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桌子上的文件也理得一丝不苟。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张志取出几件东西摆在桌子上,两块一尺见方的布,两个寻常在布匹上都能看到的商标还有几片碎木头。
“看这面料,看上去有什么区别吗?”张志把两块面料交给家明查看。
家明把面料拿过来仔细对比着,薄厚,颜色,织造稀疏程度,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张志在一个脸盆里面注满水;又把一个烧杯里的液体倒入盆中。然后将两块面料同时丢了进去。
三十分钟过去,面料取出。
“这是怎么回事?”家明惊讶的发现其中一块面料上面布满了灰黑色的痕迹,密密麻麻。
“这个烧杯里的装的是次氯酸钠。如果纺织品使用的原料并非纯棉,或者棉里面含有大量杂质,在浸泡后会改变颜色,”张志扬扬手里发黑的那块布,“就象这样。”
“这布是励成行进的货?”家明推测到。
“没错,表面看毫无问题,但是质量和正牌货物有天壤之别。你再看商标,正牌货的商标是用特殊颜料染制的不会脱色,而这个冒牌货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一下水就模糊不堪了。”
“看来秀青的预感很准,贪便宜上大当。也许这就是老吴被杀的原因?他知道了真相?”
“现在没有证据说明这是老吴被杀的直接原因。而且这质量问题,如果不是用次氯酸钠浸泡,恐怕要经过多次洗涤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你是怎么想到用次氯酸钠来检验布的质量的?”
“没什么奇怪,你不是一样可以找在生物学界著名的薛教授请教吗?”张志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双手。
“怎么样,能把你口袋里的宝贝拿出来帮我补上这拼图了吧。”张志指指桌上的木片,双目炯炯注视着家明。
家明苦笑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看来你是有结论了?”
“是推论,你不是一样有自己的想法?”
“是看清真相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有个结没有解开。”
“好,说说看。”
夏天的夜晚总是不能黑得那么彻底,窗外点点淡青的萤火仿佛不甘寂寞的星星飞临人间。
二十三
一个好晴天。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尽情释放着魅力。柏油马路被蒸得有些发软,反射着白亮的天光,散发着热气。暑气蒸腾的缘故,远远看去,路上仿佛积起了水。走近方才发现,眼睛是被欺骗了。越是热,知了越是兴奋,隐身在茂密的枝叶后,齐心协力用歌声烘托着袭人的热浪。
莲子百合绿豆汤,盛在薄胎瓷碗里,犹如柔软的豆青翡翠。
“秀青,喝点绿豆汤吧。”小菊端着绿豆汤,拨开草珠串成的门帘。
“大热天,你别忙了。”罗秀青放下手里的书,接过小菊手中的碗。
自从罗秀青出院后,两个人仿佛隔膜了一般,说话总是异常地客气。罗秀青知道自己遗失了一段记忆,那遗失的记忆并没有完全失踪,而是时时提醒着他有些事颇为不妥。而当他向小菊询问的时候,小菊又不肯说。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眼前的妻子与以前不同了,偶尔会有很陌生的感觉。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丁冬”门铃在响,这样的热天怎么会有客人?小菊从窗户看出去。是哥哥,哥哥身边的女孩子让小菊心里突地一跳,是简柔。
罗秀青已经不认得简柔,他只觉得这女孩子很熟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菊看着简柔的眼光是那么复杂,罗秀青询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四个人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家明拼命想找出个话题,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这尴尬的沉默被门铃声打断。一个小小的人影跑在最前面。
小菊和简柔都认得,是小彤。随后进来的正是羽大夫和陈凤熹。
“柔姐姐!我来看你啦!”小彤一路跑着。
“小淘气,姐姐也想你。”简柔笑得眯起眼睛。
“罗先生,林小姐,打扰了。都是我这小孙子吵着要找简柔,没办法只能央求凤熹带我们来了。”羽大夫跟小菊两夫妇寒暄着。
“您不要客气,小菊请还请不到您呢。”凤熹不待小菊答话,挽着羽大夫的手臂和小菊一同进屋。
“林小姐,你这些天没来复诊,我也正担心你的情况。正好来看看你。”
“这些天家里有很多事情,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小菊回答到。
正说话间,门铃再次被人按响。
小菊不禁皱了皱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那么多客人上门。
这次进来的三个人,小菊都不喜欢,他们是哈沃德,李同天和张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厚厚的乌云堆满天空,阳光偶尔会探出头来,在乌云的间隙投下依旧耀眼的光线,这乌云也因而镶嵌了金的银的滚边。隐隐的,远处传来闷雷声,北方的夏季,天气也会如此多变。空气里的湿度已经提升到了顶点,人身上粘哒哒的,十分不清爽。空气里,已经有了雨的味道。
