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那么晚她怎么回的家吗?”
“没有."
“她回来后你们发生性关系了吗?”
“没有。”
石克皱着眉,脸像外面的天一样阴沉。
小叶走访了周群英家所在的居委会。周群英是公认的好男人,下了班就回家,没有不良嗜好;许冰比较活泼开朗,人缘儿也不错。大家都说这两口子感情挺好。事发单位当晚周群英的左邻右舍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死者许冰穿戴整齐,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她的连裤袜,她只有一条腿穿着丝袜,空着的袜子被卷起来掖在腰上。
“这是什么穿法?”小胡疑惑的问小叶。小叶说:“你问许冰吧,我哪儿知道。”
石克觉得这个案子里面大有文章,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小胡和小叶去许冰单位调查,证明生日宴会一说属实。晚宴在10点半左右结束,司机卫青开着桑塔那轿车捎了几个顺路的同事回家,其中包括许冰。许冰是最后一个留在车上的人,在她之前下车的老李到家的时间是11点,从许冰家到老李家的车程是20到25分钟,许冰11点半到家,同周群英讲的时间相差无几。卫青12点左右把车开回了单位的车库,和值班的同事打麻将到天亮。
小胡对石克说:“我看是突发事件,许冰大半夜的离家出走,碰上歹徒了,劫色杀人。”
“想想许冰的连裤袜,”石克说:“只穿了一条腿,这是什么状况?袜子是许冰要和人发生关系自己脱下来的!那个人是熟人,许冰是自愿的,绝对不是强奸,绝对不是。
“那个熟人是凶手?”小胡兴奋了一会儿又疑惑起来,“什么动机?他们发生性关系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因为这个。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小叶说:“我总觉得卫青这个人有嫌疑。”石克说:“可他不可能在半小时之内尾随出走的许冰,和她发生性关系,杀人并移尸郊外。”小叶叹了口气说:“我这不过是直觉,我盯着他看,他总躲我。”小胡笑着说:“有个漂亮女警盯着我看,我也会躲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石克笑了几声就不笑了,案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让他很难笑得畅快。
案子陷进了一团迷雾之中,每个许冰的关系人都证实了自己的清白,真凶隐藏在哪里呢?石克领着小胡和小叶四处走访,做了大量的排查工作,半个月过去了,案件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这天他们又去了一趟周群英家,希望他能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行。谈话进行得很艰难,周群英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表情痛苦少言寡语。石克心想看来在他这儿是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着,这是临街的窗户,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石克出了会儿神,转过身正要说句什么,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跳,好像有个古怪的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楞在那里细想,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念头了。
他们告辞出门,小叶开车,一路上和小胡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案情。石克一言不发,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奇异的一闪念,他想不出来,心里很是茫然若失。
回到分局,石克坐在办公桌前继续想着:脱了一条腿的连裤袜,临街的窗户……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引起了小叶的注意,她说:“队长想什么呢,说出来一起分析分析。”石克说:“我牙疼。”小胡笑着说“上火了,吃点药吧,先让陈姐检查检查。”他叫小叶:“你去瞧瞧陈法医出警回没回来……”石克“啊”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吓了小叶小胡一大跳。
“立刻传讯周群英和卫青!”石克兴奋地大叫,“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
案情终于大白。当晚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是卫青,因为时间仓促,许冰就只脱了一只连裤袜,在车里和许冰发生了关系。随后卫青送许冰回家,被等候妻子的周群英从窗口看到。周群英醋意大发,紧接着又发现许冰只穿了一条腿的丝袜,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怒火中烧的周群英去厨房取来擀面杖,打在正在水龙头前洗脸的许冰脑后,导致她当场死亡。然后周群英用自行车移尸郊外,沉入池塘。
“我脑子里有一个误区,认为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和杀害她的人是同一个,而且这两件事都发生在11点半以后。”石克对小胡和小叶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小胡说过这句话,我却没在意。我从周群英家的窗口往外看,看到了咱们停在楼下的车,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周群英等老婆回家,也会站在这个窗口往外看,很有可能他会看到许冰从卫青的车里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很吃醋,他会骂许冰,因此许冰离家出走了。就这么简单吗?连裤袜,我忽然想到了连裤袜,如果这个时候,许冰的连裤袜已经脱下了一只呢?如果吃醋的丈夫发现了这一点呢?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杀害她的人一直重叠在一起,忽然就分开了,分成了两个人,两张脸,越来越清晰!”
