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相信复活吗?”
“死人复活?”叶萧摇摇头,倒是感觉眼前的男孩已死去很久了,“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正太的目光忽然有些游离,“但是,我做了梦。”
晕,这孩子就是来说他的噩梦吗?
正太全神贯注地盯着叶萧的眼睛:“在地下的时候,我总能梦到一些尸体。”
“你明白尸体是什么吗?”
“就是再不能动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但不敢说出来。”男孩眯起了双眼,似乎正在面对尸体说话,“我梦见各种各样的死人,全都像我在地下看到的一样。”
“你也看到了地下的尸体堆?”造孽!叶萧回想起地下四层的地狱,连自己这个心脏无比坚强的大男人,也刹那昏迷了过去,何况小孩!“哪个白痴让你看到的?”
“是我自己发现的。”
叶萧同情地抚摸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坚强的男孩。”
“我梦见了他们,梦见那些已经死掉的叔叔阿姨在地下突然睁开眼睛。”
“那只是噩梦。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每个小孩都会做噩梦,我小时候也做过这种噩梦。”
说实话,很少有小孩会梦见过尸体,除非真的见过——叶萧怀疑自己不该说这些。
“不,我的梦和别人不一样,我梦见过的事情,都会变成真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一颤,想起玉田洋子说过的——正太具有预言灾难的超能力。
“我不相信。”
“在你跟妈妈谈完离开后,我在床上睡着过一会儿,刚才醒过来,因为我做了一个噩梦。”男孩有些羞怯地把头低下来,声音低沉,“我梦到了你。”
“我?”叶萧苦笑了一声,“小预言家,未来我将怎样?”
“我梦见你被压在了废墟底下,浑身是血,快要死了。”男孩异常严肃地说出这几句话,双目射出寒光。
叶萧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却强打精神道:“我敢打赌,你的预言一定会落空!”
“可是,我在地下做的那些梦,都变成了真的。”
“你见到死人复活了?”
“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等到妈妈睡着以后,我偷偷走出来,在黑漆漆的走廊,看到那些商店里的假人,就像一个个真人站在那里。”
“你看到假人动了?”叶萧有些激动,终于可以证实丁紫的话了。
“没有。我倒是希望假人可以动起来,这样就可以跟我玩躲猫猫——在地下只有我一个小孩,那些大人都很无聊,我觉得很没劲。”
“你是个顽皮的男孩吗?”
“不是,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正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错,他太奇怪了,无论是外表、性格以及超能力。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偷偷跑到五楼的汤米熊,那是整个商场里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想找到游戏机的开关。”
“等一等,什么是汤米熊?”
“你真土!”七岁男孩对叶萧流露出鄙视,“就是汤米熊欢乐世界,所有小孩都喜欢去那里,玩各种有趣的东西。”
叶萧这才明白。其实,不但小孩喜欢那个,成年人也会上瘾。有时感到工作压力巨大,他也会跑到类似的游艺中心,坐上一辆模拟竞技摩托车,在街头飞速狂飙直至撞得车毁人亡。
正太入神地回忆:“当我一个人走进汤米熊,忽然听到哪里传来欢快的音乐声,我想,难道突然有电了吗?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当我靠近那台跳舞机,才看到四周全是黑的,只有那台机器的屏幕是亮的。一个阿姨站在机器前面,跟着音乐在欢快地跳舞。”
“阿姨?”叶萧无法判断小孩子眼中的阿姨多大,“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看上去要比我妈妈小一些,她的身上没有穿衣服。”
裸女?
“你看清她的脸了吗?”
“是啊,我就是想要看清她的脸,所以绕到了她的面前,才发觉她是一个死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死人?”
“死人与活人的脸,我可以看出来不一样的。”正太面无表情地回答。其实看看他自己的脸,再看一下叶萧的脸,就是很明显的对照了。
“然后呢?”
“没反应。虽然她的眼睛是睁开的,但是她好像没有看到我。”
“你梦见过她吗?”
“是,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她,梦见她躺在尸体堆中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算你看到了死人复活,当时你有没有吓得乱叫?”
