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店门上方的小铃玎玲做响,一个脑袋从门缝探了进来。张志向他一挥手,那人泥鳅一样悄没声息地滑了进来。
“张爷,我刚得到信儿,就赶快来了。”那人油头滑脑地赔着笑。
“少来这套,要是给线人费,你准第一个到。鬼市那边盯上了吗。”
“这还用您说,”这人接住张志扔过来的烟卷夹在耳朵上。“早就盯上了,要是有人卖那批货,我马上就能知道。”
“盯紧着点,你小子可别给我耍滑头,走吧。”
“哎,你这说哪去了,我泥鳅是那种人吗,跟您那么久了,什么时候给您耽误过事。”
“行了,赶紧干事去。”张志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塞给泥鳅。泥鳅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接了钱,哧溜一下蹿出门口不见了。看来他是比真泥鳅滑多了。
“什么是鬼市?”家明问。
“哦,天津卫有块地方,凌晨开市,鸡叫头遍就散了。据说都是卖些来路不明的货物。因为是见不得光亮,所以就叫鬼市。”
“恩,”家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七.
十天一晃就过去了,偷东西的贼连同货物仿佛随空气蒸发了。
今天是公司周年舞会,因为哈沃德爵士的面子,不少政要也大架光临了。
小菊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握过手,反正是谁的名字都没记住。此刻,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的隔断里稍作休息。
洗手间的门开了,衣裙悉簌,有人进来了。
“看到霍家二少爷了吗,他请我跳了2支舞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亏得你,看他那秃头都让人恶心。”另一个女孩子很不以为然。
“长相也不能当饭吃,帅有用吗。”
“有钱的不一定就恶心啊,我看励成洋行的这个新总经理就不错,年轻有为。”
“哦,你这个小妮子是看上人家了,人家早有太太了。”
“看他太太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早晚得被休了。”
“我看罗太太挺好的,又文雅又大方,美丽和漂亮是两回事哦。”这是个新的声音。
“我说简小姐,你没必要在这里都拍马屁吧,唉,不说了,妮娜,我们走。”
小菊听着,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自从和秀青走在一起,她总是成了被比较的对象,虽然知道秀青对自己是真心的,但是心里不免有了疙瘩。秀青能不能爱自己一辈子呢,小菊真的不敢想了。也不能再想了,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再不出去,秀青要担心了。
大厅里灯光格外的雪亮,硕大的吊灯上每一个铅玻璃的坠子都反射着耀目的光芒。秀青在哪里呢,小菊张望着。
“小菊,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是秀青。
“我去洗手了,刚才有点累。这位是。。。。。。”小菊看到秀青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郎。
“这是简小姐,哈沃德先生的钦差大臣。”秀青半开玩笑地说着。
“罗太太,您好。”简柔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小菊的小手。
“简小姐您好。”小菊听得出这就是刚才为自己辩解的那个女声,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简柔两眼。
“罗太太,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他们这些男人一说起话来就长篇大论的也不怕人烦。”简柔看得出小菊的疲惫。
“好啊,我正想歇歇。”
“那我们走吧,罗总,我把你太太借走了哦。”简柔调皮地向罗秀青眨眨眼睛,也不等他回答牵了小菊的手走开了。
刚走了没几步,小菊就看到哥哥从门口进来。正装反而更加强调了家明强健的体魄,他居然还特意刮了胡子。
“哥。”小菊看着哥哥乐得眉花眼笑。
“小菊,我把时间给忘了。”家明看上去有点狼狈。
简柔好奇地看着这兄妹俩,也跟着笑了。
“这位小姐是,”家明觉得简柔很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没见过,”简柔的神情分明在说这样的套辞实在太老套了。
“啊,”家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起士林,奶油稻草。”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起士林的奶油稻草。”这次轮到简柔惊诧了。
“我会算啊,”家明摸着下巴笑的好傻。
简柔正待答话,突然整个大厅漆黑一片。女人们的尖叫声,桌椅的碰撞声,杯子落地粉碎的声音。小菊惊呆了,只觉得一双大手把自己拉到旁边,小菊知道是哥哥。突然一道火光闪过,有人发出短促的惨叫声,小菊把头埋到哥哥的怀里。窗外,两个巨大的黑影掠过,犹如飞临人间的怪鸟,无声无息划过夜空,悄然远去。
“大家都待在原地,不要慌。”罗秀青大声喊着。大家这才镇定下来,大厅里一片死静。手电筒的光束在这黑暗里格外的刺眼。
又过了一会,电灯复明,大家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而皱起眉头。
“啊!”有人尖叫。
一个身着武官制服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正中叉着一把刀。几个穿同样衣服的男人立即聚拢过来,给他检查着,几分钟以后,一个男人站起来走到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绅士身边耳语着。
罗秀青认得那绅士正是日本领事,死者是他的一名随从。罗秀青急忙走过去,领事和他简短说了几句随即离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中日关系如此紧张的现在,在公司的舞会上发生行刺事件,而且目标显然是日本领事。罗秀青和家明对视着,这次麻烦更大了。
八.
