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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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癖-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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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什么都是白色的。

哦对了,还有把一张张看上去长相各异,但实际上同样都是毫无血色的脸庞在病房内、走廊上缓慢移动着。

是的,脸。

他们穿着同样的浆洗得几乎退色的蓝白长条相间的病号服,从脖子以下就根本毫无区别了,不是吗?视力不佳的我,看到的是一张张像白色脸谱般的脸在半空中慢慢地游动着,就像是深海中的软体动物。

真是讨厌啊,讨厌!

抬起头努力转动着脖子,发现即使是阳光照进医院也变得不健康了,懒洋洋的,毫无生气和活力可言。即使从早上晒到现在,我的手指头也感觉不到任何热度。这哪里是太阳,根本和无影灯没有区别嘛。

但是毫无办法,本来应该在教室内读书的我,傻乎乎的如同尸体一般躺在软软的病床上。

如果你讨厌尸体这个比喻的话,我换成蜡像或者标本也可以。

这是一间可以躺下三个人的房间,但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入住的时候,我执意选择最里面紧邻着窗户的那张床,我只是想着,那样感觉上似乎离外面自由的世界近一点。

对于我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

“好好休息,并会好的。”从那张熟悉的嘴巴里又说出这样公式般的话语。这个被我唤作母亲的女人,除了说这个就不会别的什么了吗?

“请出来一下。”旁边那个看上去有点傻气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站在门边朝母亲招了招手,母亲顺从地走了过去。

他们似乎在走廊上聊着些什么,可惜我听不太清楚。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运动。”

从微微打开的窗户缝隙里,传来附近学校操场上广播操的洪亮声音。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一定正站在阿紫的身后做着广播体操吧。

站在阿紫的后面,看着她细细的胳膊和腿随着节奏活动着,就像家里的洋娃娃。

我很怀疑,如果力气太大或者节奏突然加快阿紫的胳膊和腿会不会突然掉飞出去,至少我家里的洋娃娃是这样的,为这个我没少挨骂。

每次做到下蹲动作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会睁得很大,一眨也不眨,甚至不惧怕沙子啊,风什么的,因为只有短短的几秒而已。

阿紫的身材很高挑,看上去总觉得不像初中生,校服只是勉强穿在身上而已,每次下蹲的时候,我可以看到眼前一抹亮白。

在裤子的松紧带和衣服的下摆之间,阿紫背部和臀部之间的皮肤完全裸露了出来。我看得很清楚,有时候我故意靠得很近,而且同时下蹲的时候,身体努力前倾,脖子伸长。

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块白色半透明的肌肤上的一根根柔软的绒毛。最有意思的是,在她右臂上、腰部下面的地方,还有一块淡淡的紫色圆形胎记。我猜想,这就是她叫阿紫的原因吧。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很兴奋,这种兴奋除了平时踢球和打架胜利外,根本不会出现。

所以我意识到,我喜欢阿紫。

“最多……半年内……要有心理准备。”

我依稀听到这么几个字眼。

我会死。

会死吗?

我突然茫然起来,似乎死亡这个字眼离我很远、很陌生。我从未看过谁死去,当然电视上的不算。因为我知道,那些被机枪扫射、被炸弹炸碎的家伙,很快就会换一套衣服,或者干脆衣服都不换地出现在另外一个频道的电视剧里。

所以,我不理解什么是死亡。

话说回来,我是如何住院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我用手肘支撑起自己身体,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它,从脑袋、脸到脖子、腹部和背部,包括大腿、胳膊,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我究竟是因为什么病才会被送进医院,甚至医生还提到了死?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头痛了。我最讨厌学习,最讨厌动脑了,因为每次那样都会觉得无比的烦恼。

母亲走了进来,她的脸很奇怪,明明流着眼泪,嘴巴却是笑着的。她用手按着腹部走路,那姿势真滑稽。

大人们啊,干吗这么虚伪,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我可不相信可以哭着笑起来。

“我怎么了?”

“没事,医生告诉我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母亲淡淡地说。

“过几天是几天?”

