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见状满意一笑,甚至百忙之中朝阿四挑了挑眉,才道,“当今圣上以礼治天下,有避名讳之说。对于帝王和父祖,不但不能直呼其名,甚至连与他们名字相同的字也不能用。却不知潘二小姐为何会有此番作为,竟丝毫不避家讳?”
场中众人闻言沉默不语,许夫人却勉力解释道,“宁儿虽然调皮,但从小遵守礼法,从无逾规越矩之举。但,也,也许是一紧张忘记了避讳。”
苏幕遮眼中精光一闪,忽地沉声道,“也许,台上那人,根本就不是潘二小姐本人呢?”
话音刚落,场中便陡然一静。众人面色俱变,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俊逸男子。
许夫人脸色苍白,顿了良久才摇头道,“不可能,之前说过了,本夫人怎会连家妹都认不出来?那相貌身段,还有那戏台上的身手。。。。。。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许夫人所想,也正是众人所想。
苏幕遮也不急着反驳,只是理了理衣袖,抬腿踱了几步,然后长身立于老树之下。
他含笑掠过众人的脸色,继而眸光一暗,“身手可以学,身段相近的也不是没有,至于许夫人提的相貌。。。。。。”
苏幕遮说到此处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楚霸王的脸谱乃是‘无双脸’,那妆相当之浓,再加上头饰与服装,更有那一大捧的胡子。。。。。。许夫人,您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吗?”
许夫人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太子妃庄瑶却道,“话虽如此,却也都是苏公子的猜测。本宫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太子殿下还亲自上台将她迎了下来。难道说。。。。。。”
话完,她迷惑不解地看向太子轩辕彻。
轩辕彻从小便是天龙之子,按理早已被注视惯了,此时却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瞄了眼苏幕遮,又强笑着看了看太子妃,模糊道,“孤与宁儿男女有别,一时倒也未有细看。。。。。。”
阿四听到这句差点呸出了声来!
哈!哈!真是好一个男女有别啊!
其他人却不同,他们不是属下便是门客,皆是唯太子马首是瞻。于是经此一提,便各抒己见。
有说,太子殿下火眼金睛,怎会看错人。台上那人定是潘二小姐,不会有错。
也有人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礼仪周全,没看清也属正常。
还有人说,若台上那人并非潘二小姐,那么谁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总之,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七嘴八舌说得不亦乐乎。
苏幕遮静静地听着,待大家你一句我一言,说得差点要吵起来的时候,才及时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且听苏某一言。”
言罢,他星眉朗目,墨发狐裘,慢慢踱到潘宁尸体边上。
众人正满头雾水,却见苏幕遮指了指尸体,缓缓开口道,“苏某劳烦各位,再来仔细看一看潘二小姐。”
许夫人一听,禁不住眼眶一湿,又掩面啜泣了起来,小丫鬟们见状缩成一团,更是不敢抬头。
于是,唯独太子与太子妃等人依言上前几步,垂眸细看。
“宁儿被贼人所害,然后埋于此地,不知苏公子可是另有发现?”
“殿下,娘娘,各位请看。”苏幕遮见太子妃哽咽相问,拱手一礼,回道,“潘二小姐身穿台上项羽戏服,脸上、发丝与指甲里皆有泥土,却并没丝毫油彩。可见,她是卸了妆容才被人埋于此处。”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见一众人皆点头同意,才道,“但是,各位有没有想过,潘二小姐下了台就匆匆赶往这寝宫。那她究竟是在哪里卸妆的呢?要知道,这油墨重彩,可不是几滴水便能卸干净的。”
对啊,潘宁脸上干干净净,连手上都没沾到一丁点颜色,竟是卸好了妆容,却没来得及换下戏服?
许夫人听到这儿略微回过神来,她想了想,说道,“这戏妆卸起来虽是麻烦,但宁儿若是想卸,也有的是方法。再者,此事与凶手又有何干系?”
苏幕遮摇摇头,“除此之外,更让苏某好奇的是,卸妆还容易些,那么上妆呢?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又如何上的妆呢?”