“要命的袜子。”小叶低声说。
石克走到办公室的窗前往外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周群英是个老实人,对许冰也一向温柔体贴……”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说:“人心难测啊。”
《四十四号死刑犯》
(1)
钆箪监狱是贵州省最大的监狱,受民国政府交趾市司法局统辖,由白崇禧秘密修建的军事牢房改建。监狱坐落于群山环抱间,靠近苗疆。钆箪监狱只关押被判处有期徒刑30年以上的重刑犯,省市的死刑犯皆关押于此。通往监狱唯有一条山路,盘绕在贵州高原西南山岭中穿过亚热带密林。
监狱口有两重布满倒刺的大厚铁门。第一道门关上后,第二道门才会打开。厚沉的铁门里左边设警戒门卫房,右边立三丈岗楼架探照灯,监狱口八名狱警和狱中几十名巡逻狱警二十四小时轮岗。监狱高墙数丈,铁刺电网立架三层。这所监狱自建成以来,就没有人能逃出去。出去的只有盖上裹尸布的横尸。
牢楼成“口”字形立于监狱场坝正中,前后为犯人活动的操场。放风的犯人并不多,监狱严格限制放风时间,单号的犯人们下午三点前放风,双号的犯人们在三点到五点。上午,所有的犯人都在五里外的石场干重体力活。当然,死刑犯们,不干活,也不放风。死刑犯们,被单独关押在窄小潮湿的重刑牢区,终日与天日隔绝,脚裸上锁着厚重的铁脚镣,重得磨地。死刑犯们的脚裸通常被磨得血肉模糊,重则磨尽皮肉见骨白。监狱里每托脚镣的内边,油垢腥粘,沾粘着以前死刑犯人磨下的肉沫茧皮。
监狱楼高三层,铁门钢栏层层隔距。牢房沿着走廊一字排开,中间隔着厚厚的水泥墙。牢房的条件也有好坏之分,不通典狱关系的犯人被关在条件最差的牢房里,表现好点的犯人被关在普通牢房。普通牢房四人同室,其墙边有个水泥台子,上面铺着席子和毛毯,这就是床了。普通犯人的牢房集中在在一二楼,死刑犯牢房在第三楼。死刑犯牢房的条件最为恶劣,只有六平方米大,墙壁和地面涂成了黑色和红色,这样就看不见粘在地上和墙上的血渍。死刑犯牢房的灯全天都开着,死刑犯无从知道身处白天还是黑夜。看守一日三次送来食物。在看守进牢房前,死刑犯被强迫戴上黑头罩,双手上举,面墙而立。
战懿是民国政府交趾市警察局的特情探员,也就是卧底。不过这卧底有些不同,并非打入被刑侦组织的内部,而是秘密进入监狱从有来头的死刑犯口中套出些线索。和死人打交道并非难事,人一死百了,尸体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也不需要人绞尽脑汁去追问什么,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但是,和知道自己将要死的人打交道,也许是人的一生中最难的事。像动物一样关押着的且知道自己快要死的人,往往心理和精神上已经不再是正常人。没有人能体会和快要处以极刑的人交心是什么滋味。
1949年3月14日,战懿被民国政府交趾市警察局以私通“共匪”之罪秘密逮捕并遣送到这所监狱。整座监狱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这次的任务是接近第四十四号死刑犯。
监狱的“瓜瓢饭”馊得发臭湿杂难咽,劣质的黄米混着参杂泥土的地下水在从未洗过的锈锅里搅和,野菜杂叶谷糠下锅两三铲。能耠进少许狱警们的剩饭剩菜,那算是开荤,若能有点猪肉就可以说“打牙祭”,尽管猪肉已馊臭腐败。
下午五时,开饭。“铛铛铛……”,监狱食堂预警敲起铁杆,格外刺耳,犯人们却觉得那金属碰击声亲切无比。干了一天的苦力,饿了一天,终于能吃饭了。