怪鸟杀人的事件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城市,而且越传越邪乎,鸟的体积越来越大,颜色也变得光怪陆离。励成洋行里更是人心慌慌,半个月不到死了两个人,新来的总经理是煞星这个传闻已经悄悄在人群里蔓延开了。
当罗秀青走进办公大楼时,感受到员工闪烁的目光,仿佛面对的是个瘟神。只有一个清瘦的男孩子起身向他鞠躬。罗秀青认得,他是值更人的儿子天贵。未满18岁的天贵从父亲神秘死亡开始,就明白自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笑容从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凝重让他一下子成了个大人。
一上楼,罗秀青就看到急得直跺脚的简柔。
“Rose,找我?”
“罗总,日本人在您办公室等您,早上8点就到了。”
“哦,知道了。你去忙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罗秀青打定主意,推开办公室的门。
简柔张口想再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转身匆匆走了。
领事很激动,一长串一长串的字符从小胡子下面的嘴巴里喷射出来。翻译除了忠实翻译着领事的话,也试图翻译出那种愤怒。罗秀青认识那个翻译,他姓米崇,长得白白胖胖的,带副无边眼睛,动作迟缓,本身看上去就是个米虫子变的妖精。
虽然愤怒,语气仍然是暧昧的,罗秀青十分不喜欢这种兜着圈子说话的方式。他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日本人的中心意思就是要他交出凶手,不然后果严重云云。自从皇姑屯事件发生后,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罗秀青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不能处理好势必给日本人以口实,后果难以推测。
罗秀青耐心等待着米虫子翻译完领事的愤怒,按铃叫秘书给他们换上最好的明前茶。
“米崇先生,麻烦您翻译一下。”
米虫子渴得厉害,喝了一大口茶。
“弊公司对于日前发生的事件和领事先生一样震惊,一样悲痛。我们正在全力配合警方和军方侦破此案。”
米虫子小声向领事翻译着,不断点头肯定着自己的语气。领事抿着嘴昂着头,面无表情。
“我觉得,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和弊公司过不去,误伤了贵国武官。”
“罗先生,您有证据吗?”领事问
“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请您相信,这个刺客绝对和弊公司无关。如果这人是弊公司的员工,相必他不会傻到把嫌疑直接引到自己身边吧。”罗秀青话锋一转。
“罗先生不会也用外界的鬼怪之说来搪塞我们吧。”
“领事先生,您不会相信神鬼之类的说法吧,很多事看来古怪,可是最后查出来还是人在作怪。”
“罗先生,您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啊。”
“不,领事先生,我只是在客观分析当时的情况。我同样希望事情早日真相大白,心情比您还要急切,毕竟这事关系到公司的声誉。”
“罗先生,以我的理解,中国人说的‘早日’也可以理解为遥遥无期。”
“哈沃德爵士和我通过电话了,英国政府对这件事也非常关注。他正在考虑尽快返回天津。”罗秀青站起身,顿一顿继续说道,“领事先生,我现在才是真正的如坐针毡啊。”
“哦——,是这样吗。”日本领事若有所思,
罗秀青明白日本人并不希望把英国人也卷进来,日本人也不得不考虑其中千丝万缕的厉害关系。
“那么罗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请向哈沃德爵士转告,我们相信贵公司会尽快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秀青送客回来,张志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他来告诉罗秀青消息是,日本人已经对警察局施加压力,要求十天内必须交出凶手。他们都明白现在的日本人已经象甲鱼一样咬住了他们,不会轻易松口的。
忙到中午,罗秀青才有喘口气的时间,赶紧给家了拨了个电话。小菊经过昨晚的惊吓高烧不退,整晚说着胡话。“罗经理您好,林老师已经退烧了,她睡着了。”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女孩子,自称是小菊的学生。
“谢谢,林家明在吗,我找他说话。”
“您稍等,林叔叔去送医生了。”
过了一分钟,家明接起了电话,“诶,秀青,小菊已经退烧了,医生给她打了针,睡着了。”
“辛苦你了家明。刚才是谁接电话。”
“哦,小菊的学生,她爸爸你认识,老吴的女儿吴霞。她代表学生来看老师。秀青,公司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还没什么头绪,我下班就回去,先挂了。”
突然,窗外传来凄厉的警报声。
九.
