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响起急刹车刺耳的啸叫声,我把头伏在方向盘上,闭起眼睛想象撞到的是有生命的血肉之躯,还是一具复活的僵尸,或是某个虚幻的鬼魂。
睁开眼睛,灯光笼罩着一张脸,她在车头前痴痴地站立。
阿香?
这张孩子般的脸上丝毫没有惊恐,只是一片茫然。她距离车头不过几厘米,只要我晚刹车零点一秒,就可能被撞飞出去。
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我跳下车,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干吗半夜下来?你不害怕堆在这里的尸体吗?”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像个即将留级的初中女生。她向车窗里看了看,我趁机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这是我的车,你喜欢吗?”
阿香没有反抗,任我抚摸她的身体,从脸颊到脖子到胸口——只有这里不像小女孩,藏在衣服底下,结实而圆润。我把她拉上车,让她坐在副驾驶位置,肆意地亲了亲她的耳根。
我知道她是个古怪的女孩,也不想深究她为何在此,就像无法深究为何有世界末日,我只要能拥有她就可以了。我一只手摸着她的胸,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再度踩下油门飙出去很远,绕过那一大堆可怕的尸体,回到通往地下三层的通道。
轰起油门上坡的时候,我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阿香,她的眼角闪过一道亮光。
她的眼泪在飞。
我的车子也在飞。
一年前的春夜,我巡逻经过八楼的美发店,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挽着袖子给客人洗头,额头沁出汗珠。她就像我小学时同村的秋妹,那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眼前的她,正是当年秋妹的模样。我开始怀疑她小学刚毕业,后来才知她已二十岁了。我掌握了她下班的时间,每到那时就上八楼,陪伴她乘一段电梯。但阿香不怎么搭理我,虽然我们口音极为接近,恐怕也因此而让她自卑,进而看不起我?我几次提出送她回家,都被她冷淡地拒绝。每当我用家乡话与她套近乎,她就把普通话的标准程度又提高一点,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后来,我不敢跟她说话了,只是每晚十点远远望着她,十三岁女孩似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
没想到,她能跟我一起在世界末日幸存下来,她是上天恩赐给我的又一份末日礼物。
我的礼物在飞。
既是这辆车子在飞,也是旁边任我抚摸的女孩的眼泪在飞。
忽然,她飞快地抓住了方向盘。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刚要大喊“你想干吗”,方向盘已被她剧烈地扭动——车子立时急转向另一边,我感到完全失去了控制,无论是这辆车,还是我自己的身体。
车子在飞,眼泪在飞,我也在飞。
没系安全带的Hold不住!
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声,GX460将一辆红色本田车撞成了两截,而在安全气囊打开的同时,我并没有本能地把车头转向副驾驶一边,而是让方向盘直接嵌进了我的胸口。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整张脸被安全气囊压住,我想我的头部大概完好无损。
不过,我的心脏却被方向盘抵碎了。
我死了。
第二章 阿香
真相,永远不止一个。
这是那个叫杨兵的商场保安的口头禅。
我想,他错了。
我叫阿香,今年二十岁。很多人说我像十三岁,差不多也是这样吧,除了胸部和某些器官以外,我十三岁以后就不再发育了,身高停留在一米四六,让我看起来还像个小丫头。
其实,我已经是一个女人了。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在世界末日降临之前的几分钟,我正在八楼的“巴黎形象公社”,店里只剩我和最后一个客人了。发型师与老板刚下班,客人是在十二层写字楼上班的女白领,她早结完了账,却要我给她按摩。要是她没那么多事,说不定我就下班离开了——这么说来她倒是救了我的命,反正世界末日出去也是死,在这里还能多活几天。
给年轻漂亮的女白领按肩膀时,我的手指不小心缠上她的一根头发,大概是她头发烫过几次伤了发根,被轻易拔了出来。她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是个害羞老实的人,只能低头由她骂各种难听的话。当她要站起来离开时,地震发生了。
一块吊顶整个坠下来,将我与女白领压在下面。谢天谢地,我并没有受伤,地动山摇的几分钟后,我拼尽全力爬了出来。至于刚才臭骂过我的客人,则在吊顶底下昏迷了过去。整栋大楼都停电了,黑暗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力气把她拖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有坐在一把躺椅旁边,抱着膝盖流眼泪。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钟头,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喜欢这个男人。
没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脸严肃和紧张,双目直勾勾盯着我,惊讶还会发现幸存者,或者疑惑怎会有我这样发育不良的女孩。
而我喜欢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就像我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当世界末日来临,将会有一个男人突然出现来拯救我。
“你是谁?”
