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西全身上下寒毛竖立,肌肉紧绷。她实在无法在这栋空荡无人的法院大楼里多待一分钟。她决定留下笔记资料,等明天一早再来完成她该写的摘要。崔西扭亮书记办公区所有的电灯,朝她的办公室走去。走过会议桌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有东西在桌子底下。崔西驻足定睛一瞧,发现一条女人的腿横陈于光亮之处,而身子的其他部位则隐匿在阴影里。崔西跪下来打算看个子细。那女人的躯体蜷缩,像是要从袭击者的爪牙中挣脱的姿态,鲜血从后脑的卷发里汨汨渗出。她的头偏向一侧,那对不瞑目的死鱼眼正巧直勾勾地盯着崔西。崔西倒抽了一口气,双腿瘫软无力。她知道自己该去为那个人把把脉,探探气息,但是这个时候的她,说什么也没法子伸手去碰触萝拉那纤细的手腕。然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把不把脉,其实都不会有任何差别了。
现场的警局调查人员要崔西待在她的办公室里候着。她的办公室狭小而壅塞,只消张开双臂就可以触到两边的墙。书桌前缘的墙上安着一块小布告板,上面钉了一张她所负责的个案图表。靠窗的桌边立着一个金属档案柜,上头摆着一架老旧的电风扇,而桌上的电脑旁则散乱着许多资料与案件副本。
一位身着粉蓝色衬衫、宽松的黑裤,套着淡蓝色风衣,手上拿着识别证的苗条女士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一脸睡眼惺忪,像是被人刚从深沉的睡梦中狠狠地挖起来,蓝眼珠旁布满了血丝,一头毛绒绒的金发蓬乱四窜。
“我是海蒂·布利克,沙仑市警局的调查员。”
在布利克的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杯热咖啡,容器上印有“麦当劳”的商标。她递给崔西。
“你能喝吗?”
“谢谢!”崔西精疲力竭地回答。
布利克在崔西的身旁坐了下来,“她是你的朋友吗?”
崔西点点头。
“发现这具尸体一定让你受了不小的惊吓。”崔西浅啜了一口手上的纸杯。这咖啡极烫,喝进嘴里像烈火灼烧似的。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倒是可以稍稍涣散一下她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与苦楚。
“你这么晚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帮薛赛尔法官做书记的工作,她正在办一件很复杂的遗产认证案。她要我为她做些”法律方面上的摘要,明天一早就要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大概七点半左右吧。”
“你是在哪里工作的?”
“楼上的图书室。”
“那么你有没有听见或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当你在楼上的图书室时,是听不见楼下任何声音的。”
布利克调查员在她手中的小簿子上做着笔录,然后她又问:“萝拉也是一位书记官吗?”
崔西点点头,“她在葛里芬法官手下办事。”
“萝拉通常都为葛里芬法官做些什么事?”
“在开庭前帮他研究一下案情,草拟一些意见,还为他阅览一些在上诉法庭中被伙伴们忽视的诉状。”
“她的死会不会和她手上正在处理的案子有关?”
“我想像不出来,因为不在公开记录上的事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好吧!这么说好了:假设你犯了法,或者输了诉讼,认为判决不公,也许你会认为是法官准了她不该持有的证据,或是误导了陪审团,对法条未做明确的解释。不管如何,你都可以上诉。在上诉过程中,你可以要求上诉法庭先作裁示,看看先前的法官是否有疏忽。如果法官真的有所疏忽,而且严重到危及了判决的结果,这样一来,上诉法院就会将这件案子要求重审。
“法庭的记录人员会记下审判当时所有的事。如果你要上诉,法庭记录人员会将一份法庭中的逐字记录交给你,而上诉时便必须依循着这份记录进行。如果在那以后还有任何自白之辞,都将不会被上诉法庭所采纳,因为那并不在法庭的公开记录里。”
“所以,这么一来,上诉法官所考量的就不会有任何秘密了,对吗?”布利克说。
“有时候部分记录是会被密封不公开的。但那种情况很少。而且法官对案件所签署的意见与他们在会议中对该案子的表态是绝对不能公开的。可是,这与萝拉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萝拉的办公室又为什么会被搜成那个样子?”
