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葵不会立刻沙沙地伸展开它们的叶片缠绕上来?
噼!
启一郎吓了一大跳。终于轮到自己了。扑通!扑通!旁边的学生们一个个跳入水中,溅起很大的水花,不一会儿便远离自己游向了对岸。启一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跳水台上,感到脚底烫得钻心。太阳毫不留情地把这个泳池和学生们当成嘲笑的对象,水面上闪闪发光,如玻璃一般,要是有人想踩踏进来的话,就会像蓝色玻璃发出叭呤呤的声响,碎得四分五裂。
“那边的小子,傻站着发什么呆呀!快跳!”
启一郎吓得一个哆嗦,当他注意到结城把竹刀指向了自己,周围的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便像要逃跑一般慌忙跳入水中。
啪地遭到水面强烈的撞击,接下来,他已经和疼痛一起待在了水里,疯子一般胡乱地拍打着沉重的池水,不顾死活地朝前挺进。但是,对水的恐惧使他全身变得僵硬无比,不一会儿工夫就用完了力气,身体里面的氧气也没有了,各个脏器开始同时要求大量的供氧。全身被按压在那里,像被巨大沉重的石头压扁了一般难受。启一郎为了寻求援助,身体开始扭曲,朝着游泳池旁伸出了手。手触摸到了坚硬的水泥地,贴着池边,像是要断了气般呼哧呼哧地喘着,当他意识到自己才游了不到三分之一,还剩下那么长的距离时,真想绝望地大叫一声。但是,脊背上充满了对水的恐惧,身子一点也动弹不得,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重返水中继续游下去的勇气了。
“喂,你小子,干什么呐!”
野兽一般的咆哮声越过游泳池直刺启一郎的背脊。启一郎绝望地想死,因为他明白自己非常幸运地中了“头奖”。
游泳池里已经没有人在游了。在启一郎视野的角落里,能够看到结城正朝着自己跑过来,游泳池边上的学生们都唰地闪到一边。
快逃呀!
启一郎拼命地爬上了游泳池,试着从那边逃走,可是好不容易直起过度紧张和疲劳的身体,一只脚刚站到水泥地上的瞬间,啪,跑过来的结城就用竹刀重重地劈到了他的肩上,像火一样的疼痛感在肩上炸裂开来,他重新被打翻到了沉重的水里。看到眼前咕嘟咕嘟的细小水泡在上升,肩膀上爆炸一般的刺痛,和一下子流进鼻子里、冲得脑袋产生贯穿性疼痛感的池水,一瞬间他的神志变得模糊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死命扑腾着,可怜的水沫吧唧吧唧地飞溅,但结城的骂声还是毫不客气地在他头顶上炸开:
“你小子,想逃跑呀!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家伙,游!死了心地给我游!至今为止的练习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你不游吗!”
身体里面的细胞绝望地叫喊着。水在汩汩地往喉咙里灌,启一郎死命地摸索着可以抓到的地方,太阳的光线非常地晃眼,加上水的颜色一起断断续续地刺入眼睛的深处。好不容易触摸到了游泳池边上水泥地的瞬间,沉甸甸的硬物以可怕的力量压到了那只小手上。这个疼痛使全身发生了痉挛,在身子往后倒下去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对上了正踩着他的手、横立在游泳池边上的结城那非同寻常的瞳孔。他看到的结城是一个出奇庞大的怪物。
从用力踩踏的脚下抽出了手,刺骨的疼痛感像是碎裂了一般。身不由己地离开池边后,身体失去了支撑点,又开始沉入水中。泳池中央很深,踮起脚来也够不着水面。启一郎还出现了强烈的恐慌,引起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他快要被淹死了,耳边响起了巨大的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的声音。
“怎么这么不成体统!这还像是我校的学生吗!就是像你这样的家伙让我校变得软弱!要知道羞耻,游,快给我游!”