下午两三点钟,小菊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烧已经退了,可是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边有人在小声说着话,是陈凤熹和吴霞。
“小菊,你可吓死我们了。”凤熹帮小菊把枕头垫垫高让她半坐起身。
“我太不中用了,还你们担心。吴霞,你也来了。”
“林老师,同学们都很关心您,让我做代表来看您。您可得快点好,我们都喜欢上您的课呢。”
小菊勉力笑着,可是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小菊,我度假回来就听说你生病了,赶紧过来看你。”
小菊才注意到凤熹是拎着行李直接赶过来的,不由得心里热乎乎的。
“看你这身体素质,等好了些了我带去我常去的大夫那里,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调理一下吧。”凤熹拍拍小菊的手背,“而且这药还有你想不到的妙处。”
小菊询问地看着凤熹。
“去了就知道啦。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和从前不同?认识了这大夫我才知道,女人的体质和容貌是可以改变的。”
凤熹神秘地冲小菊眨眨眼睛。
“凤熹,我没有事情了,现在就带我去啊。”
“那怎么行,你看你的脸色。”
“你不是说那药可以让我变健康吗。”
“是这么说,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我要去啊。”小菊紧紧抓着凤熹的手。
“小菊,你别着急,一会又发烧了。我去找家明哥。”凤熹安慰着小菊。“家明哥,家明哥?”
没有人回答。
“我哥一定有事出去了。你和吴霞陪我就可以了。”
“唉,这可怪我多嘴了。”凤熹懊悔着,“等你好了告诉你也不迟的,你家秀青会怪我的。”
“好姐姐,带我去吧,我不告诉我哥和秀青还不行。”
凤熹扭不过小菊,又怕她一着急又发起烧来。只好把小菊捂得严严实实的上了家里的汽车。
小菊在车上又迷糊地睡着了,她仿佛又回到了舞会上,这次年女孩子们开始当面讥笑她的平凡,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她根本无处可躲,哥哥和秀青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女孩子们团团围住。“砰”地一声,有人倒下了,一片死寂,小菊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拨开人群去看,她忽然很怕秀青出事。躺在地上的是个女人,散乱的长发覆盖住她的脸,还好不是秀青,小菊刚刚要松口气。突然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动了,坐了起来,拨开长发,“林菊,你看看我是谁。”小菊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自己,可是自己已经没有了五官,整个脸一片空白。
“吱——”一个急刹车,小菊从噩梦里醒过来。司机下了车,是个小乞丐滑倒在路上,险些被车子撞到。
“小菊,你又出汗了。”凤熹摸着她的额头。
“出什么事了?”小菊看到司机拎住小乞丐的胳膊。
“大概是个故意撞车要钱的吧,”凤熹向车外看着。
“算了,这小孩子怪可怜的,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吧,不要难为他了。”小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小菊,别再睡了,马上就到了,一会看下车着凉就麻烦了。”凤熹把帽子给小菊戴上,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司机,给他点钱让他走吧,我们还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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