“我不知道。一般窃偈遣换岫阅切┓勺柿虾桶讣北居行巳さ模鞘且恍┥嫔碛谔厥獍讣穆墒蚍ü俨呕岽蛩堑闹饕狻
“那些遗失的珠宝首饰又该怎么解释?”
“萝拉并不会很有钱,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瞧见她戴过什么会让她送命的首饰。”
“你可以想想看,到底有什么人想加害于她?她有没有男朋友,或是对她怀有恶意的前夫?”
“萝拉是单身。目前就我所知,她没有交过什么男朋友。她很重隐私,所以也可能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人或事。不过……”
崔西顿了一下。
“什么?”布利克追问着。
“我觉得很奇怪。”
“对什么事觉得很奇怪?”
“我们的谈话可以列为机密吗?”
“一般来说,如果是牵涉到逮捕嫌犯的话,我们的记录是必须呈给被告方面看的。不过我们会尽量保密就是了。”
“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崔西,你的朋友被杀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帮我们早点逮到那个凶手……”
崔西告诉布利克探员萝拉近日来的种种怪异行径,包括萝拉和派普法官在图书室里所发生的事。
“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崔西这样做了结论,“萝拉从来就没有提过派普在审理什么案子,但他对萝拉频送秋波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好了,谢谢你!如果我向派普法官提到这件亊时,绝对不会告诉他消息来源的。你可以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对破案有利的事?”
崔西疲惫无力地摇摇头。
“好吧!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只是你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会差人送你回家。有必要的话,还会来找你谈谈的。”布利克一边说,一边递给崔西一张她的名片,“如果你还想到其他的事……”
“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只不过,我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真的想像不到究竟有谁会要萝拉的命。”
5
崔西等在屋外。警官正在检查她的公寓。她太累了,必须将身子倚着墙垣,才能把自己给撑起来。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个小时前才谈过话的萝拉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什么问题,小姐。”警官说。崔西并没有听见那位警官步出公寓的声音,所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我会再查查其他房间。不过,你要记得上好锁,留心门户。我还会在这附近巡逻几个小时,以防万一。”
崔西谢过那位警官,如他所告诫的上好锁。眼前她最最需要的就是睡个好觉,可是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睡得着。
当她一脚踏进卧房的时候,最先发现的就是答录机上闪着灯。她整个人瘫软在床上,然后按下答录机的按扭。答录机里传出了萝拉的声音,让崔西整个人惊惧起来。
“崔西,我有麻烦了。我必须跟你谈一谈。现在是九点零五分,请你尽快回电给我,多晚都行。我必须……”
在萝拉的留话未歇时,崔西听见了萝拉屋里的门铃声大作,接着是一阵停顿,然后萝拉继续说完她的留言。
“拜托你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拜托!”
第五章
1
在萝拉出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法院里的人只要是遇上了崔西,都蹑手蹑足地从她的身旁悄声绕过,彷佛她是身染恶疾的病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薛赛尔法官例外,她甚至邀请崔西搬去与她同住,想就近照料她。只是崔西拒绝了。她还是坚持想要一个人留在她的公寓里,独自面对着属于她的恐惧。
星期五那天褥暑逼人,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吃力地翻搅着崔西办公室里的热气,可是暑气依旧逼得崔西无法专注于摆在面前的这宗劳工薪资赔偿案。桌上的健怡可乐是这屋子里唯一能够消暑的东西,买的时候还刻意多加了许多冰块。她伸手拿起,浅啜一口。
突然,门被人狠狠撞开,阿诺·派普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胀红着脸,腾腾地冒着怒火,目光灼烈地瞪着崔西,加上他特有的平头与宽颚,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只正瞪牙咧嘴,低声狂吠的拳狮狗。
“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布利克的女人提到我?”派普像是在审问犯人似的。
崔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辞诘问震慑住了,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尽量不动声色。
“你这样子对我狂叫很没礼貌,派普法官。”她起身准备对抗,语气异常坚定。
“可是,一个小书记背着我说长道短,也不见得礼貌到哪儿去,小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西问道。她还是很努力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我刚刚被沙仑市警局的海蒂·布利克探员约谈,她说有人看见我在图书室里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告的密,不过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难道你以为我会笨得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中伤我吗?”
