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老赵和丽丽正在看报纸,见到赵方,两人都热情地起来招呼,随后拉着他问长问短。赵方也很热情地和他们聊着,我一个人坐到电脑前上网看新闻。
没多久,赵方走出办公室去上厕所。走出去时,他顺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虽然是第一次来城里,但并不显得特别的认生,何况这是在公司内部,各处都向他介绍过了,上个厕所我当然没必要跟着。因此,当他走出去的时候,我头也没抬,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新闻上。
老赵和丽丽继续看报纸。
毫无防备的,我们听到赵方在门外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他在满公司乱窜。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跳起来朝门口冲过去,没等我们打开门,赵方已经一把拉开门闯了进来,并且立即将门关上,自己靠在门上直喘气。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水,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鬓角滴落,那双睁大得几乎要脱离眼眶的眼睛疯狂地看着我们,嘴张得老大,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怎么了?”我们被他的神情吓住了,看着神情,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事情。
“全死了。”他喃喃地说。“什么?全死了?”老赵问。
赵方定定地看着我们,手指慢慢抬起来,带着均匀的抖动,指着门外:“外面的人,全死了!”
这话让我们全张大了嘴——要相信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的,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至少有15个人,几分钟前我还看到他们活蹦乱跳地忙碌着,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了个一干二净而又悄无声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赵方的神色如此惊慌,他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是无法造假的,那两点缩得几乎看不见的瞳孔也不会骗人。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呆了呆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我和老赵冲上去,把赵方软塌塌的身体朝旁边一拨,一把拉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我们就知道赵方说的不是真话。
从半开的门外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我能从这些或高或低的声音分辨出他们每一个人。当门完全打开之后,大办公室里的人们和往常一样走来走去,有人做事有人聊天。
一点异样也没有。
我和老赵互相看了一眼,他朝我挑了挑眉毛,肩膀一耸,笑着回到了我们的办公室。
我转头望着赵方。
“都死了是吧?”他还是那样一副吓没了魂的样子。
“是的,”我难得地幽默了一把,“死得生龙活虎。”
听我这么说,他愣了一下,侧耳听了听,仿佛这才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望了我一眼,飞快蹿到门口,愣愣地望着大办公室。
“怎么搞的?”良久,他回过头来问我。
如果是以前,在我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我会很有兴趣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外面的人都死了,但现在,我懒得再问这么多,学着老赵的样子耸了耸肩,又回到了电脑前。
赵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他们刚才真的都死了。”
我没理他。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者坐着,身体好像都僵住了,”赵方一只手掌在大腿上搓动着,脸涨得通红,“我还摸了他们的胸口,没有心跳,鼻子那也没呼吸,真的死了。”
我还是没理他。
他把目光投向老赵和丽丽,那两人咳嗽一声,举起报纸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坐了一会,他的脸越来越红,最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听:“我再去看看。”
他又打开门出去了。
我们都放下各自手头的事情,望着门口。
他把门关上了。
这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上,就听不到门外细小的声音了,但可能是因为他离门太近,我们还是听到了他的惊叫声。
“疯了。”老赵笑着说。
这次我们谁都没出去。
赵方也没再进来。
过了几分钟,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丽丽坐在电话旁,伸手按了免提:“喂?”
“你们快看窗外!”一个严重变形的声音大喊道,这声音变化得太厉害,我们都没听出来是谁,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们明白了他的身份:“都死了,全公司的人,全城的人,没一个活人!”
“我们还活着!”丽丽笑嘻嘻地说。
“只剩下我们几个了!”他几乎崩溃地吼着。
第十一章 “见人死”
丽丽还想逗他,被我和老赵阻止了。赵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简单的开玩笑那么简单了,看样子他是真的相信城里没一个活人了。虽然不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我还是下意识地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是热闹的街道,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不要说都死了,连一个死人我都没看见。
我刚走到窗边,就听到赵方在电话里又喊了起来,这回他已经带上了哭腔:“他们又活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在哪?”我问,“我马上到你那里来。”
“我在总裁办公室,”他的嗓子仿佛被捏紧了似的,变得又尖又细,仿佛生锈的铁丝,听得我喉咙发痒,“沙漠中人也死了!”