言罢,他眸光一闪,幽幽看向那几个丫鬟。却见那些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摇起了头来。其中一个沉稳些的,行了一礼,道,“奴婢们虽跟随小姐来此,但小姐一向自有主张,如今日上台唱戏此等事宜,奴婢们便全不知晓。”
“什么,宁儿在哪里上的妆你们都不知道么?”
许夫人大惊,苏幕遮却早有所料般地笑了起来,紧接着问道,“这位姐姐,既然如此,你们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潘二小姐是在哪里?需注意的是,是没有上过妆的潘二小姐。”
那丫鬟见苏幕遮俊朗无双,待自己又如此客气尊重,俏脸一红,便垂头细细回想一遍,答道,“回苏公子,小姐今早出了门去,我们便再无见过。直到傍晚戏台之上,小姐忽然出来唱了一出霸王别姬。”
苏幕遮闻言笑了一笑,又看了眼场中众人,才道,“如此说来,没有人知道潘二小姐是如何上妆的?甚至,从早上离开,你们就一直没有见过潘二小姐?”
“不对,”许夫人眉间微蹙,指着那叫桂香的丫鬟道,“她明明见过宁儿与人打架,怎会没人见过宁儿,苏公子此话又是何意?”
苏幕遮被个妇人吼了几句,倒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桂香,道,“很不巧的是,潘二小姐与阿四打架的时候,苏某正在一边。”说到此处他蓦地一顿,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裤腰带子,然后才尴尬一笑道,“当时潘二小姐先走一步,阿四。。。。。。阿四则与苏某说了几句话才走的。那么,苏某想问一问这位桂香姑娘了,请问你可知道潘二小姐离开梅林去了哪里?”
桂香早已哭红了双眼,跪在地上哽咽着回道,“小姐离开梅林,原本是要去找太子殿下的。后来碰到红袖楼的戏班子,便突发奇想,要亲自上台给殿下一个惊喜。再后来,小姐催促奴婢去戏班帮她准备,而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如何上妆的,奴婢也不清楚。”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疑惑不解,苏幕遮勾唇一笑,道,“苏某适才寻人排查寝宫的时候,也顺便让人盘问了一番行宫上下仆从。然后,苏某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何事?”太子轩辕彻好奇地问道。
“不仅是潘二小姐的丫鬟,自从上午梅林之后,梨山别庄上下一百多口人,竟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也就是说,梅林之后,潘二小姐莫名消失,直至傍晚戏台开唱。”
许夫人心中惴惴不安,吞了吞口水,紧张道,“苏公子,你的意思是,宁儿她,宁儿她。。。。。。”
苏幕遮不置可否,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许夫人与那群丫鬟不说话。
许夫人见此越想越乱,呼吸急促地环顾四周,最后泪水连连地看向苏幕遮,道,“怎么可能呢?若果真如此,台上之人会是何人?而真正的宁儿,到底又去了哪里?”
话音一落,场中再次安静了下来。而那数十道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苏幕遮身上。
苏幕遮却将目光投向隐在暗中的那个身影。
他面不改色,言笑晏晏地指了一指,道,“这个,众位便要来问一问她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争相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去瞧。
便见夜风呼呼,暗影重重,有个小丫鬟缩着脖子垮着肩膀,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是谁?
疑惑间,却闻苏幕遮突然一笑,轻声慢语道,“潘尚书府果然卧虎藏龙,没想到小小一个丫鬟,不但身手不错,曲子竟也唱得这般的好。你说是不是啊,桂香?”
☆、第99章 谈笑之间
“什,什么,奴婢不明白公子您在说什么。”
桂香回答的时候分毫不乱,满脸都是惊讶。连那许夫人都停了泪水,偏头想了一想,解释道,“桂香身手好并不奇怪,苏公子恐怕不知道,宁儿从小顽皮,未免她闹事,家父特意挑选了个会武艺的小丫鬟贴身服侍。”
话音落,场中一片悉悉索索,议论纷纷。
“凶手竟是个小丫鬟,怎会如此?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小丫鬟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丫鬟假扮自己小姐倒是游刃有余,但若要上台献唱,并且站在许夫人与太子等贵人面前,难道不怕稍有差池就要小命不保么?”
“呵,你这话说得好笑,都说了是凶手,何来害怕之说。再者,这戏曲儿唱腔与人原本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谁又听得出来?”