令人难以置信,结城像疯了一样,拿着竹刀去捅在水中的启一郎。开始,启一郎由于恐惧,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额头上、脖子上,空气被撕开,受到像是激烈的光点闪灭般的强烈冲击,他觉得肺里流进了比自己能够喝的多得多的水量,这使他很吃惊。
这家伙很不幸呀。
启一郎在朦胧的意识中这样思考着,在刚才那一瞬间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明确地感悟到结城的某一面。
绝对没错,就是这样的家伙去参加战争,幸灾乐祸地杀了很多很多人。一定是他们叫喊着“是命令,为了祖国”,乐此不疲地大开杀戒。在战争中,有很多这样幸运的家伙。这家伙现在非常地不幸,生活在这样无聊、这样和平的年代,他在怜悯自己没有合法杀人的机会呀。对着无处发泄的能量,每天发出绝望……
咕嘟咕嘟、哗哗哗哗的声音在身体里面到处吱吱嘎嘎地乱响,已经看不到一点东西了,只有太阳在眼睛里发白地闪耀着。
难以置信,有谁能够相信呢?在大白天的游泳池旁,有这么多人,我却在接近死亡,在这样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会杀死他的。”
此时,像是砰地甩过来的球一样,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结城突然身体僵硬起来,像要躲开似的转过身来,有个人影迅速地靠了过来,大手朝着启一郎的方向伸了过去。这只长着漂亮纤长手指的手,有难以言状的值得信赖的力量,在无意识中,启一郎伸出了手。当这只手牢牢地抓紧了启一郎的手后,一用劲就把他拎出了水面,他的脸终于接触到了空气,意识到自己还能够呼吸。颤抖的双手抓住了游泳池边上的水泥地,启一郎用全身呼吸着,从鼻子和嘴巴里面咕嘟咕嘟地涌出温腾腾的水,眼泪从发烫灼热的眼睛里冒了出来,他剧烈咳嗽着,不停地呕吐着水。
“你这家伙是谁?”
响起了结城那像是从肠子深处挤出来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启一郎一边继续吐着身体里面的水,一边判断出事态迎来了新的局面,他中的“头奖”,好像转到了漂亮大手的主人那里。
“我是三年级八班的藤田。”
穿着白色T恤的苗条少年,和结城面对面地站着,犹如西部影片的决斗场面,烈日正当空照耀。学生们都躲在角落里,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你怎么这副打扮?去游!”
响起了结城野兽一般狂叫的声音,指向游泳池的握着竹刀的手直哆嗦。
“我只是来旁听的,在练习前就提交了医院的诊断书。”
宛如水一般安静的声音回应道。
“诊断书?看不出你有什么毛病的样子嘛,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结城怒目而视,发出了饱含愤怒的质问。
“心脏有问题。”
“开什么玩笑!”
啪的一声,震得那里的空气发抖。
伴随微微的呻吟声,少年打了一个趔趄,被竹刀击打后的大腿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竹刀形状,周围的学生都往后退去。
“骗人!你长得这么高大,心脏怎么会有病?你和这个小矮子一样也不会游吧?心脏有问题是娇纵自己引起的偷懒病!让我来替你治好它,游,快游!替这个矮子给我游完三百米,我就饶了你!”
唾沫星从嘴里四溅而出,双眼充满了血丝,结城用竹刀顶着少年的喉管绝望地叫着。他完全失控了,脖颈的血管突起,变成可怕的模样。
用手捂着大腿、低着头的少年慢慢地抬起了脑袋,结城和学生们全都吃了一惊,一瞬间全身震颤了一下,他们可能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忘不了少年当时的那双眼睛。结城的全身像是喷射出火焰一般,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少年的一对瞳孔则像是冰块。带着冰冷、锋利的眼神,少年镇静地说:
“老师,这可不是开玩笑哟。至今为止,您都仅仅是被‘教导’一下,之后事件也许就了结了。我要是游了很可能真的会死,如果您现在知道了我的情况,还真的要逼我游吗?”
“你小子,想威胁我吗?”
结城的脸色眼看着就因为怒气而胀成了紫黑色。
“啊啊,我是认真的。你这家伙要是死了都算你活该,这下满意了吧?别废话,快给我游!”
结城扔下了狠话。
少年一下就脱去了T恤衫,雪白身体的左边胸部上,手术后的痕迹还鲜红地留在那里,周围的人又一次大吃一惊,少年没有一丝表情,目不斜视地飞快上了起跳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拍什么电视连续剧吗?这样残忍的事情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好不容易爬上了地面的启一郎,一边蹲着调整呼吸、朦朦胧胧地思考,一边感受到从自己身体里排出的水被灼热的水泥地烫得温热。
眼睛变得越来越肿还带着热度,脑袋里的疼痛嗡嗡地回响着。少年站在空无一人的游泳池起跳台的正中央,那么多人,全都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
少年一直盯着水面,突然转过身来。
“真是不公平呀。我也许会因此牺牲自己的生命。如果,我游完还活着的话,那时候,我就会要你的命,没问题吧?”