“哦?”我尽量安抚他,“你别动,我马上就来。”
我和老赵匆匆赶到总裁办公室,敲了敲门,门立即打开了,赵方出现在门口。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几乎没认出他来——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他整个人都仿佛扭曲了,那张脸似乎瘦了不少,维持着一种惊恐仓皇的表情。
“沙总呢?”我问他。
“死了,”他颤声道,向身后指了指。
“你才死了。”沙总声音洪亮地骂道。我们越过赵方的肩头,看到沙总正从大班椅上站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骂。
在沙总说话的同时,赵方仿佛被人猛然捏了一下腰,身子骤然朝上一挺,立即回过头去,指着沙总道:“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从赵方的神情上,沙总看出了点什么,他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赵从赵方身边挤过去,张口要说什么,又回头望了望赵方:“赵方你先出去,我跟沙总说点事。”
“我不出去,”赵方满脸汗水和泪水,“外面全都是死人,我不出去。”
我看了看老赵,他要说什么我知道,这些话当着赵方的面不好说。我拍了拍赵方的肩膀:“我们回办公室去吧。”
“外面都是死人……”赵方慌张地道。
“走吧,我保证没有。”说着我一把把他拽出了总裁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他还要挣扎,一眼看到大办公室里的人,又愣住了。
“他们又活了。”他喃喃道。
“对。”我拖着他回到办公室,丽丽迎上来想问什么,被我一个眼色挡回去了。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给赵方倒了一杯热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抱着这杯热水,就像抱着救命稻草,全身不时痉挛一下,有时候会喃喃自语,大多数时候都只蹙着眉头在努力地思考。我觉得他这样想下去可能会疯得更严重了,想找点话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会急切地告诉我:“他们真的都死了,我还打了110,没人接电话,可能警察也都死了……”这样我们根本就无法交谈下去,后来我也只好随他去了。
老赵和沙总谈了很久,一直到下班后,两人也没出来。公司的人都走了,丽丽走之前还帮赵方续了杯热水。我必须要陪着赵方,就在一旁看书,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继续喃喃自语。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赵总算进来了,他指了指我:“沙总叫你去一趟。”
我出门的时候,赵方身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想跟着我来,但老赵按着他说:“我在这呢。”他便不再动了。
出门后,刚把门关上,便听见身后的门内传来赵方变调的惨叫声,几乎是同时,他打开门冲了出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全身抖得几乎能听见骨头响。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连连摇头,嘴唇不断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我问老赵。
老赵摇了摇头,把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赵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离开我左右了。我带着他往老总的办公室走去,快到的时候,他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再要问时,沙总已经把门打开了。看到我和赵方,他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招呼我们进门。
“赵方,你好像不太适应我们公司?”沙总试探性地问。
赵方双手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我们打算送你回家,你没意见吧?”沙总又问。
一听这话,赵方总算抬起了头,连连点头:“我要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话到嘴边,他猛然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我不适应这里。”
“那好,”沙总点了点头,“我们本来打算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要不还是让张平送你回去?”
赵方看了看我,想了半天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沙总站起身来,“趁天还没黑,早点送他回去,”他凑到我面前,压低嗓门道:“他看来精神有问题,早回去早了事。”我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时,沙总又说:“你今天开了一天车,让老赵跟你一起去吧,中间也好换个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方已经触电般地颤抖起来,飞快地说:“不!”我们愕然望着他,他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慢慢道:“我只想让张平一个人送我。”
“好吧。”我点点头。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赵方虽然精神有毛病,但目前看来还很听我的话,只不过是路上累点罢了。
我们返回办公室,老赵迎上来,赵方立即躲开他。老赵苦笑一声,跟我打了个招呼,又对赵方说了声“好走”,便先下班了。赵方到角落里提起他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旅行袋,跟在我身后也出了门。
就这样,从把他接来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我又要把他送回去了。到车库的路上,赵方一直低着头,任何人经过他身边,都会引起他一阵痉挛。直到我们坐进车中,他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好,我把车子发动,离开了公司大楼,他才抬起头来。我怕刺激他,加上自己也懒,就没跟他说话。他眼睛呆呆凝视着前方,似乎也没心思和我说话。
车子开了一阵,赵方的眼睛活动起来,他眼睛朝上朝下朝左朝右四处打量,好几次甚至会过头望着车后,脸色苍白,表情严肃,嘴唇抿得发青。我问他在看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我们驶离城区,逐渐进入无人的山间,他才开口了。
“张平。”他忽然喊了我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喊,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声音阴森恐怖或者有其他什么怪异的腔调,正相反,他的声音十分冷静,音调不高也不低,就是这样,反而让我莫名地感到有些恐惧。
“嗯?”我用余光打量着他。他看起来似乎放松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点红润,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仍旧在敲键盘般的抖动着。
“那城里的人都死了。”他说。
“你刚才也看见了,一路上我们看到的都是活人。”我说。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不是那样的。”他朝我投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让我几乎认为那是同情了:“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活的,但是你没看到他们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
“你是说我没看到的时候他们就死了?”我胡乱和他搭话。赵方的精神有毛病,这点是丝毫不用怀疑的,但现在就我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我不敢说他看错了,只好小心地顺着他来,否则他突然发起疯来,我未必能控制得了局面。看看四周的青山,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他们村了,熬过这一个小时问题就解决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只要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全都变成了死人——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在车子后面,还有其他你望不到的地方,那些人前一分钟从你眼前经过时还活蹦乱跳,后一分钟就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本来以为老赵不是死人,没想到我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突然就不动了——全部都是这样,每个人都突然就不动了,连眼珠都不动了……”他详细描述着他见到的情形,我听了个开头,后面的就没仔细听了。山路不太好走,已经差不多六点钟了,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青山的边缘仿佛融化了一般,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从车窗外吹来带着树叶和泥土气息的冷风,把头发和睫毛吹得一片模糊。我侧眼望望沉浸在叙述中的赵方,问他冷不冷,他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把窗户摇了上来,将车内的灯打开,外头显得愈发黯淡了。
等他说完的时候,天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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