“一个星期左右吧,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我会去帮你请假的。”母亲叹了口气,她提着包准备离开。

“你又要走了?”

“嗯。”

“爸爸呢?为什么爸爸从来没有来过,我记得他说了要开车带我去钓鱼的。”我固执地喊道。

“你还在生病。”母亲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即使不去钓鱼,他也应该来看看我吧!”我愤怒地吼了起来。母亲紧咬着下嘴唇,看着我。

“他工作太忙,等有空的时候一定会来的。”说完,母亲留下一些钱,转身离开了病房。

如此冷淡的父母,我真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这下好了,又安静下来了。

我迅速地下床,光着脚穿上我喜欢的卡通拖鞋,然后兴冲冲地走到大门前,打开门想出去。走廊上的温度比我想象的要低得多,我只好折回来胡乱披了件外套。

整条走廊很狭窄,而且弯弯曲曲的像一条肠子,越往尽头越黑暗,温度也越低,似乎阳光根本照不到那个地方。我觉得脚有点颤抖,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双手努力地扶着墙壁,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那个黑魆魆的地方产生了好奇。

旁边的病人也好,医生也好,包括走来走去的护士,似乎都慢慢地消失了,身体都不见了,我一个劲儿地朝着走廊尽头走过去。

突然,身体后面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回过头一看,居然是位大叔。

好老,真的好老。他就像是从废墟里或者古墓中挖出来的化石,嘴唇和下巴的胡须一根根杂乱五章地竖起来,而且全部变成了白色,又是白色,又是白色!

不过仔细看上去又有点儿不同,那是一种毫无光泽的白色,是退去颜色后的苍白与无奈。他的额头上都是皱纹,零散的几根残发也粘在一起。

“我说小哥,你想去哪里啊?”他说话了,随着喉结的上下蠕动,我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台老式唱片机发出的声音,每个字节都带着沙沙的杂音。

“那,那边看看。”我如同被人抓住的小偷,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哦?”大叔抬起头,半闭着眼睛,带着好奇朝前看去,可是他抓着我衣服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要不,一起去看看?”我笑嘻嘻地邀请到。

“哪里话,我说小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大叔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真恶心,就像是有人用刀猛地在鼻子下面划开一道口子,笑容歪向一边,顺便还露出一嘴歪歪斜斜的黄牙。

“我怎么知道!”

“哦?哈哈,我说小哥,你连前面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地跑过去。在自然界里,即便是最愚蠢的动物,也该有规避危险的本能吧!

人类为何总是如此愚蠢,不,应该说如何过于聪明?是因为好奇心和骄傲战胜了本能反应。”大叔的话非常刺耳,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发现他居然也穿着病号服。

“切,不过也是病人罢了。”我回过神来,生气地想要挣开他的手。

“哎哟,看起来脾气不小啊。算了吧,看在我们如此有缘的分儿上,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地方吧。”大叔一脸的开心,像喝醉了酒一般斜靠在墙上,接着平伸出手指着前方。

他的嘴凑到我的耳边,我感觉到他浓重的气味,还有硬硬的胡须擦过脸上的瘙痒感。

“一定要听清楚哦,我可是只说一遍的。”

我点了点头。

“那里是,送走死人的通道。”

大叔一字一顿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打了个哆嗦,那声音如同一滴水从我后颈处滴落下去,然后直接顺着脊椎骨滑落下去。

“我才不怕呢!别当我是小鬼,就随意糊弄!”我咬着牙转过身,握紧了拳头。

“哦哦,真是有志气的小哥。不过告诉你吧,作为生者死者之路,还是不要踏入为好。除了那些有特殊职业的人,像我们这样的病人最好不要过去,算是我给你这个新进来的菜鸟的忠告吧。”

大叔说完后,闭上眼睛用手搔了搔脑袋,惬意地打着哈欠。

“那么,再见了小哥,以后有机会再聊。”大叔眯着眼睛,趿着拖鞋朝后走去,忽然又转过身子冲我喊道:

“我在413病房,有空的话过来坐坐吧。”

鬼才要过去!我暗地咒骂道,看着那怪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外一段后,我又盯着前方的黑影看了看。咽下一大口唾沫后,我打算继续朝前走。

但是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无论如何努力,小腿都没办法再朝前迈过去了。难道真的被吓住了?