“阿香。”
“你是这家店里的人?”
“我是学徒。”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了,老板早就结账回家了,我是店里最后一个下班的。”
对不起,周旋,我对你说谎了。店里还有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还活着,只是被压在吊顶下面,她昏迷了过去。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只要我多说一句话……刹那间,耳边响起了地震发生前,那个女人骂我的那些话——于是,我决定让她永远烂在这里。
她不配被你看到。
世界末日,我成为人类最后的二十多个幸存者中的一个。不过,谁都不知道八楼的美发店里还有一个幸存者——如果她还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除了保安杨兵以外,很少有人主动跟我说话。而这个杨兵实在让人讨厌,尤其是他那与我极为接近的口音,让我想起自己憎恶的故乡。我恨我的爸妈。为什么把我生在那个地方?为什么穷得连初中都不让我念完?为什么我十三岁后再没有长大?为什么我只能活在别人的眼色里?我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在别人面前哭或者笑,总是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即便无缘无故挨骂甚至挨打,也得忍气吞声当作家常便饭。
周旋,我总是想要摆脱杨兵,而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你面前——当你黑夜里独自巡逻时,当你坐在四楼的书店阅读时,当你在底楼照顾重伤员时,都有一双眼睛看着你。我相信你肯定看到了我,可你却对我视若无睹。
我知道你喜欢别的女人,就在我们这些幸存者当中。
我嫉妒她。
但我并不恨你,我只是个洗头妹,看上去还像十三岁,你不会对我有兴趣的。我自作多情,像个花痴。我愿为你而死。可是,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你恐怕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所以,我开始跟杨兵聊天,很多次都是故意在你面前。
你跟杨兵的关系不错——这是你最蠢的地方,每次看到我跟杨兵在一起,你就不好意思地躲开了,我真想抓着你后背的衣领,把你拎回到我跟前——但我必须再长高三十公分。
对不起,我把自己给了杨兵。
他差不多是强迫我的,但我没有反抗。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想让你对我有些在意,想让你感到一丝惋惜,想让你对我有一点点怜悯。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想过。
我和杨兵藏在酒店大堂的一个小房间里,度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但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像完成了某件任务,倒是他非常满足,指天发誓要保护我。我假装很高兴,仿佛是被他的真诚感动,才会改变对他的态度——其实,无论男人怎么改变自己,女人对他的态度是不会改的,要么就是勉强和伪装。
反正杨兵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刚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月,在我打工的足浴店,老板就把我压到床上抢走了第一次,他就是为这个才把我招进来的。后来,我换过许多工作,也遇到过很多男人,但没有一个能让我喜欢的。
你是第一个。
周旋,我并不爱慕你的才华。当然,每个人私下都叫你三流作家。我只是喜欢你的眼神,你的那种气质。我没有读过几天书,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总之我就是喜欢你,没有任何理由。不管你有没有看我几眼。
第三天,我们发现了郭小军的尸体,他死得很惨。
大家都很惊恐,周旋与杨兵一起调查。但是,我知道是谁杀了郭小军——没错,我能看穿杨兵的眼睛。他与我有过身体的接触,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过,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他没有什么能瞒过我。可我不会告发他,因为我也讨厌郭小军。
这天晚上,我依然像之前两天那样,偷偷从商场三楼的店铺出来,到地下四层的坟墓去。我可不是去上坟的,虽然明天就是清明节。独自来到幽暗的地下四层,我拿着手电接近死尸堆,同时还戴上一副口罩,以免在腐尸的气味中晕倒。