小菊命下人准备各种冰镇饮品,一时间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起风了,怪不得神话里面会说风是储存在风婆的一只布口袋里面,这风仿佛是从平白而来的。铺天盖地卷集着小沙砾,树叶,夹着大滴的雨点,狂啸而来。
大家急忙帮住主人把所有的门窗关好,砰砰乓乓声不绝于耳。才关好窗户,梅子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不一会,外面已经成了水的世界。 小菊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连天接地的雨,玻璃窗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仿佛受到这气氛的影响,屋里的人们压低了声音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
“各位,”家明对大家招呼着,“现在外面雨那么大,我们不妨在这里听个故事。”
“家明,你要做说书先生?今天说哪段?造(赵)云,造(赵)咋(子,轻声)龙?哈哈哈。”李同天活泼地笑着,模仿相声演员的腔调。
“咱今天不说古事,讲个实事的段子,好吗?”
“为什么不呢?林,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才能,我们现在都来鼓掌欢迎。”哈沃德兴致盎然。
站在壁炉旁边的张志,一直在用心欣赏着精致的雕刻,此刻用指甲轻轻敲着壁炉台,仿佛为家明打着拍子。
“那我就姑且学一回会说书先生,”家明笑着,“不过说到热闹处你们可得跟我配合啊。”
“对,说书就得有个说书的样子。来家明,惊堂木和扇子,啊,我给你准备齐道具。”李同天把一个大理石镇纸和一把泥金折扇递给家明。
“得,这次想不认真可都不行了,好嘞,我就卖膀子力气。”家明接过道具放到面前的书桌上,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给大家作揖。
小菊和罗秀青看着家明认真的样子,相视一笑。这个从前惯有的会心笑容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震。
二十四
“好,闲话就不多说了,这回书说的正是发生在北方著名的水陆码头,天津。这天,渤海饭店的大堂职员冯秉德提前请了假回家。一路上心里美孜孜的,天上原来真的能掉馅饼。他口袋里揣着大把的钞票,这一辈子也没想过可以有机会得到这么多的钱。”
听着家明的话,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原来他说的就是前几天报纸上登的暴毙的跑堂和他的姘头。这案子明明还没有破,家明要说的又是什么呢。
李同天仿佛觉得喉咙有点痒,努力清了清。
羽大夫和凤熹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大约在说着时新的衣裳样子。
只有罗秀青显得有些茫然,他很好奇,大舅子什么时候改行做了说书先生。
“不过,这冯秉德还没有料到的事,自己并没有享用这些财富的命。就在他和相好的一起点数钱财的时候,两个人一命呜呼了。这对薄命鸳鸯也只能在阴曹地府追悔莫及。”
正说到这里,突然一个炸雷,仿佛平地而起。一个西瓜大的火球从天而降,顺着院子里的草坪急速滚动,所到处草木都被烧焦了。
小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头拼命往奶奶的怀里钻。见到这光景,众人也都是一楞。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地滚雷是专打恶人的。
“羽大夫,我看您还是带小彤到客房去,哄他睡一觉吧。”小菊关心说。
“唉,我就不说客套话了。这孩子一害怕就会发烧。”羽大夫抱起小彤,用手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虚汗。小彤已经哭得倦了,小声啜泣着。
目送这祖孙俩随着小菊上楼,众人也稍稍缓过神来。
“林,继续说,我对这个案子很好奇,难道你知道结果吗?”哈沃德第一个开口。
“董事长,您有所不知,刚才这种叫‘地滚雷’,很凶的。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样的天气说这么凶的事情吧。”李同天陪着笑脸小声说着,“以我看,家明,咱们还是说些有趣的事吧。”
“李,你的说法也太愚昧了。雷声闪电不过是大自然的交响曲,有什么好怕。”哈沃德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分明认为中国人的想法既愚蠢又可笑。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李同天被说得上不来下不去的,一张铁青的脸皮笑肉不笑。大概因为所有窗户都关闭的缘故,屋子里有些闷热。李同天这样胖,更是吃了大亏,白衬衣领子被汗湿得又黄又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到现在也没办法解释。在中国确实有六月飞雪的故事,老百姓把这作为天怒的解释,也并非全都出去迷信。反而是寄托了人们渴求正义的希望。”张志沉吟了一下,“哈沃德先生对于大自然的理解,确实新颖,那么我们就在大自然的伴奏下,继续听家明说故事?”
