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掉到地上。
“怎么了?”陶冶帮她捡起来。幸好这块“手表”造得结实,看来一点都没损坏。
她为自己的失态鞠躬道歉:“对不起。”又仔细看了看“手表”,终于完全死心了,紧蹙双眉说:“我们,现在,距离地面——一百五十米!”
“什么?”保安、女清洁工、受伤的白领,还有裹着披风的女孩,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两个字。
“让我看看!”穿迪奥的富二代挤了过来,“啊!我认识这个东西,登山时常用的海拔仪,去年我在阿尔卑斯上就用过这个,能准确测量出海拔高度。现在,这个海拔仪上显示——不,不可能,怎么回事?”
可惜,他没有看错。
海拔仪上显示的是——150米。
这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精确海拔高度,低于海平面一百五十米!
鉴于这座城市位于中国东部沿海,未来梦大厦所在地面海拔只有三四米。而这里是大厦的七层,总共十九层楼的建筑物,以上的十二层——就算每层楼有四米高,也不可能超过五十米,这意味着整个未来梦大厦已深深陷入地底,埋葬在比坟墓更深的地方。
假设建筑整体结构还未被破坏,此刻大厦楼顶距离地面至少有一百米。
第十三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3点25分。
“嘭——嘭——嘭——”周旋听到一阵骇人的声音,原本地宫般黑暗的头顶,突然射出几道耀眼的光芒,几乎刺伤早已适应晦暗光线的瞳孔,让他恨不得钻入水泥地下,埋葬于更深一层的暗与黑的地底。
未来梦大厦,地下四层,柴油发电机室。
周旋挡着眼睛,困难地调整视线焦距,确认头顶的四盏大灯全亮了。耳边响起兴奋的欢呼声和击掌祝贺声,还有大楼主人的喝止声:“镇定!”
这个叫罗浩然的男人一言九鼎,几乎要开派对的人们立时鸦雀无声。只有拉布拉多犬丘吉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发出“呜呜”哀嚎,躲在主人背后夹紧尾巴。
白色灯光不再闪烁,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照亮他的脸庞,并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墙上。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鼻尖几乎看不到油腻,目光寒冷,不怒自威:“第一,我们还没有逃出去!第二,我们还在地下最深处。”
“罗先生,那我们快点上去吧!”组长代所有工作人员说出了心里话。
“等一等,整个大楼的电力都恢复了吗?”
“没有,柴油机发出的电力有限,只能供应一部分电源,但能保证所有楼层与通道照明。”
他们的主人微微点头:“这栋楼设计得很好。”他又转到柴油发电机另一边,脸也随之隐入阴影。
数十分钟前,听到“罗浩然”这三个字,周旋便开始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包括网络、电视、报纸、纳斯达克、富豪榜、红十字会……甚至财经图书,关于这个本该如雷贯耳的名字、未来梦大厦的主人,却一无所获。周旋已绞尽脑汁,无论是这个并不普通的名字,还是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均令他确信无疑——自己从没听说过罗浩然这个人。
“走。”大厦主人终于发出指示,包括忠诚的拉布拉多犬,大家走出柴油发电机室。他们没有前往电梯口,因为罗浩然命令关闭所有电梯电源。周旋跟着这群人走上楼梯,每个人都背着工作包,并从楼道边的应急工具箱里取出各种逃生用具,甚至有电动冲击钻,看到这吓人的玩意儿,心想还有木有电锯惊魂。
连走了几层楼梯,进入商场三楼逃生通道,组长裤兜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慌张地掏出来按下通话键,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组……组长……我……我……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周围所有人一下子停住脚步,安静地围拢在组长周围,这个看起来淳朴老实的男人,战栗着紧握住对讲机——在电话中断手机信号消失的情况下,已成为未来梦大厦仅有的通信工具——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勾勾地盯着罗浩然。
终于,主人点头轻声说:“问他在哪里。”
组长这才按下通话键说:“兄弟,你在哪里?”
“我……我在……在顶楼……十九层……这里……能够……逃出去……”
他在十九层!
组长激动地点头,对罗浩然说:“罗先生,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是我们组的同事!”
对讲机那头又传来声音:“罗……罗先生……跟你在一起吗?”