“对啊对啊,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潘二小姐被殿下请下台后就只管笑,从未开过口。之前我站在一旁看到,还直以为她害羞,如今看来。。。。。。”
七嘴八舌中,苏幕遮已然缓缓走到了桂香面前。桂香似乎惊惧不已,双眼含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此时的苏幕遮,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居高临下道,“你与潘二小姐朝夕相处五年,对她的习惯喜好自是了如指掌。再加上,你们不但身段极其相似,连脸型轮廓竟也出奇地相同。于是,你便换了妆容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然后孤身一人匆匆离开。你的离开,并非为了掩饰罪行,而是为了引开众人的视线,来一个偷梁换柱!”
说到此处,苏幕遮猛地一顿,目光轻扫脊背僵硬的桂香。却见桂香也忽地抬头,扑倒在许夫人脚边大哭道,“奴婢冤枉啊,大小姐救命!”
许夫人与所有一样正听得入迷,被桂香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险些没背过气去。于是,她发泄般地狠狠踢了桂香一脚,怒声道,“贱婢,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轩辕彻见此眉头深锁,忍了忍才撇过脸问苏幕遮道,“苏公子,如何有偷梁换柱一说?难道,她竟是趁此机会,才将真正的宁儿转移?”
“殿下所言极是。”
“哦?”轩辕彻正了正身子,急切道,“你快说说,真正的宁儿究竟去了哪里?”
“真正的潘二小姐,”苏幕遮朝四周人群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她那时已是一个死人了。”
言罢,众人相顾无言,皆是满脸骇色。
“我可怜的宁儿啊!”许夫人再次痛哭流涕,太子妃庄瑶便不得不轻声安抚一番,才道,“如今宁儿已然。。。。。。唉,便请苏公子将此案清断,还她一个公道。”
“遵命,”苏幕遮遥遥一礼,转身朝几位护卫道,“几位小哥,麻烦了。”
轩辕彻等人见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间,却见护卫带着一个人走进了人群。
此人倒也并非陌生,乃是梨山别庄的管事之一,人称刘管事。
待其作礼完毕,苏幕遮上前一步,拱手道,“刘管事,可记得苏某。”
“不敢,苏公子乃是殿下贵客,老朽自然认得。今日午时,公子还与老朽说过话的。”
“正是,苏某要说的便是今日午时。”苏幕遮满脸笑意,道,“请问刘管事,当时有两位小哥抬了口箱子,却不小心将其中的裤子掉了出来,可有此事?”
“有,那些箱子装的都是些戏服杂物。东西太多,便由红袖楼的人自己抬了进来。”刘管事细细回想,说到此处却猛然一顿,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道,“这,说到这儿老朽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苏幕遮见状满眼是笑,鼓励般点点头,道,“刘管事但说无妨。”
刘管事咽了口口水,看了眼上首的太子与太子妃,又瞄了瞄哭倒在地的桂香,道,“当时老朽正在安排红、袖楼的小哥抬箱子,潘二小姐的近侍丫鬟桂香,便跑过来说她家小姐晚上要登台唱戏。正好有箱换用的衣物,让老朽寻人一同抬去后台。”
苏幕遮听到此处笑了,“啪啪”拍了两下手掌。但见下一瞬,两个大汉将一口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
这口箱子并不陌生,正是潘宁房中那口放了戏服裤子的木箱子。
箱子将将落地,刘管事便指着它,道,“对,就是它,就是这口箱子。”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太子妃庄瑶脸色却有些不快,“绕了半天,苏公子便是要证明此物乃是宁儿装过戏服的箱子而已吗?”
“娘娘稍待,且让苏某再问两个人。”
“谁?”
苏幕遮闻言却朝金四娘那方一指,道,“便是这两位小哥。”
众人连忙去看,便见两个很一般的杂役,正站在戏班人群之中。他们见众人来看,不免有些紧张,慌慌张张扑倒在地,磕磕巴巴道,“我,小的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苏幕遮摇摇头,道,“两位请起,苏某只是想问一两句话而已。”
“公;公子请问。。。。。。”
苏幕遮听后先与刘管事对视一眼,道,“刘管事看好了,是不是他们?”
刘管事频频点头,笃定道,“正是,老朽正是让他们将这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