“好的,我就继续说。这案子到现在都没有被侦破,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狡猾的罪犯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这些线索让人追想起前些日子吴大仲的命案。虽然作案工具不同,可是作案的特点如出一辙。那就是胆大包天,欲盖弥彰!”
小菊从楼上下来,复又坐在罗秀青身边。
“小菊,这案子与我有关,对吗?”罗秀青小声问妻子,他隐隐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
小菊没有说话,她看着哥哥,心情十分复杂。难道哥哥真的有了线索可以揭开事实的真相。可是真相又会是什么样,小菊很怕去想。正思索着,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那么紧,让小菊觉得有些疼了。抬起头,正迎上丈夫的目光。小菊的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她勉力忍住,对丈夫笑笑,回握住丈夫的手。
“说到吴大仲被杀一案,有人可能要问了,难道他女儿认错了人?他女儿明明看到了凶手,而且因为刺激过度而精神失常。可是事实证明,吴霞的眼睛没有问题,而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听着哥哥说话,小菊心跳加剧,那声音大得快把自己的耳膜震穿。不要再提起那个夜晚,不要!小菊在心里大声叫着。
简柔仿佛听到小菊的心声,神情也非常不自在。她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透过镂花院墙,外面的街道依稀可见。忽然她发现了什么,把玻璃窗上的水汽擦了擦。
果然,门外有汽车喇叭在响。
“我请的客人到了,我出去迎客。”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志站起身。小菊连忙吩咐下人备了几把雨伞跟随张志出门迎接。
院门打开,三辆汽车鱼贯而入,幸亏院子还算宽敞,倒也能够停下。前面引路的一辆是警察局长专用车,后面两部车子看不出来头,可是从牌照看,应该是某国领事馆用车。
果然警察局长并没先行进屋,而是站在伞下等待着另两部车里的客人。雨没有一丝减小的趋势,重重砸在每件它所接触的物体上。雨伞下,那张严肃的脸是让人无法忘记的,他就是日本领事。他对警察局长微微一躬身,先行向房子方向走来,身后五六个随从人员安静而有续跟随。张志跟在局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警察局长看上去有点疑惑地样子,摇了摇头。随后他又语气激烈地对张志低语了几句。张志并不分辩,撑了伞跟随着看上去十分激动的警察局长。
作为主人,罗秀青夫妇已经来到门前迎接。
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暗暗发问,日本人来做什么。
二十五
几分钟后,所有的人都进入完毕,房门重新关上。
日本领事安坐在哈沃德身边,仿佛得了颈椎病似的,和每个人点头致意的同时上身前倾。他旁边那个白胖子米崇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总有些昏昏欲睡,仿佛食饱了大米需要冲个盹。
哈沃德不由得暗暗称赞,刚刚一行数人鱼贯进入,十分安静而有续。此刻5个随从已经如同木雕石刻在领事身后一字排开,如果不是他们还需要眨眼和呼吸,简直和雕刻没有差异。有一个人的头发还在不停地滴水。下人递毛巾过来,他仍旧目不斜视,没有想接的意思。
“领事先生,弄花了人家昂贵的地板还是不大好,让你的随从擦一擦雨水吧。”哈沃德笑眯眯地建议。
得到领事的许可,几名随从方才接过毛巾。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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