“我只是对布利克探员据实以告而已。”
“你不可能看见我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因为那根本就没发生过。现在,我要你马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扯了谎。”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崔西火冒三丈地说。
“你给我听着,小姐,你的司法工作生涯才刚开始,你绝不会想要到处树敌的。所以,你要嘛乖乖地去打电话给那个探员,要嘛……”
“出了什么事吗?”葛里芬法官从走廊上探着头询问。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上扣开敞,因此那条红黄交叠、图案华丽名贵的领带就松垮垮地挂在颈项上,被褥暑逼出的汗水湿垮了他的发型,凌乱错落地贴于前额。远远看去,他这副性感的模样实在很容易会令任何女人产生遐想。
派普迅速地旋过身子。“这是我和康瓦纳小姐之间的私事。”他说。
“哦?可是我好像听见你在威胁她。”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葛里芬!我就是没办法忍受这个女孩在背后诽谤我!”
“冷静点,阿诺!不管你和康瓦纳小姐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几乎这层楼所有的书记人员都可以听见你在吼她。”
派普佝偻着肩,看起来好像想对葛里芬说些什么似的,可是他随即又改变主意,转身向着崔西。“我希望你会打那通电话,然后我会等着你的道歉。”
派普一把推开葛里芬,忿怒地冲出门,离开书记官的办公区。当门被重重地弹回来关上时,葛里芬开口问:“你还好吗?”
崔西点点头。她很怕一张嘴说话,就会被这个法官视破她内心里极端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崔西踌躇着。
“说吧!”葛里芬关切着,“我可以帮你。”
“我跟警察说了一些事,关于派普法官和萝拉之间的事。这正是惹他发火的原因。”
“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真的不该说出来,可是我不得不起疑心。或许我不该将这些事告诉警察的。”
“崔西,萝拉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你知道什么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崔西又陷入犹豫不决的思忖中,不知道该不该让这段谈话继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崔西?”
“我觉得派普在骚扰萝拉。”
“是什么样子的颍欧ǎ俊
“性!我……图书室里的那一幕是我无意间撞见的。我是听不清楚派普法官在说什么,不过可以很确定的是,他频频对萝拉送秋波。而当我问萝拉的时候她又不肯说,但是她真的很生气。萝拉最近变得惶惶不安,看起来好像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整个人浮浮躁躁的。”
“所以,你觉得那是因为阿诺在颍潘脑倒剩俊
“我不知道。”
葛里芬思量着崔西所说的话,然后将她办公室的门带上锁好,坐了下来。
“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的事,不过你得答应不会跟任何人提。”
“当然。”
“从阿诺·派普来到法院的那天起,他就是个大麻烦。肯斯奇法官是个相当受到尊敬的人,他不仅聪明,又有才干;他常常可以一下子就洞察出法官们之间相持不下的僵局。
“当上一次派普在选举时击败泰德之后,泰德不仅成了法院内最优秀的法官,而且也同时变成我们所有人的好朋友。不过,我们仍然试着将派普当作同事看待,甚至对他好得有点儿矫枉过正。可是他依旧是个大混蛋!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他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了。
“在我们纷纷接获一位女秘书和女书记对他种种轻薄行径的抱怨之后,斯图曾经找机会与派普好好长谈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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