其实,那边应该听不到刚才组长对罗浩然说的话,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也可能是因为丘吉尔叫了几声。
罗浩然点头示意,组长才敢回答:“对!罗先生在我们身边,还有好多人都在!”
“快点上来……我们……有救了……”
对讲机那头没有声音了,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兴奋。罗浩然依然毫无表情,只是轻声说出两个字:“上去。”
除了丘吉尔,没有谁敢走到罗浩然前面,基本保持原有队形。最后一个人没忘记冲到三楼中庭边,往下大喊一声:“喂!有人在顶楼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数分钟后,每个人都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尤其扛着电钻与铁铲的几个,连拉布拉多犬也伸出了舌头。唯独罗浩然几乎面不改色,只有额头微微沁出汗珠,好像衣服里藏着一具钢铁之躯。周旋抬起头来,看到墙上标的楼层数——18。
4月1日。星期日。夜,23点40分。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从未来梦大厦的顶楼十九层,一路逃难到最深的地下四层。如今却用了更短的时间,再度跨越二十多层楼,几乎回到出发的原点——人生不就是如此?从起点出发,又回到起点,一如刚想从十九层跳楼自杀,却被杀人无数的灾难救了回来。
突然,丘吉尔发出狂暴的吠叫。或许因为这条狗一贯神经质,大家都没理睬它,继续往酒店顶层冲去。只有罗浩然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狗,丘吉尔已从狂吠变成了哀嚎,围绕着主人的双腿乱转。他用力拍了拍狗脖子,厉声叫骂道:“畜生!”然而,无论主人怎么拖拽,拉布拉多犬倔强地留在原地不动,四只爪子像在地上生根。
其他所有人都已冲上十九层楼,楼顶传来汇合的欢呼声,接着响起电钻钻破墙壁的噪音——《德州电锯杀人狂》第N部?
周旋没有跑上去,始终跟着罗浩然和丘吉尔,相信这样最安全。当罗浩然就要放弃他的狗,准备赶上手下,指挥大家从顶楼逃出去时,拉布拉多犬掉头往楼下跑了。
“丘吉尔!”这回叫它名字的是周旋,他紧拧眉毛看着罗浩然,等待这座大楼的主人作出抉择。
罗浩然犹豫了片刻。他的目光照例那样寒冷,让人绝无可能猜出隐藏的秘密。他看着已跑下半层楼的丘吉尔,看着它恐惧地将尾巴夹在股间,发出阵阵哀嚎,仿佛在主人葬礼上哀悼。
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
罗浩然作出了抉择——没有往逃生的十九层顶楼冲去,而是朝相反方向,跟着他的拉布拉多犬,向楼下狂奔而去。至于周旋,连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地跟在罗浩然后头,飞快地往十七楼跑去。
丘吉尔并未跑远,有意等待着主人,看到他来到自己跟前,才继续夹着尾巴跑向十六楼。周旋紧跟在罗浩然身后,重新冲向黑暗的地底,似乎头顶才是地狱。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冲出许多从底楼来的幸存者。这些人一个个充满逃生希望,虽然浑身都是尘土污垢与血迹,仍能大致分辨出,哪些是今晚来不及离去的顾客,哪些是倒霉的晚下班的工作人员。
周旋和罗浩然识相地各自退到一边,身体紧贴着墙壁,中间让出一条通道。丘吉尔也蜷缩在角落中,以免被狂躁的人们踩到。
人们对周旋和罗浩然视而不见,争先恐后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继续往顶楼冲去。周旋在心底默默数了一下,大约十二个人。周旋与罗浩然对视了一眼。楼道中充满那些人的脚步声,宛如影子紧随着他们的耳朵。
周旋真想把耳朵蒙起来。是怕听到他们顺利逃出绝境的欢呼声?还是怕听到外面救援人员的广播声?他满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这样背道而驰南辕北辙,是逃生还是自杀?
罗浩然的脸依然如同一片沙漠,没有任何变化。
丘吉尔坚定不移地往下跑去,罗浩然跟着他的狗,周旋也只得被那条狗牵着鼻子走。他们一路穿过酒店与写字楼,逃到九楼的电影院。周旋忍不住又想:顶楼那些人大概已逃出去了吧?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再也不愿相信一条狗的判断了。
就在这一瞬间,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脚下剧烈颤抖,整栋大楼就像被送上了按摩椅,并且调到最强的震动档!