“没有,我胆子很大,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她突然关掉了跳舞机,又走到墙边拉下一个开关,大概是整个汤米熊的电源开关。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从厕所出来,个头小小的,穿着西装,我一直叫他郭叔叔,可大家都很讨厌他。那个死人阿姨跟在郭叔叔背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没多久,死人阿姨就从背后抓住郭叔叔,对准他的脖子咬了一口。郭叔叔倒在地上,一声都没喊出来。死人阿姨继续咬他脖子,满嘴是血,很久才站起来,又没有声音地离开了。我走过去用手电照了照郭叔叔,他已经变成了死人,那张脸就跟我一样白。”
听到“他已经变成了死人,那张脸就跟我一样白”,叶萧不敢看男孩的脸了。
“你没被吓哭?”
“没有,我又回到妈妈身边,躲进她怀里睡觉了。第二天,其他人发现了郭叔叔的尸体,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害怕。”
“他们认为是丧尸杀人?”
“我不懂这些,总之,保安叔叔、陶冶叔叔、小光哥哥,他们三个拿着武器,去楼下寻找凶手。”
“小光哥哥是谁?”
“他是个杀手。”
这更让叶萧困惑,幸存者中还有一个杀手?为什么不说那些死人都是被这个杀手干掉的呢?
正太说到兴头上了,瞪圆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又趁着妈妈睡着跑出去了。”
“怪不得你妈妈那么担心你,你这个小孩太不听话了。”
叶萧并不认为是玉田洋子粗心大意,而是正太确实极不正常,任谁都难以管好他,除非五花大绑锁在家里。
“其实,我是出去找小明玩的。”
“小明是谁?”
晕,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小明”?叶萧觉得自己要被这个七岁的男孩玩死了。
“哎呀!”正太露出一副说漏嘴的后悔表情,搔搔头说,“小明——是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个神秘的朋友,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跟他在一起玩。”
“是你想象出来的吧?”
“不是哦!”
叶萧不想再跟一个小孩纠缠这些问题了,切回正题:“你刚才说保安、陶冶、小光怎么了?”
“我躲在这三个人后面,直到他们进入地下四层,堆死人的地方。”
“你还不害怕?”
“我怕!”正太这才露出惊恐的表情,“可是我还是想看看,我梦到的事情有没有成真。”
倒!叶萧心想你妈生你出来真是倒霉!
“当我刚走到地下车库,就看到保安叔叔向我跑来。而在他身后,跟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要么脸上全是血,要么身上爬满虫子。我知道那些都是死人,是我梦中见到过的。我也向楼上逃命,后面响起一阵惨叫声,回头看到保安叔叔被那些死人围住。他想要跟那些死人打架,却被压在地上,每个死人都咬了他好几口。等到我跑到超市,就听不到保安叔叔的声音了,我想他肯定也变成死人了。”
“正太,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生化危机》?”
“没有。”
“玩过这个游戏吗?”
“妈妈不准我玩电脑游戏。”
深夜,医院四楼的走廊尽头,叶萧的嘴唇在发抖:“你知道什么叫丧尸?”
“不知道。”
“好吧,接下来你看到了什么?地下四层所有的死人都活了?活人都被那些复活的死人杀了?然后那些被杀的活人,又变成了僵尸?”