我来到那些发绿发黑的尸体中间,看着一具具可怕的尸体,有的肚子鼓了起来,有的长满尸斑,有的残缺不全……但我没有恐惧,而是蹲下来掰开一个女尸的手指,要把她无名指上的一枚钻戒摘下来。可死人手指硬得像木头,我怎么也没法把它脱下来,索性用尽全力把这根手指掰断。从死人指间偷下来的钻戒,在电光里闪烁耀眼光芒。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什么牌子,只觉得很好看,应该很值钱——尽管在世界末日最不值钱的就是钱。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为什么要偷死人的东西?死到临头,就算抱一堆金砖又有什么用?像你这种在大城市长大的人,不会理解一生下来就穷得饿肚子的人的想法。我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因为这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就算我每天从天亮到天黑都在给别人洗头,也永远洗不出一枚这样的钻戒——若是真货的话。在这个世界末日的地下,只要我不害怕死人,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东西。在把钻戒攥在手心的刹那,我感觉自己很幸福,即便明天就会死去!
我把钻戒戴在手指上,我这根又细又小的手指,可以戴上所有的戒指。可是,我只戴了三秒钟,又把它摘了下来。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就当我惊慌地要回头时,一只冰凉的手蒙住了我的嘴巴。这才是真正让我惊恐的。我的眼前是那堆死尸,而那只手给我的感受,就像一具恐怖的僵尸!我无法抵抗。随即另一只手摸到了我的胸口,将我拖进旁边的角落。
那只冰凉的手扯开我的上衣拉链,很快又扯开内衣。不知是谁的两片嘴唇,吐出沉重的气息,在我的身上啄来啄去,还流下黏黏的口水——比那些死人的尸液更为恶心。
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因为他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在地狱般的黑暗中,我的上半身裸露,下半身的裤子也被褪了下来。我的挣扎是那么无力,因为自己实在太娇小了,我只有八十多斤,对方的体重可能有我两倍。
好疼……十分钟?二十分钟?我记不清了。
总之,我自己的重量消失了,眼前黑茫茫的,一丝光都见不着。
解开绑在眼睛上的黑布,双腿依旧麻木。这里只开着两盏微弱的灯,我在地上寻找手电,好不容易才找到,对准自己的下半身。我感到深深的屈辱,眼泪早已布满脸颊。艰难清理自己的身体,却竟不知是谁强暴了我。至少,这个人不会是杨兵,他不需要这样做。更不可能是周旋。除了那些肮脏的东西,他没有留下痕迹,自始至终都没发出声音。没人敢到这个地方来,只有罗先生会每天下来维护发电机,难道有人一直在跟踪我?
摊开右手,那枚钻戒仍在掌心。不晓得为什么,在被强暴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紧紧握着它——如果没有下来偷死人的东西,我大概也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我想到了死。
要是以前被人这样欺负,我还会自认倒霉,就这样忍受下来。可都已经世界末日了,我也躲不过自己的命运吗?
我将所有衣服穿好,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我不想让别人发现一具被强暴过的女尸。我的右手仍然握着那枚钻戒,并不是我那么喜欢它,而是我的手指已不受大脑控制了。我茫然地走在黑暗的地下四层,等待被僵尸或野狗杀死的时刻……忽然,我听到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凌晨时谁会在地库里开车呢?
转眼间,一辆汽车亮着灯向我飞速开来。索性就让它撞死我吧!于是,我镇定地站在车道上,闭起眼睛。
急刹车。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车里有一个男人,居然是杨兵。
他跳下车跟我说了些愚蠢的话,可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他把我拉上了副驾驶座。这真是一辆好车啊,不知道他怎么打开的。我一辈子都没摸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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