一楼的狱警们依次打开牢房铁锁,犯人们低着头,规规矩矩排着一字长队到食堂大厅取来铁碗,一个接一个到发餐口,捧着铁碗。发放狱食的大胖子,满脸横肉,面前一大口黑锅,舀起一瓜瓢粘泥的粥饭往犯人碗里一搁,头也不抬地叫道:“下一个……”。然后,犯人们捧着铁碗,规规矩矩地对号入座,没有一个敢说话,否则狱警一棍子打翻饭碗,不仅没得饭吃,还得挨上几黑棍。一楼的犯人吃晚饭,列队回牢房,二楼的犯人们再下楼。三楼的死刑犯人们则由狱警送饭,死刑犯人们是不准放出牢房一步的,只有在行刑的那天清晨,死刑犯才能见最后一眼天日。
晚上十点,一二楼的普通牢房都统一地熄灯了,普通牢房人满为患,原本四人一室如今不得不在每间牢房里增设一铺。牢房紧张,战懿被安排在已经关押了四个人的牢房。
下午,战懿被关进牢房之时,察觉到同室的四个犯人身形怪异表情龌龊,据说那四个人曾是云贵边境的山匪,打家劫舍奸淫妇女,被判了终生监禁,四个人已经被关了十多年了。四个恶贼,污垢的脸上凶眼满布血丝,恶狠狠地恨着战懿。十几平米的牢房,四个人挤已经沉闷压抑,如今又多了个人。
牢房内潮湿阴暗,墙的一角摆着大木粪桶恶臭熏天,汗臭脚臭秽气不散,令人窒息。铺单被子臭味刺鼻。战懿很后悔,早知道“特情”卧底在这样的生存和工作环境中打拼,当初就该辞去警署的工作。
战懿跟随张自忠将军驰骋沙场五年,豫湘桂大会战中作战英勇,令日本人“谈‘战’色变”,本有机会被张自忠将军提为上校团长,可哪知宜昌之战张自忠将军战事失利,被日军包围而自尽。张自忠将军殉国后,白崇禧暗自庆幸。在国民党军队里无论是威望还是战绩,张自忠将军都超过白系,甚至在张自忠将军殉国后,日本南下师团大佐下令将张自忠将军遗体厚葬,并亲自参加葬礼。日本人最崇敬的中国军人,莫过于杨靖宇和张自忠。“小诸葛”白崇禧兵不血刃就灭掉自己最大的军政对手,自然大喜。
豫湘桂大战中白崇禧掩人耳目,为了敷衍蒋介石,令部下消极助战,而主力却按兵不动。张自忠将军殉国后,白系人马即刻倾巢而出,电报蒋介石的同时,收编张自忠将军残部。与张自忠将军同生共死的将士则被白系罢免驱逐。
战懿流浪到交趾市,经熟人介绍到警察局工作。为生活所迫,战懿只得硬顶。当年令日军胆寒的“破孥校尉”如今却在监狱吃瓜瓢饭睡牢房,心中感慨万千。
(2)
与战懿同牢房的四个恶贼,老大身材壮硕,关中人,络腮胡,满脸麻子;老二瘦高,独眼龙;老三五短身材,跛脚;老四娘娘腔,镶金牙。见战懿,四人面带恶色,老四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战懿,老三和老二窃窃私语。战懿并未理会他们,躺下睡觉。从交趾被押到监狱,长途跋涉,战懿已疲惫不堪,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战懿只感两臂被人死死按住,他猛然惊醒。一双手卡住他喉咙。
老大声音低沉,关中口音:'小子,来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先来是大后来是小。'
战懿呼吸苦难,挤出点话问道:'这位仁兄,我们素无冤仇,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小弟给您赔个不是。'
'嘿嘿嘿,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给老子装蒜啊?'老二的独眼闪着狼光。
'来咱爷们儿的地盘,你就得当孙子!'老大呲牙咧嘴。
'各位,我一穷二白,空手行走江湖,喝风吃土草上睡,要钱我是没有的。'战懿说道。
'他奶奶的,揍他。'五短身材的老三,死死摁住战懿左臂,气力很大。
娘娘腔老四,用膝盖摁住战懿右臂,两手不住地在战懿身上摸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