周旋下意识地趴倒在地,在天旋地转的刹那,奋力向墙根滚了两滚,确保自己远离中庭。耳边的影子变成拳头,重重捶击他的颅腔,以至于大脑里开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低音提琴、单簧管、双簧管、长笛、短笛等一齐奏响。
第十四章
4月2日。星期一。凌晨,0点01分。
头顶射灯再度一明一暗,脚底再度地震般的颤抖。莫星儿下意识地趴倒在地,身上裹着一件国际品牌的羊毛披风,印着九百九十八元的吊牌还没来得及撕下,若非逃难时路过底楼那家女装店,恐怕要在寒冷的地底冻僵了。背后还有些疼痛,那是在景观电梯坠落时,碎玻璃扎到身上导致的,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一个多小时没照镜子了,自己变成什么样了?但愿不要像恐怖片里血流满面的女鬼。头发散乱在眼前,怎么梳理都没用,不过地下大多数幸存的女人都是这副鬼样。
莫星儿暗暗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老天被这个女人的气场吓到,整座大楼的摇晃与巨响应声而止。她惊讶地从地上爬起来,将乱发捋到脑后,看着头顶那盏灯恢复正常。
未来梦大厦,七楼,户外用品商店。
她看到那个日本女人抱着儿子爬起来,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男子也在,受伤的白领一脸病容,女清洁工与保安互相搀扶。穿着迪奥男装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发抖。
“刚才……”还是白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是……余震……吗?”
“也许是的吧。”日本女人轻声用汉语回答,看来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地震。不过,她的神情也颇恐惧,似乎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灾难,低头抱紧儿子——这个大约七岁、穿着短裤的男孩皮肤像死人般苍白,只有嘴唇是鲜艳的,让莫星儿联想起《暮光之城》。
穿着超市制服的男子满脸灰尘,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让莫星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他大胆地走到中庭栏杆边,往上望了望说:“我们上楼看一看吧?或许,楼上已经打通了逃生的路。”
提议虽然冒险,但说到“逃生”二字,即刻获得大家赞同。
这群被困在地下一百五十米深处的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七楼的户外用品商店,各自带上一些用得到的小物件,走进通往更高楼层的通道。
莫星儿走在队伍最后面。他们很快来到九楼电影院门口。
在被震得面目全非的售票窗口与卖爆米花的柜台前,她想起今晚——不,手机上的时间已到4月2日0点11分——那是昨晚,不到两小时前的昨晚,自己刚走出未来梦影城,脑中还残留美国恐怖片《血腥小镇》里种种噩梦般的画面,以及一群老鼠在她鞋子上蹭来蹭去的感觉,便在景观电梯里遭遇地震直接坠入地狱。她不敢去看那空荡荡的观光电梯口。
耳边传来年轻保安充满乡土气的口音:“别落下啊,快点往楼上走!”
转眼,前头传来几个男人捶胸顿足之声——从九楼通往十楼的逃生通道全被废墟封住了,其中还有钢筋混凝土,天花板露出纯粹的钢铁架构,就像一个人的血肉都已腐烂,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保安再度发出恐惧的叹息:“我的老天爷啊,连承重墙也垮塌了!”
“怎么办?”中年女清洁工、手臂裹着绷带的白领,还有戴着百达翡丽的富二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所有人又跟着保安转到九楼对面的另一条逃生通道,仍然是相同的情况——感觉不仅是一层楼梯坍塌了。
回到九楼电影院门口,这里是商场中庭的最高层,再往上就是一个高大宽阔的弧形圆顶,有些像室内体育馆或大会堂的穹顶。看上去还没什么问题,只是差不多所有的灯都掉下去了,阴影中似有几道裂缝……不知是被震的还是压的。
小男孩在妈妈怀里挣扎了几下,遭到一顿日语训斥。男孩发出悲哀的哭声,却不像一般小孩的哭闹,而是成年人那样痛入肺腑的悲伤,仿佛哀悼已化作幽灵的人们。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男孩,看着他的眼泪坠落到妈妈身上,莫星儿的眼泪也几乎要被催出来了。
忽然,莫星儿看到地上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