不过是喜欢唬人的中年大叔,我干吗相信他?我在心底这样念到,要知道,在学校可是没有人敢招惹我的。

过去看看吧!这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温柔的手从背后推送着我。我刚要走过去,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尖厉的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和嘈杂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衣服、戴着同色头套和白色口罩的医院工作人员快速推着一张病床从我身边走过。这家伙的脚步很快,仿佛赶着去做什么似的。

手推床上躺着一个人,不过被布盖住了脑袋,当床推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身体离那人的头部很远。

“快回病房。”推床的人戴着口罩,声音沉闷得很,也许还有点儿感冒吧,总之听上去让人感到不是太友好。

“哦。”我回答了一句,打算转身的时候,发现盖在那人头上的布被不知名的风吹起来了。

布满沟壑的苍老皮肤,枯白的胡须和头发。

我好像看到刚才的大叔正躺在床上,转过头冲我笑了起来。

不过嘴巴像一个黑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擦了擦眼睛才看清楚,只是同样年纪的人而已,仔细一看,并不是他。

“该死的,真晦气。”那个戴着口罩的推车人立即将布又盖了上去。

“晦气?”

“那当然,已经死去的人就要盖住他们的脸,盖上后千万不能再随意揭开,否则很不吉利。”

“喂喂,你好歹也算是医院里的人吧,怎么还相信这样的迷信说法?”我忍不住质问他。

“哦?迷信?”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仿佛有急事似的,现在这家伙却停了下来,一只手叉在腰上,另外一只手摘下口罩。

居然是个女孩!

看年纪也就二十三四岁吧,样子谈不上漂亮,鼻子不高,上嘴唇厚实而且上翘,额头也短短的,但是整张脸,整张脸唯一让人眼前一脸的是那双眼睛。

很大,很清澈,很漂亮。

大到何种程度?我甚至以为那是从漫画上直接裁剪下来的,不过她的脸呈可爱的圆形。如果是瓜子脸就比较吓人了,因为是圆形脸,眼睛看上去并不十分突兀,

倒有几分可爱,眼白的部分不多,眼珠是淡淡的海水蓝,瞳孔深邃而迷人。如果盯的时间太长的话,仿佛像黑洞一般会把人吸进去。

那张平凡的脸蛋完全因为这双奇特的眼睛而充满了生气与活力,我打赌任何人看到都会无法忘记。

“嘿嘿,第一次看到死人?像傻了似的。”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点害羞,怎么说我也是个男性,无论怎样,被一个女性,尤其是年长的女性耻笑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没有的事。”我几乎求饶般地辩解道。

“别害臊,很正常的,我第一次推的时候小腿都发软,那个人是车祸死的,整个肚皮都反转了过来,内脏像一堆烂泥,右边的身体包括胳膊和大腿全部都轧断了,

是有一些骨头和碎肉连在一起,推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还掉了下来,在空中晃来晃去,就好像荡秋千一样,最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还得把那只是捡起来,哎呀,真恶心呀。”女孩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起来,而我则有想呕吐的感觉。

“不多说了,我还得赶快推过去。”她重新戴上口罩。

“哦。”我也打算回房了,在外面待久了,觉得一阵冰凉,脚底也有些发麻。

“我专门负责清扫卫生和推尸体,说不定,哪天推的是你哦!”她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笑得眯了起来。

我立即转过头,朝病房跑去,一声也没有回答,只是听到车轮声越来越远了。

房间恢复了寂静,我觉得这家医院的人都好奇怪。仿佛他们待的地方不是病患和死亡的终结之地,倒像是一个无法言喻的神奇地方。活人和死人在这些家伙的眼睛里,无非是站着和躺着的区别吧?

如果我死了,也会被那个女孩从这里推出去,推到那个大叔说的地方吗?

我又想起了那个医生的话。

“半年内……死亡……”

说不定,我只有六个月的时间。

2

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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