入木纹中了。因为形状相似,我一直把它当成了另一个林家的落地窗!如果不出意料,它应该和那地窖一样,是联结着积水之下异境的通路!

“还是把牌位放回去吧!”冰鳍厌恶的挪到离白骨一点的地方提醒醍醐,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零乱而黯淡的微光——那是一排蒙了灰尘雨迹的五色玻璃,我沿着那缓缓铺开的浊色抬起头,一扇高大的窗户便呈现在眼前,盘花铁栏杆和荒草交错着,杂乱无章的影子从玻璃另一边朦朦胧胧的透射过来——这是通向阳台的那扇“正牌”落地窗!

我的确正置身于阶梯之上的“二楼”,只不过现实中的林家并没有那宝物仓库大通间,这里直接就是屋顶,整齐绵密的青瓦被暴雨冲洗得不着一点尘滓,鸢羽色的屋檐尽头堆叠着合欢树青翠欲滴的浓密树冠,如同凭空涌起的云山……

“手到擒来,回去交差!”醍醐拉着柚柚斋走向不远处的屋檐,那里搁着一架竹梯。真奇怪,他和冰鳍是爬梯子上来的?我不由得问道:“明明有楼梯不走,干嘛拉着老人家爬梯子啊?”

“你跟你家冰鳍一样不听人讲!”醍醐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楼梯在哪里?你们自己去找啊!”

我转头四顾,却只看见像青鳞一般均匀绵延的瓦片,连石莲瓦松都不长;房顶上除了走雨水的暗沟之外连个缺口都没有,更别说楼梯了。我疑惑地看了冰鳍一眼,他也是一脸想不透的神情。就在这时,天井那边的地上一阵嘈杂,似乎一大群人向这边过来了,其中一个愤愤的声音最为响亮:“你家的孩子跟砂想寺的野小子混在一起到处乱跑,擅自拿我的收藏品不说,现在都上了房顶了!我家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说拿就拿的……”

这分明是壶月先生的声音!他把我推下地窖里,倒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说我们偷拿他东西!若我真着了他的道儿,就算不淹死或失踪,人家也会把我当成手脚不干净的小孩,没人会听我的话相信壶月他要加害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毫不客气的打断壶月先生的,是祖母严厉的声音,“我家的火翼和冰鳍,砂想寺的醍醐虽然都很调皮,但每一个都是好孩子!绝对不会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大家见祖母动了气,连忙安慰说壶月先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老人家却不答应:“拿了也好没拿也好,让我上去把那几个活猴子抓下来问明白,就不信他们有偷东西的胆量!”说着我们身边的竹梯子就吱吱呀呀的晃了起来,看来祖母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众人连忙阻拦,责备壶月先生话说重了,一阵乱哄哄之后,只听有人踩着竹梯小心翼翼攀上屋顶,不一会儿壶月先生的脸就出现在青瓦边缘。他原本一脸“被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面如土色,慌乱地转开视线;然而随着眼神的游移,壶月突然曲扭着嘴唇魂飞魄散的失声惨叫起来,原以为他是被那具无头骷髅吓到了,没想到他却颤抖着指向柚柚斋,从喉咙里挤出不成腔调的哀号:“父……父亲……”

“小心!”冰鳍警觉地朝屋檐边伸出手,在喊出“父亲”之后,壶月乱颤的手脚再也无法支撑那簌簌发抖的身体,可冰鳍毕竟隔了几步,还没碰倒对方的衣襟,壶月先生就已经在地下众人的惊呼声里,身子一仰从梯子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乘我们几个分神的当儿,柚柚斋一个抽身挣脱开来,疾步抢到屋檐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幸亏醍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用力把他拉回身边。然而这片刻就足够引起地下众人的注意了——大家这时正乱作一团,有的照顾跌伤的壶月先生,有的则指着屋顶责备我们几个孩子太不知轻重,却在看见柚柚斋面孔的那一瞬,全都静止了下来……

“老头子……那个不是老头子吗?”一个凄切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听称呼说话人应当是壶月先生的母亲,林家老太太。“没错!是鸣泷老先生!”其他人随即也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嚷着去找来更多的梯子,准备多几个人上屋顶把老人家接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父亲不可能还活着!这个是鬼!一定是鬼!”就在这时,一时摔得不能动弹的壶月先生突然声嘶力竭的高喊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越来越混乱了!我和冰鳍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同把惊讶的视线转向醍醐和柚柚斋……

“喂,不把脑袋还给他可不行了!”醍醐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瞥了静静斜躺着的白骨一眼,突然伸手就扭向那众人眼中的“鸣泷先生”的脖颈。

我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冰鳍一把拉住我,扬扬下巴让我仔细看,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醍醐有力的指节收拢,柚柚斋的头上顿时掉下一团圆圆白白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我脚边,像生了眼睛似的转了个弯停在那无头白骨光秃秃的颈项上,就这样安静下来。我定睛一看,那滚落下来的圆球竟是一个白惨惨的髑髅!

冰鳍连忙拉起我皱着眉头远远退开,再看时柚柚斋已不知去向,醍醐手中却捏着一团金棕色的绒毛,看样子好像是某种小动物,这小家伙不停的扭动身体奋力挣扎,眼看就要逃脱了;醍醐变戏法似的从那团绒毛里抽出一片布帛,麻利的捆在那小动物的尾巴上,这家伙顿时安静下来。我瞅着布上的花样觉得说不出的眼熟——那不是我给柚柚斋擦脚的手绢吗?

这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爬上屋顶,一见那具白骨他们眼睛都吓直了,忙不迭的过来连声安慰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三个成了偶然发现犯罪现场的好奇小孩了。

待我们几个人连同那具白骨都下到地面时,壶月先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指着我高喊:“她怎么在这里,她应该被地窖吞掉才对,就跟三年前的父亲一样!”

都说走投无路的坏人会自动把罪行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看来一点也没错呢,可在场的人几乎没一个相信壶月先生的“自白”——这位平素从未表现过任何幻想天性的中年人竟然说,自己在家里看见一头金棕色小兽,一时心善便将食物放在它出没的地窖口,没想到对方竟报以价值连城的古物。自己立刻联想到所谓“大仙”的传说,于是不断投以食物,而那小兽的回报竟也源源不绝。急性子的鸣泷老先生无意间发现了这秘密,当时他恰巧相翡翠走了眼,赔了好大一笔,所以不但不信什么“大仙的保佑”,更是认为地窖下埋着宝藏而执意要去探秘。壶月拦也拦不住,可老人家刚踏入积水就突然不见了,并不是跌倒或溺水,而是像气泡一样凭空消失!壶月自己吓得转身就逃,更别说搜救了;几天后再去看时,积水早已干涸,地窖里却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迹,鸣泷先生就这样彻底失踪了,连根头发也没有留下。壶月怕得不行,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只得偷偷做了个牌位供在屋顶——据说把离奇死去的人的牌位放在家里最高的地方,他就不会作祟了。

难怪“楼上的老爷爷”这几个字把壶月吓成那样,我说的是柚柚斋,他还当是父亲的牌位显灵了呢!不过大家想不透,照这么讲鸣泷先生化为白骨的遗体应该在地窖,而不是在屋顶上出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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