“呵。”
结城被少年用不由分说的冰冷语气抛出的带着极大压力的问话所吸引,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在结城重新思考少年问话的工夫,少年像优美的野兽一样跃入了水中。
“快停下!”
启一郎用嘶哑的声音叫起来。不是真的吧,这个噩梦怎么还在继续呢?这一次不是自己,而是某个人代替自己去送死的噩梦。他一定会在我的面前死去,在众人面前替我死去,从今往后,我一辈子都要被他的死纠缠着生活下去。
太阳刺得他生疼,睁不开眼睛,又有泪珠从启一郎的眼睛里面溢了出来。
那个瞬间似乎要永远地继续下去,游泳池边上一点风都没有,一排排的向日葵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学生们像变成了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独占泳池不停游泳的少年。
少年用完美的自由泳式,以强有力的速度挺进,眼看着就完成了第一圈,启一郎一瞬间忘记了少年的心脏和危险的赌博,着迷似的看着少年的泳姿,少年游泳的样子像鱼那样优美。
结城目瞪口杲,但是,不一会儿,他的脸色慢慢地开始变得煞白。
一百米。眼里开始出现了不安的神色,嘴角的肌肉微微地抽搐起来,嘴巴渐渐无力地耷拉下来。两百米。少年游泳的速度还是没有减弱,规则整齐的水花声还是那么让人心醉。但是,完成最后回转的刹那间,突然,速度降了下来,水花也变得不稳定,眼看着手腕也抬不起来了。
启一郎哇地发出充满恐惧的惨叫声,爬近游泳池。
眼看着少年的泳姿变得笨拙,至此为止,泳池边上学生们绷紧的紧张之弦的振幅变得愈发激烈起来,恐慌终于开始蔓延,少年的心脏病是否开始发作了?会就这样被淹死吗?
结城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脸色变得铁青。
最后的十米,他用大家判断不出是否在前进的速度,啪吓、啪吓,发出如同小孩子戏水般的声音,这微弱的水声回荡着,让人感到特别的不吉利。勉勉强强,白色的手触摸到了游泳池壁。启一郎看到沿着池壁,身子尚有一半沉在水中、头发宛如海草一样飘散开来的少年朝着游泳池蹬梯的方向前进,便踉踉跄跄地接近少年,想把他拉上来。
咔啷,响起了空洞的声响,结城的竹刀滑落到了水泥地上。现在他脸上的冷汗正不停地向下流淌。
少年累得筋疲力尽,从水里上来,真的非常痛苦,身体似乎会原地分解,变得支离破碎,在脸色苍白地跑过来的佐藤保和启一郎两个人的搀扶帮助下,少年好不容易被拖上了岸。他的脸色,苍白得似乎能够透过肌肤看到里面的骨头。他剧烈地喘着气,肩膀不停地上下起伏,一边吐着气,一边用如同冰一样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结城的额头。
“……好了。”
结城用似乎看到妖怪一般的目光盯着少年。
“……是誓约。我要杀死你。”
嘎噔一下子,少年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倒了下去。
“快叫救护车!”
启一郎惨叫起来。
一瞬间,似乎解除了咒语的束缚一般,学生们迅速行动起来,大家都从泳池边上跑了出去。突然,空气中充满了颜色,起了风,响起了鸟鸣和虫子的沉吟。
结城战战兢兢地带着不安的表情张望着跑动中的学生们,精神恍惚地站在原地。
久子低着头看着手里拿着的花束,挑选探望病人的花,费了她不少时间。送盆花不吉利※,因为不是祝贺,挑选玫瑰那样的花会让人感觉怪怪的,白色的花就变成送葬的了,苦恼了半天,最终选中了花枝不高,可爱的黄色和粉红色的大丁草花束,但是,到了医院门前,突然想起若是没有花瓶该怎么办。
(※在日本人的习惯中,探视病人不送带盆子的花,因为这意味着“(疾病等)扎下了病根”。)
说起来,自己赶来探望,藤田会怎么想呢?久子一想到这里,就身不由己停住了脚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