“不是的。”正太依然镇定自若,视线焦点对准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看到的是——”
突然,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医院坟墓般的寂静。
大事不妙,玉田洋子跑出来了,这个日本女人疯狂地喊着正太,小护士也被推倒在地。
正太刚想要逃跑,却被叶萧一把揪住。他抱起七岁的男孩,心想大不了记大过处分,径直走向玉田洋子。
“对不起,正太有些话想单独跟我——”
话还没说完,玉田洋子就扇了他一个耳光,飞速夺过正太,回到病房锁住门。
这女人手劲真大!叶萧的脸颊就像被开水烫过,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第十八章
4月10日。星期二。清晨,6点19分。
叶萧又梦到了地狱。
不但梦到了地狱,还梦到了一张脸——罗浩然临死前的脸。
那张地狱深处的脸上的表情,既非痛苦,也不是恐惧,更不是绝望。
叶萧睁开眼睛。他蜷缩在医院四楼走廊上,冰冷的地板上垫着厚厚的棉衣,不知哪个有心的小护士,给他盖上一床厚厚的被子。幸好只睡着了不到一个钟头,否则在这春寒料峭的四月,多半会冻得一把鼻涕。外面是灰蒙蒙的晨曦,早起的麻雀在梧桐枝上鸣叫,提醒他漫漫黑夜或已退散,一切即将回到太阳下。
总感觉还梦见了什么。似乎还有一张脸,非常遥远的一张脸,几乎已发出腐烂气味的青春女子的脸。
一个小时前,医院迎来了幸存者们的第一批家属。
是玉田洋子的公公婆婆,也是正太的爷爷奶奶,坐了数小时红眼航班,直接从东京飞来。玉田家乃日本显赫世家,江户时代是东海道三十万石谱代大名,明治维新奉还版籍后弃武从商,成为显赫的家族企业——话说小正太身上还流着德川旗下与武田信玄、织田信长等战国英豪纵横驰骋的名将之血。玉田洋子的丈夫作为长子,担负继承家业重任,被派遣至中国区担任总经理,熟悉中国市场与人脉,也是企业未来发展大计。去年他在海啸中失踪后,洋子带着儿子到中国定居,一度遭到爷爷奶奶的反对。但毕竟洋子才是孩子的监护人,身为社长的爷爷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常每月寄来巨额生活费,每隔一到两周与孙子通一次视频电话。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洋子与正太陷入地底,日本领事馆更不知情,玉田母子才未被列入失踪名单。昨晚,正太的爷爷在NHK新闻上看到“中国大楼沉入地底”事件的六个幸存者名单,才发现儿媳与孙子死里逃生,老夫妇连夜登上飞机,在日本外交官陪同下来到医院。
这些都是叶萧事后才知道的。
凌晨五点,他无权阻止爷爷奶奶看望儿媳孙子,焦虑地等候在门外。半小时后,老年夫妇走出病房,低声说着一连串日语。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并不太悲伤,老社长目光里有一丝欣慰。日方外交官还是措辞强硬,希望天亮后转移到日方指定的医院。
送走这对日本老夫妇,又来了一对中国老夫妇。与刚才穿着昂贵洋装的富贵老人不同,他们一看就是从乡村或小镇出来的,衣着朴素神情紧张还提着大包小包——结果被拦截在楼梯口,规定禁止家属探视时携带任何物品。叶萧猜对了,他们是陶冶的父母,坐了一天一夜的K字头火车,从西部赶来探望儿子。
虽然,叶萧断定陶冶没说真话,但他没有为难这对老夫妇,探望期间也没有在旁边监视。大概十来分钟,陶冶的父母就走出病房,表情轻松了许多,因为儿子并无大碍,反而因为这场劫难,还能获得政府给予的补偿金。
最黑暗的黎明时刻,叶萧目光呆滞地送走他们。原本准备在医院熬个通宵,无论用什么手段,也不能让别人带走一个幸存者,可他还是熬不住连续数晚的劳累,直接坐倒在地上睡着了。
叶萧趔趄着站起来,瞪着眼睛发呆,有个小护士走到跟前说:“叶警官,病房里有一位幸存者想要见你。”
“谁?”
“周旋。”
第十九章
4月10日。星期二。清晨,6点29分。
“你找我?”叶萧走进黑洞洞的病房,去窗边要拉开窗帘。病床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别动窗帘!”
“为什么?”他疑惑地回头看着病床。没开灯,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可能在跟一具僵尸说话,“你也被那个日本小男孩传染了,与他一样见不得阳光?”
“不,我喜欢躲在黑暗里。”
“在地底过了七天七夜,不适应地面的生存环境了?”
“也许吧。我发觉自己就像卡夫卡那篇没有结尾的《地洞》里永远生活在地底的恐惧的小动物。”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沉,低到了地板下面。
叶萧看着黑糊糊的病床说:“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我不知道是否在跟你说话——如果你是周旋的话。”
床头阅读灯亮起,微弱的灯光照亮病床上方,露出一张男人沧桑的脸。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叶萧拧起眉毛凑近他,才确认是少年时代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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